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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回 徐公明大戰沔水 關雲長敗走麥城(1)


  【徐晃聲東擊西,此沒彼現,只一員正將,兩員副將,寫來似有千軍萬馬之勢,可謂用兵之能者矣。晃之戰沔水,與張遼之戰合淝,仿佛相類。兩人皆有大將才,故關公與之友善。然遼能救公於患難之中,晃獨窮公於患難之際,則晃之為人殆遜於遼雲。

  田單之克復齊城也,因騎劫焚城外之骨;關公之不得複荊州也,以呂蒙能撫城中之民:此則其事之相反者也。張良之以楚歌散楚兵也,欲使楚人之去;呂蒙之以荊州兵召荊兵也,欲使荊人之來:此則其事之相類而相反者矣。關公用陽,而呂蒙用陰;關公用剛,而呂蒙用柔。其存恤將士之家,重待使命之辱,極加厚處,正是極奸猾處。

  呂蒙之算傅士仁,與傅士仁之算糜芳,同一機謀也。蒙恐士仁之志未堅,招糜芳,則士仁無貮心矣。士仁恐糜芳之意未決,殺使者,則糜芳無歸路矣。孫權之策荊州,與曹操之策樊城,各一機謀也。吳致魏書而囑魏勿泄,恐關公知之而回救,則荊州之襲未穩矣;魏得吳書而故令公知,使荊兵知之而欲歸,則樊城之圍自解矣。或同或異,俱極機謀之巧。

  或謂關公之走麥城,與前之屯土山無異也。何以前不拒張遼之說,而後獨拒諸葛瑾之言?曰:公固降漢不降曹者也,操非借漢之名以招之,終不能致之者也。公但知有漢,不知有曹;不知有曹,又何知有孫。然則其守麥城之心,猶然守土山之心耳。

  劉封之不發救兵,孟達實教之。然則劉封之罪,其將視孟達而未減乎?曰:是不然。達故蜀之降將,劉璋可背,則關公何不可背?我無責焉耳。若劉封則漢中王之養子也,王與關公為一體,負關公則是負王。負關公猶可言也,負漢中王不可言也。此不得為劉封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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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糜芳聞荊州有失,正無計可施。忽報公安守將傅士仁至,芳忙接入城,問其事故。士仁曰:「吾非不忠。勢危力困,不能支持,我今已降東吳。將軍亦不如早降。」

  芳曰:「吾等受漢中王厚恩,安忍背之?」〔此人尚有良心。〕

  士仁曰:「關公去日,痛恨吾二人;倘一日得勝而回,必無輕恕。公細察之。」

  芳曰:「吾兄弟久事漢中王,豈可一朝相背?」〔不忍背玄德,又不忍背糜竺。〕

  正猶豫間,忽報關公遣使至,接入廳上。使者曰:「關公軍中缺糧,特來南郡、公安二處,取白米十萬石,令二將軍星夜解去軍前交割。如遲立斬。」〔分明是一道催批,催入東吳。〕

  芳大驚,顧謂傅士仁曰:「今荊州已被東吳所取,此糧怎得過去?」

  士仁厲聲曰:「不必多疑!」

  遂拔劍斬來使於堂上。〔二人之罪,糜芳從末減。〕

  芳驚曰:「公如何?」

  士仁曰:「關公此意,正要斬我二人。我等安可束手受死?公今不早降東吳,必被關公所殺。」

  正說間,忽報呂蒙引兵殺至城下。〔又是一道摧批。〕

  芳大驚,乃同傅士仁出城投降。〔劉璋之妻弟費觀,背姊夫而從玄德;玄德之妻弟糜芳,亦背姊夫而從東吳:兩事相類。〕

  蒙大喜,引見孫權。權重賞二人。安民已畢,大犒三軍。〔以上按下孫權一邊,以下再敘曹操一邊。〕

  時曹操在許都,正與眾謀士議荊州之事,忽報東吳遣使奉書至。操召人,使者呈上書信。操拆視之,書中具言吳兵將襲荊州,求操夾攻雲長。且囑勿洩漏,使雲長有備也。〔書在襲荊州之前。此處照應前文。〕

  操與眾謀士商議,主簿董昭曰:「今樊城被困,引頸望救,不如令人將書射入樊城,以寬軍心;且使關公知東吳將襲荊州。彼恐荊州有失,必速退兵,卻令徐晃乘勢掩殺,可獲全功。」〔東吳囑魏勿泄,魏卻欲泄之,以亂關公之心。各人使乖,各人為己,兩樣肚腸,一般權詐。〕

  操從其謀,一面差人催徐晃急戰;一面親統大兵,徑往洛陽之南陽陵坡駐紮,以救曹仁。〔以上按下曹操,以下又敘徐晃。〕

  卻說徐晃正坐帳中,忽報魏王使至。晃接入問之,使曰:「今魏王引兵,已過洛陽;令將軍急戰關公,以解樊城之困。」

  正說間,探馬報說:「關平屯兵在偃城,廖化屯兵在四塚:前後一十二個寨柵,連絡不絕。」

  晃即差副將徐商、呂建假著徐晃旗號,前赴偃城與關平交戰。晃卻自引精兵五百,循沔水去襲偃城之後。〔呂蒙襲荊州用假客船,徐晃襲偃城用假旗號。〕

  且說關平聞徐晃自引兵至,遂提本部兵迎敵。兩陣對圓,關平出馬,與徐商交鋒,只三合,商大敗而走;呂建出戰,五六合亦敗走。平乘勝追殺二十餘裡,忽報城中火起。平知中計,急勒兵回救偃城。正遇一彪軍擺開,徐晃立馬在門旗下,高叫曰:「關平賢侄,好不知死!汝荊州已被東吳奪了,猶然在此狂為!」〔故意在軍前說,將以亂眾軍之心。〕

  平大怒,縱馬輪刀,直取徐晃;不三四合,三軍喊叫,偃城中火光大起。平不敢戀戰,殺條大路,徑奔四塚寨來。廖化接著。化曰:「人言荊州已被呂蒙襲了,軍心驚慌,如之奈何?」〔皆是魏軍散佈此言,卻在廖化口中敘出。〕

  平曰:「此必訛言也。軍士再言者斬之!」

  忽流星馬到,報說:「正北第一屯被徐晃領兵攻打。」〔此特假徐晃,非真徐晃也。〕

  平曰:「若第一屯有失,諸營豈得安寧?此間皆靠沔水,賊兵不敢到此。吾與汝同去救第一屯。」

  廖化喚部將分付曰:「汝等堅守營寨,如有賊到,即便舉火。」

  部將曰:「四塚寨鹿角十重,雖飛鳥亦不能入,何慮賊兵。」〔為後文做反襯。〕

  於是關平、廖化盡起四塚寨精兵,奔至第一屯住紮。關平看見魏兵屯於淺山之上,〔誘敵之計。〕謂廖化曰:「徐晃屯兵不得地利,今夜可引兵劫寨。」

  化曰:「將軍可分兵一半前去,某當謹守本寨。」

  是夜關平引一枝兵,殺入魏寨,不見一人。平知是計,火速退時,左邊徐商,右邊呂建,兩下夾攻。〔但見二將,不見徐晃,徐晃此時已在四塚寨矣。〕

  平大敗回營,魏兵乘勢追殺前來,四面圍住。關平、廖化支持不住,棄了第一屯,徑投四塚寨來。早望見寨中火起,急到寨前,只見皆是魏兵旗號。〔奪偃城用實寫,奪四塚用虛寫。〕

  關平等退兵,忙奔樊城大路而走。前面一軍攔住,為首大將,乃是徐晃也。〔寫得徐晃出沒不測。〕

  平、化二人奮力死戰,奪路而走。回到大寨,來見關公曰:「今徐晃奪了偃城等處;又兼曹操自引大軍,分三路來救樊城;多有人言荊州已被呂蒙襲了。」

  關公喝曰:「此敵人訛言,以亂我軍心耳!東吳呂蒙病危,孺子陸遜代之,不足為慮!」〔方知陸遜用計之妙。〕

  言未畢,忽報徐晃兵至。公令備馬。平諫曰:「父體未痊,不可與敵。」

  公曰:「徐晃與吾有舊,深知其能;若彼不退,吾先斬之,以警魏將。」

  遂披掛提刀上馬,奮然而出。魏軍見之,無不驚懼。〔關公之威,雖死猶在,何況當日。〕

  公勒馬問曰:「徐公明安在?」

  魏營門旗開處,徐晃出馬,欠身而言曰:「自別君侯,倏忽數載不見,不想君侯鬚髮已蒼白矣!憶昔壯年相從,多蒙教誨,感謝不忘。今君侯英風,震于華夏,使故人聞之,不勝嘆羨。茲幸得一見,深慰渴懷。」〔與曹操對韓遂語相似。〕

  公曰:「吾與公明交契深厚,非比他人;今何故數窮吾兒耶?」

  晃回顧眾將,厲聲大叫曰:「若取得雲長首級者,重賞千金!」〔忽然變臉,前恭後倨,又與曹操對韓遂大是不同。〕

  公驚曰:「公明何出此言?」

  晃曰:「今日乃國家之事,某不敢以私廢公。」〔與關公在華容時,何啻天壤。〕

  言訖,揮大斧直取關公。公大怒,亦揮刀迎之。戰八十餘合,公雖武藝絕倫,終是右臂少力。關平恐公有失,火急鳴金,公撥馬回寨。忽聞四下裡喊聲大震。原來是樊城曹仁聞曹操救兵至,引軍殺出城來。〔不從曹仁一邊敘來,卻從關公一邊寫出,省筆。〕

  與徐晃會合,兩下夾攻,荊州兵大亂。關公上馬,引眾將急奔襄江上流頭。背後魏兵追至。關公急渡過襄江,望襄陽而奔。忽流星馬到,報說荊州已被呂蒙所奪,家眷被陷。〔此時方知荊州事。〕

  關公大驚。不敢奔襄陽,提兵投公安來。探馬又報,公安傅士仁已降東吳了。〔此時方知公安事。〕

  關公大怒。忽催糧人到,報說公安傅士仁往南郡,殺了使命,招糜芳都降東吳去了。〔此時方知南郡事。〕

  關公聞言,怒氣沖塞,瘡口迸裂,昏絕於地。眾將救醒,公顧謂司馬王甫曰:「悔不聽足下之言,今日果有此事。」〔照應七十三回中語。〕

  因問:「沿江上下,何不舉火?」

  探馬答曰:「呂蒙使水手盡穿白衣,扮作客商渡江,將精兵伏於𦩷𦪇之中,先擒了守台士卒,因此不得舉火。」

  公跌足歎曰:「吾中奸賊之謀矣!有何面目見兄長耶!」〔公此時之志,已誓在必死。〕

  管糧都督趙累曰:「今事急矣,可一面差人往成都求救,一面從旱路去取荊州。」

  關公依言,差馬良、伊籍齎文三道,星夜赴成都求救;〔恨請援之不早耳。〕

  一面引兵來取荊州,自領前隊先行,留廖化、關平斷後。〔按下關公,再敘曹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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