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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回 治風疾神醫身死 傳遺命奸雄數終(2)


  操叱曰:「此人欲乘機害我,正與吉平無異!」〔照應二十二回中事。〕

  急令追拷。華佗在獄,有一獄卒,姓吳,人皆稱為吳押獄。人每日以酒食供奉華佗,佗感其恩。乃告曰:「我今將死,恨有《青囊書》未傳於世。感公厚意,無可為報,我修一書,公可遣人送與我家,取《青囊書》來贈公,以繼吾術。」

  吳押獄大喜曰:「我若得此書,棄了此役,醫治天下病人,以傳先生之德。」〔有此心,便可繼華陀,不必書也。〕

  佗即修書付吳押獄。吳押獄直至金城,問佗之妻取了《青囊書》;回至獄中,付與華佗。檢看畢,佗即將書贈與吳押獄。吳押獄持回家中藏之。〔以酒肉換《青囊》,大是便宜。換了此書,便有無數酒肉吃矣。〕

  旬日之後,華佗竟死於獄中。吳押獄買棺殯殮訖。〔只算謝師錢。〕

  脫了差役回家,欲取《青囊書》看習,只見其妻正將書在那裡焚燒。〔婦人不愛醫,非不愛書。〕

  吳押獄大驚,連忙搶奪,全卷已被燒毀,只剩得一兩葉。吳押獄怒駡其妻。妻曰:「縱然學得與華佗一般神妙,只落得死於牢中,要他何用?」〔亦是達人之言。〕

  吳押獄嗟歎而止。因此《青囊書》不曾傳於世,所傳者止閹雞豬等小法,乃燒剩一兩葉中所載也。後人有詩贊曰:

  華佗仙術比長桑,神識如窺垣一方。
  惆悵人亡書亦絕,後人無複見《青囊》。

  卻說曹操自殺華佗之後,病勢愈重,又憂吳、蜀之事。正慮間,近臣忽奏東吳遣使上書。操取書拆視之,略曰:

  臣孫權久知天命已歸王上,伏望早正大位,遣將剿滅劉備,掃平兩川,臣即率群下納土歸降矣。〔孫權此時斷斷為漢賊無疑矣。〕

  操觀畢大笑,出示群臣曰:「是兒欲使吾居爐火上耶!」

  侍中陳群等奏曰:「漢室久已衰微,殿下功德巍巍,生靈仰望。今孫權稱臣歸命,此天人之應,異氣齊聲。殿下宜應天順人,早正大位。」〔令人追思荀彧、荀攸尚有良心。〕

  操笑曰:「吾事漢多年,雖有功德及民,然位至於王,名爵已極,何敢更有他望?苟天命在孤,孤為周文王矣。」〔隱然以篡逆之事,留與曹丕。〕

  司馬懿曰:「今孫權既稱臣歸附,王上可封官賜爵,令拒劉備。」〔權欲使操攻備,操又使權攻備,兩家之意,只在於此。至於一勸進,一賜爵,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操從之,表封孫權為驃騎將軍、南昌侯,領荊州牧。即日遣使齎誥敕赴東吳去訖。操病勢轉加。忽一夜夢三馬同槽而食,及曉,問賈詡曰:「孤向日曾夢三馬同槽,疑是馬騰父子為禍。〔此夢在殺馬騰之前,於此補照出來。〕

  今騰已死,昨夜複夢三馬同槽。主何吉凶?」〔曹丕未篡,早為司馬氏預兆。〕

  詡曰:「祿馬,吉兆也。祿馬歸於槽,王上何必疑乎?」〔與關平解豬為龍仿佛相似。〕

  操因此不疑。後人有詩曰:

  三馬同槽事可疑,不知已植晉根基。
  曹瞞空有奸雄略,豈識朝中司馬師?

  是夜,操臥寢室,至三更,覺頭目昏眩,乃起伏幾而臥。忽聞殿中聲如裂帛,操驚視之,忽見伏皇后、董貴人、二皇子,並伏完、董承等二十餘人,渾身血污,立於愁雲之內,隱隱聞索命之聲。〔從前作過事,沒興一齊來。〕

  操急拔劍,望空砍去,忽然一聲響亮,震塌殿宇西南一角。〔新殿造不成,舊殿又塌了。〕

  操驚倒於地,近侍救出,遷于別宮養病。次夜,又聞殿外男女哭聲不絕。〔呂蒙是神附於身,曹操是鬼集於戶。然操何以不附?曰:一則可附,多則不勝其附,故不附耳。〕

  至曉,操召群臣入曰:「孤在戎馬之中,三十餘年,未嘗信怪異之事。今日為何如此?」

  群臣奏曰:「大王當命道士設醮修禳。」

  操歎曰:「聖人雲:獲罪於天,無所禱也。孤天命已盡,安可救乎?」

  遂不允設醮。次日,覺氣沖上焦,目不見物,急召夏侯惇商議。惇至殿門前,忽見伏皇后、董貴人、二皇子、伏完、董承等,立在陰雲之中。〔曹操是雙眼見之,夏侯惇是一眼見之。〕

  惇大驚昏倒,左右扶出,自此得病。操召曹洪、陳群、賈詡、司馬懿等,同至臥榻前,囑以後事。曹洪等頓首曰:「大王善保玉體,不日定當霍然。」

  操曰:「孤縱橫天下三十餘年,群雄皆滅,止有江東孫權、西蜀劉備未曾剿除。孤今病危,不能再與卿等相敘,特以家事相托。〔但言家事,而不言國事,是老賊奸猾處。〕孤長子曹昂,劉氏所生,不幸早年歿于宛城。〔又將前事一提。〕今卞氏生四子:丕、彰、植、熊。孤平生所愛第三子植,為人虛華少誠實,嗜酒放縱,因此不立。次子曹彰,勇而無謀;四子曹熊,多病難保。惟長子曹丕,篤厚恭謹,可繼我業。卿等宜輔佐之。」〔但言立丕自繼,更不說到禪代事,奸滑之極。〕

  曹洪等涕泣領命而出。操令近侍取平日所藏名香,分賜諸侍妾。且囑曰:「吾死之後,汝等須勤習女工,多造絲履,賣之可以得錢自給。」〔不知操者,但謂其兒女情長,英雄氣盡。〕又命諸妾多居於銅雀台中,每日設祭,必令女伎奏樂上食。〔劉表之妻妒及于鬼,恐其以鬼悅鬼也。今操之遺命又欲以人悅鬼。〕

  又遺命於彰德府講武城外,設立疑塚七十二:「勿令後人知吾葬處,恐為人所發掘故也。」〔以此自防,亦甚苦矣。若使後人將七十二塚盡掘之,為奈何?〕

  囑畢,長歎一聲,淚如雨下。須臾,氣絕而死。壽六十六歲。時建安二十五年春正月也。〔是子年寅月,正應左慈語。〕

  後人有《鄴中歌》一篇歎曹操雲:

  鄴則鄴城水漳水,定有異人從此起:
  雄謀韻事與文心,君臣兄弟而父子;
  英雄未有俗胸中,出沒豈隨人眼底?
  功首罪魁非兩人,遺臭流芳本一身。
  文章有神霸有氣,豈能苟爾化為群?
  橫流築台距太行,氣與理勢相低昂;
  安有斯人不作逆,小不為霸大不王?
  霸王降作兒女鳴,無可奈何中不平;
  向帳明知非有益,分香未可謂無情。
  嗚呼!
  古人作事無巨細,寂寞豪華皆有意;
  書生輕議塚中人,塚中笑爾書生氣!

  卻說曹操身亡,文武百官盡皆舉哀;一面遣人赴世子曹丕、鄢陵侯曹彰、臨淄侯曹植、蕭懷侯曹熊處報喪。〔曹操未見四子而死,為之一歎。〕

  眾官用金棺銀槨將操入殮,星夜舉靈櫬赴鄴郡來。〔曹操不死於鄴郡而死於洛陽,與先主不死于成都而死于白帝相似。〕

  曹丕聞知父喪,放聲痛哭,率大小官員出城十裡,伏道迎櫬入城,停於偏殿。官僚掛孝,聚哭於殿上。忽一人挺身而出曰:「請世子息哀,且議大事。」

  眾視之,乃中庶子司馬孚也。孚曰:「魏王既薨,天下震動;當早立嗣王,以安眾心。何但哭泣耶?」

  群臣曰:「世子宣嗣位,但未得天子詔命,豈可造次而行?」〔此時天子詔已屬其父,而猶欲待之者,欺人耳目耳。〕

  兵部尚書陳矯曰:「王薨於外,愛子私立,彼此生變,則社稷危矣。」

  遂拔劍割下袍袖,厲聲曰:「即今日便請世子嗣位。眾官有異議者,以此袍為例!」〔此時已不欲奉天子詔矣。〕

  百官悚懼。忽報華歆自許昌飛馬而至,眾皆大驚。須臾華歆入,眾問其來意,歆曰:「今魏王薨逝,天下震動,何不早請世子嗣位?」

  眾官曰:「正因不及候詔命,方議欲以王后卞氏慈旨立世子為王。」〔未得父命,乃欲奉母令。然操之所以無令者,以天子詔可以取之如寄,群臣自能為我請之,故不必以己之令令之也。〕

  歆曰:「吾已於漢帝處索得詔命在此。」

  眾皆踴躍稱賀。歆於懷中取出詔命開讀。〔一班亂賊贊成曹丕篡漢之基。〕

  原來華歆諂事魏,故草此詔,威逼獻帝降之;〔與破壁取後,正是一樣盡忠。〕帝只得聽從,故下詔即封曹丕為魏王、丞相、冀州牧。丕即日登位,受大小官僚拜舞起居。

  正宴會慶賀間,忽報鄢陵侯曹彰,自長安領十萬大軍來到。丕大驚,〔前華歆來,眾官吃一諕;今曹彰來,曹丕亦吃一諕。〕遂問群臣曰:「黃須小弟;平日性剛,深通武藝。今提兵遠來,必與孤爭王位也。如之奈何?」

  忽階下一人應聲出曰:「臣請往見鄢陵侯,以片言折之。」

  眾皆曰:「非大夫莫能解此禍也。」

  正是:

  試看曹氏丕彰事,幾作袁家譚尚爭。

  未知此人是誰,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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