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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回 敦友誼代兄受過 講堪輿回家葬親(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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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大先生笑道:「他也沒有甚麼話說的不好,就是說的不好,皇上離著他也遠,怎能自己拍他一下?」余殷紅著臉道:「然而不然,他而今官大了,是翰林院大學士,又帶著左春坊,每日就要站在朝廷大堂上暖閣子裡議事。他回的話不好,朝廷怎的不拍他!難道怕得罪他麼?」主人坐在底下道:「大哥,前日在南京來,聽見說應天府尹進京了?」余大先生還不曾答應。餘敷道:「這個事也是彭老四奏的。朝廷那一天問應天府可該換人,彭老四要薦他的同年湯奏,就說該換。他又不肯得罪府尹,唧唧的寫個書子帶來,叫府尹自己請陛見,所以進京去了。」余二先生道:「大僚更換的事,翰林院衙門是不管的,這話恐未必確。」 余殷道:「這是王父母前日在仁大典吃酒席上親口說的,怎的不確?」說罷,擺上酒來。九個盤子:一盤青菜花炒肉、一盤煎鯽魚、一盤片粉拌雞、一盤攤蛋、一盤蔥炒蝦、一盤瓜子、一盤人參果、一盤石榴米、一盤豆腐乾。蕩上滾熱的封缸酒來。吃了一會,主人走進去拿出一個紅布口袋,盛著幾塊土,紅頭繩子拴著,向余敷、余殷說道:「今日請兩位賢弟來,就是要看看這山上土色。不知可用得?」 余二先生道:「山上是幾時破土的?」主人道:「是前日。」餘敷正要打開拿出土來看,余殷奪過來道:「等我看。」劈手就奪過來,拿出一塊土來放在面前,把頭歪在右邊看了一會,把頭歪在左邊又看了一會,拿手指頭掐下一塊土來,送在嘴裡,歪著嘴亂嚼。嚼了半天,把一大塊土就遞與餘敷,說道:「四哥,你看這土好不好?」 餘敷把土接在手裡,拿著在燈底下翻過來把正面看了一會,翻過來又把反面看了一會,也掐了一塊土送在嘴裡,閉著嘴,閉著眼,侵慢的嚼。嚼了半日,睜開眼,又把那土拿在鼻子跟前盡著聞。又聞了半天,說道:「這土果然不好!」主人慌了道:「這地可葬得?」余殷道:「這地葬不得!葬了你家就要窮了!」余大先生道:「我不在家這十幾年,不想二位賢弟就這般精於地理。」餘敷道:「不瞞大哥說,經過我愚弟兄兩個看的地,一毫也沒得辨駁的!」余大先生道:「方才這土是那山上的?」 余二先生指著主人道:「便是賢弟家四叔的墳,商議要遷葬。」余大先生屈指道:「四叔葬過已經二十多年,家裡也還平安,可以不必遷罷。」余殷道:「大哥,這是那裡來的話!他那墳裡一汪的水,一包的螞蟻,做兒子的人,把個父親放在水窩裡、螞蟻窩裡,不遷起來,還成個人!」余大先生道:「如今尋的新地在那裡?」 余殷道:「昨日這地不是我們尋的。我們替尋的一塊地在三尖峰。我把這形勢說給大哥看。」因把這桌上的盤子撤去兩個,拿指頭醮著封缸酒,在桌上畫個圈子,指著道:「大哥,你看!這是三尖峰。那邊來路遠哩,從浦口山上發脈,一個墩,一個炮;一個墩,一個炮;一個墩,一個炮;彎彎曲曲,骨裡骨碌,一路接著滾了來。滾到縣裡周家岡,龍身跌落過峽,又是一個墩,一個炮,骨骨碌碌幾十個炮趕了來,結成一個穴情。這穴情叫做『荷花出水』。」 正說著,小廝捧上五碗面。主人請諸位用了醋,把這青菜炒肉夾了許多堆在面碗頭上。眾人舉起箸來吃。余殷吃的差不多,揀了兩根麵條,在桌上彎彎曲曲做了一個來龍,睜著眼道:「我這地要出個狀元!葬下去中了一甲第二也算不得,就把我的兩隻眼睛剜掉了!」主人道:「那地葬下去自然要發?」餘敷道:「怎的不發?就要發!並不等三年五年!」余殷道:「偎著就要發!你葬下去才知道好哩!」余大先生道:「前日我在南京聽見幾位朋友說,葬地只要父母安,那子孫發達的話也是渺茫。」 餘敷道:「然而不然!父母果然安,子孫怎的不發?」余殷道:「然而不然!彭府上那一座墳,一個龍爪子恰好搭在他太爺左膀子上,所以前日彭老四就有這一拍。難道不是一個龍爪子?大哥,你若不信,明日我同你到他墳上去看,你才知道。」又吃了幾杯,一齊起身道擾了,小廝打著燈籠,送進餘家巷去,各自歸家歇息。 次日,大先生同二先生商議道:「昨日那兩個兄弟說的話,怎樣一個道理?」二先生道:「他們也只說的好聽,究竟是無師之學。我們還是請張雲峰商議為是。」大先生道:「這最有理。」次日,弟兄兩個備了飯,請張雲峰來。張雲峰道:「我往常時諸事沾二位先生的光,二位先生因太老爺的大事托了我,怎不盡心?」 大先生道:「我弟兄是寒士,蒙雲峰先生厚愛,凡事不恭,但望恕罪。」二先生道:「我們只要把父母大事做了歸著,而今拜託雲翁,並不必講發富發貴,只要地下幹暖,無風無蟻,我們愚弟兄就感激不盡了!」張雲峰一一領命」過了幾日,尋了一塊地,就在祖墳旁邊。余大先生、余二先生,同張雲峰到山裡去親自覆了這地,托祖墳上山主用二十兩銀子買了,托張雲峰擇日子。日子還不曾擇來,那日閑著無事,大先生買了二斤酒,辦了六七個盤子,打算老弟兄兩個自己談談。到了下晚時候,大街上虞四公子寫個說帖來,寫道: 「今晚薄治園蔬,請二位表兄到荒齋一敘,勿外是荷。虞梁頓首。」 余大先生看了,向那小廝道:「我知道了。拜上你家老爺,我們就來。」打發出門,隨即一個蘇州人,在這裡開糟坊的,打發人來請他弟兄兩個到糟坊裡去洗澡。大先生向二先生道:「這淩朋友家請我們,又想是有酒吃。我們而今擾了淩風家,再到虞表弟家去。」 弟兄兩個,來到淩家,一進了門,聽得裡面一片聲吵嚷。卻是淩家因在客邊,雇了兩個鄉里大腳婆娘,主子都同他偷上了。五河的風俗是個個人都要同雇的大腳婆娘睡覺的。不怕正經敞廳裡擺著酒,大家說起這件事,都要笑的眼睛沒縫,欣欣得意,不以為羞恥的。淩家這兩個婆娘,彼此疑惑。你疑惑我多得了主子的錢,我疑惑你多得了主子的錢。爭風吃醋,打吵起來。又大家搬楦頭,說偷著店裡的店官,店官也跟在裡頭打吵。把廚房裡的碗兒、盞兒、碟兒,打的粉碎。又伸開了大腳,把洗澡的盆桶都翻了。余家兩位先生,酒也吃不成,澡也洗不成,倒反扯勸了半日,辭了主人出來。主人不好意思,千告罪,萬告罪,說改日再請。兩位先生走出淩家門,便到虞家。虞家酒席已散,大門關了。 余大先生笑道:「二弟,我們仍舊回家吃自己的酒。」二先生笑著,同哥到了家裡,叫拿出酒來吃。不想那二斤酒和六個盤子已是娘娘們吃了,只剩了個空壺空盤子在那裡。大先生道:「今日有三處酒吃,一處也吃不成,可見一飲一啄,寞非前定!」弟兄兩個笑著吃了些小菜晚飯,吃了幾杯茶,彼此進房歇息。 睡到四更時分,門外一片聲大喊。兩弟兄一齊驚覺,看見窗外通紅,知道是對門失火,慌忙披了衣裳出來,叫齊了鄰居,把父母靈柩搬到街上。那火燒了兩間房子,到天亮就救息了。靈柩在街上。五河風俗,說靈柩抬出門,再要抬進來,就要窮人家。所以眾親友來看,都說乘此抬到山裡,擇個日子葬罷。大先生向二先生道:「我兩人葬父母,自然該正正經經的告了廟,備祭辭靈,遍請親友會葬,豈可如此草率!依我的意思,仍舊將靈柩請進中堂,擇日出殯。」 二先生道:「這何消說,如果要窮死,盡是我弟兄兩個當災。」當下眾人勸著總不聽,喚齊了人,將靈柩請進中堂。候張雲峰擇了日子,出殯歸葬,甚是盡禮。那日,闔縣送殯有許多的人。天長杜家也來了幾個人。自此,傳遍了五門四關廂,一個大新聞,說:余家兄弟兩個越發呆串了皮了,做出這樣倒運的事!只因這一番,有分教: 風塵惡俗之中,亦藏俊彥;數米量柴之外,別有經綸。 畢竟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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