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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回 兄逼弟曹植賦詩 侄陷叔劉封伏法(2)


  曹丕及群臣皆驚。丕又曰:「七步成章,吾猶以為遲。汝能應聲而作詩一首否?」〔面試中式,偏不作準,又要覆試。〕

  植曰:「願即命題。」

  丕曰:「吾與汝乃兄弟也。以此為題。亦不許犯著『兄弟』字樣。」〔前題在牽牛章,此題在《棠棣》章。〕

  植略不思索,即口占一首曰: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曹丕聞之,潸然淚下。〔四句詩,賽過一篇求通親親表,聞之安得不淚!〕

  其母卞氏,從殿后出曰:「兄何逼弟之甚耶?」

  丕慌忙離坐告曰:「國法不可廢耳。」

  於是貶曹植為安鄉侯。〔試了好文字,猶然降等。若文字不佳,將不止劣等矣。〕

  植拜辭,上馬而去。

  曹丕自繼位之後,法令一新,威逼漢帝,甚于其父。早有細作報入成都。〔以上按下曹丕,以下再敘先主。〕

  漢中王聞之大驚,即與文武商議曰:「曹操已死,曹丕繼位,威逼天子,更甚於操。東吳孫權,拱手稱臣。孤欲先伐東吳,以報雲長之仇;〔以關公之仇讎之則私,以臣魏之罪罪之則公。〕次討中原,以除亂賊。」

  言未畢,廖化出班,哭拜於地曰:「關公父子遇害,實劉封、孟達之罪。乞誅此二賊。」

  玄德便欲遣人擒之。孔明諫曰:「不可。且宜緩圖之,急則生變矣。〔恐其不降吳則降魏耳。〕可升此二人為郡守,分調開去,然後可擒。」

  玄德從之,遂遣使升劉封去守綿竹。原來彭羕與孟達甚厚,聽知此事,急回家作書,遣心腹人馳報孟達。〔本為欲治二人之罪,卻引出一人來。〕

  使者方出南門外,被馬超巡視軍捉獲,解見馬超。超審知此事,即往見彭羕。羕接入,置酒相待。酒至數巡,超以言挑之曰:「昔漢中王待公甚厚,今何漸薄也?」〔馬超性直,此時亦能用詐。〕

  羕因酒醉,恨罵曰:「老革荒悖,吾必有以報之!」

  超又探曰:「某亦懷怨心久矣。」

  羕曰:「公起本部軍,結連孟達為外合,某領川兵為內應,大事可圖也。」〔前被髡于劉璋,今發長未幾而複生異心,恐不但斷發,將斷其頭矣。〕

  超曰:「先生之言甚當。來日再議。」

  超辭了彭羕,即將人與書解見漢中王,細言其事。玄德大怒,即令擒彭羕,下獄拷問其情。羕在獄中,悔之無及。玄德問孔明曰:「彭羕有謀反之意,當何以治之?」

  孔明曰:「羕雖狂士,然留之久必生禍。」

  於是玄德賜彭羕死於獄。〔與張松事泄而死仿佛相似。〕

  羕既死,有人報知孟達。達大驚,舉止失措。忽使命至,調劉封回守綿竹去訖。孟達慌請上庸、房陵都尉申耽、申儀弟兄二人商議曰:「我與法孝直同有功于漢中王;今孝直已死,〔法正之死,在孟達口中補出。〕而漢中王忘我前功,乃欲見害,為之奈何?」

  耽曰:「某有一計,使漢中王不能加害於公。」

  達大喜,急問何計。耽曰:「吾弟兄欲投魏久矣,公可作一表,辭了漢中王,投魏王曹丕,丕必重用。吾二人亦隨後來降也。」〔又因孟達一人,引出兩人之叛。〕

  達猛然省悟,即寫表一通,付與來使;當晚引五十余騎投魏去了。使命持表回成都,奏漢中王,言孟達投魏之事。先主大怒。覽其表曰:

  臣達伏惟殿下將建伊、呂之業,追桓、文之功,大事草創,假勢吳、楚,是以有為之士,望風歸順。臣委質以來,愆戾山積。臣猶自知,況於君乎?今王朝英俊鱗集,臣內無輔佐之器,外無將領之才,列次功臣,誠足自愧。臣聞範蠡識微,浮於五湖;舅犯謝罪,逡巡河上。夫際會之間,請命乞身,何哉?欲潔去就之分也。況臣卑鄙,無元功巨勳自系于時,竊慕前賢,早思遠恥。昔申生至孝,見疑於親;子胥至忠,見誅於君。蒙恬拓境而被大刑,樂毅破齊而遭讒佞。臣每讀其書,未嘗不感慨流涕;而親當其事,益用傷悼。邇者荊州覆敗,大臣失節,百無一還。惟臣尋事,自致房陵、上庸,而複乞身自放於外。伏想殿下聖恩感悟,湣臣之心,悼臣之舉。臣誠小人,不能始終。知而為之,敢謂非罪?臣每聞「交絕無惡聲,去臣無怨辭」,臣過奉教于君子,願君王勉之,臣不勝惶恐之至。

  玄德看畢,大怒曰:「匹夫叛吾,安敢以文辭相戲耶!」即欲起兵擒之。孔明曰:「可就遣劉封進兵,令二虎相並;劉封或有功,或敗績,必歸成都,就而除之,可絕兩害。」〔一舉兩得,殊不費力。〕

  玄德從之,遂遣使到綿竹傳諭劉封。封受命,率兵來擒孟達。

  卻說曹丕正聚文武議事,忽近臣奏曰:「蜀將孟達來降。」

  丕召入問曰:「汝此來,莫非詐降乎?」

  達曰:「臣為不救關公之危,漢中王欲殺臣,因此懼罪來降,別無他意。」

  曹丕尚未准信,忽報劉封引五萬兵來取襄陽,單搦孟達廝殺。丕曰:「汝既是真心,便可去襄陽取劉封首級來,孤方准信。」〔與呂蒙使傅士仁招糜芳一般意思。〕

  達曰:「臣以利害說之,不必動兵,令劉封亦來降也。」

  丕大喜,遂加孟達為散騎常侍、建武將軍、平陽亭侯,領新城太守,去守襄陽、樊城。

  原來夏侯尚、徐晃已先在襄陽,正將收取上庸諸部。孟達到了襄陽,與二將禮畢,探得劉封離城五十裡下寨。達即修書一封,使人齎赴蜀寨,招降劉封。〔與傅士仁說糜芳相似。〕

  劉封覽書,大怒曰:「此賊誤吾叔侄之義,又間吾父子之親,使吾為不忠不孝之人也!」

  遂扯碎來書,斬其使。〔劉封此時,卻與糜芳大異。〕

  次日,引軍前來搦戰。孟達知劉封扯書斬使,勃然大怒,亦領兵出迎。兩陣對圓,封立馬於門旗下。以刀指罵曰:「背國反賊,安敢亂言!」

  孟達曰:「汝死已臨頭上,還自執迷不省!」

  封大怒,拍馬輪刀,直奔孟達。戰不三合,達敗走。〔便是誘敵之計。〕

  封乘虛追殺二十餘裡,一聲喊起,伏兵盡出,左邊夏侯尚殺來,右邊徐晃殺來,孟達回身複戰。三軍夾攻,劉封大敗而走,連夜奔回上庸,背後魏兵趕來。劉封到城下叫門,城上亂箭射下,申耽在敵樓上叫曰:「吾已降了魏也!」〔早為十數回後閉門射孟達作一樣子。〕

  封大怒,欲要攻城,背後追軍將至,封立腳不住,只得望房陵而奔,見城上已盡插魏旗。申儀在敵樓上,將旗一颭,城後一彪軍出,旗上大書右將軍徐晃。〔與沔水之戰相似。〕

  封抵敵不住,急望西川而走。晃乘勢追殺。劉封部下只剩得百餘騎。到了成都,入見漢中王,哭拜於地,細奏前事。玄德怒曰:「辱子有何面目複來見吾?」

  封曰:「叔父之難,非兒不救,因孟達諫阻故耳。」〔今番卻推脫不乾淨了。〕

  玄德轉怒曰:「汝須食人食、穿人衣,非土木偶人,安可聽讒賊所阻!」

  命左右推出斬之。〔此時悔聽孟達之言而不救關公,又悔不聽孟達之言而不降魏矣。〕

  漢中王既斬劉封,後聞孟達招之,毀書斬使之事,心中頗悔,又哀痛關公,以致染病。因此按兵不動。〔以上按下先主,以下再敘曹丕。〕

  且說魏王曹丕自即王位,將文武官僚盡皆升賞;遂統甲兵三十萬南巡沛國譙縣,大饗先塋。鄉中父老,揚塵遮道,奉觴進酒,效漢高祖還沛之事。〔正爾居喪守制,卻便衣錦還鄉,恐不如高祖之威加海內而歸也。〕

  人報大將軍夏侯惇病危,丕即還鄴郡,時惇已卒。〔照應前文見鬼事。〕

  不為掛孝,以厚禮殉葬。是歲八月間,報稱石邑縣鳳凰來儀,臨淄城麒麟出現,黃龍現於鄴郡。〔此鳳、此麟、此龍不當來而來,非魏之禎祥,乃漢之妖孽耳。〕

  於是中郎將李伏、太史丞許芝商議:種種瑞征,乃魏當代漢之兆,可安排受禪之禮,令漢帝將天下讓與魏王。遂同華歆、王朗、辛毗、賈詡、劉廙、劉曄、陳矯、陳群、桓階等一班文武官僚四十余人,直入內殿,來奏漢獻帝,請禪位於魏王曹丕。正是:

  魏家社稷今將建,漢代江山忽已移。

  未知獻帝如何回答,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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