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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回 吳用智賺玉麒麟 張順夜鬧金沙渡(3)


  吳用改容變色,急取原銀付還,起身便走,〔又用一激,妙絕。○待豪傑員外須作此語,若待紈褲員外,則止應轉口云:幸喜某星相救矣。〕嗟歎而言:「天下原來都要阿諛諂妄!罷!罷!『分明指與平川路,卻把忠言當惡言。』小生告退。」

  〔語語激動豪傑員外,卻語語活似算命聲口,妙筆。〕

  盧俊義道:「先生息怒;盧某偶然戲言,願得終聽指教。」

  吳用道:「從來直言,原不易信。」

  盧俊義道:「盧某專聽,願勿隱匿。」

  吳用道:「員外貴造,一切都行好運;獨今年時犯歲星,正交惡限;恰在百日之內,要見身首異處。此乃生來分定,不可逃也。」

  〔先關斷一句,妙。〕

  盧俊義道:「可以回避否?」

  吳用再把鐵算子搭了一回,沉吟自語,道:「只除非去東南方巽地一千里之外,可以免此大難;〔東南避難一句,若今日越說得確,便後日越未必來;若今日越說得不甚確,便後日越來得無疑惑。此皆行兵知彼,說法鑒機之秘訣也。〕然亦還有驚恐,卻不得傷大體。」

  〔東南避難一句亦不甚勸,妙絕,蓋不甚勸,斯深於勸矣。〕

  盧俊義道:「若是免得此難,當以厚報。」

  吳用道:「貴造有四句卦歌,小生說與員外寫于壁上;〔要他親筆,惡極妙極。〕日後應驗,方知小生妙處。」〔黃昏渡河,始信其妙。〕

  盧俊義叫取筆硯來,便去白壁上平頭自寫。吳用口歌四句道:

  盧花灘上有扁舟,俊傑黃昏獨自遊。
  義到盡頭原是命,反躬逃難必無憂。

  〔俗本訛。○四句忽然在前,忽然在後,忽然在壁上,忽然在河裏,又是一樣章法。〕

  當時盧俊義寫罷,吳用收拾運算元,作揖便行。〔寫得捷如脫兔,妙筆。〕

  盧俊義留道:「先生少坐,過午了去。」

  吳用答道:「多蒙員外厚意,小生恐誤賣卦,改日有處拜會。」〔不必先說,不必不說,妙筆。〕抽身便起。盧俊義送到門首。李逵拿了棒,走出門外。吳學究別了盧俊義,引了李逵,逕出城來;回到店中,算還房宿飯錢,收拾行李,包裹,——李逵挑出卦牌。——出離店肆,對李逵說道:「大事了也!我們星夜趕回山寨,安排迎接盧員外去。他早晚便來也!」

  〔數語寫吳真有名士風流。〕

  且不說吳用,李逵還寨。卻說盧俊義自送吳用出門之後,每日傍晚立在廳前,獨自個看著天,忽忽不樂;亦有時自語自言,正不知甚麼意思。〔寫盧員外,暗用書空咄咄事,妙絕。不然而真為吳用所賺,亦何以為盧員外也。〕這一日卻耐不得,便叫當值的去喚眾主管商議事務。〔筆勢突兀,便活襯出盧員外來。俗本皆訛。〕少刻都到。

  那一個為頭管家私的主管,姓李,名固。這李固原是東京人,因來北京投奔相識不著,凍倒在盧員外門前,盧員外救了他性命,〔其恩如此。〕養在家中;〔其恩如此。〕因見他勤謹,寫得算得,教他管顧家間事務;〔其恩如此。〕五年之內,直抬舉他做了都管,〔其恩如此。〕一應裏外家私都在他身上;手下管著四五十個行財管幹;〔其恩如此。〕一家內外都稱他做李都管。〔其恩如此。○盧員外傳中,忽然又入一篇小傳筆力奇絕。〕當日大小管事之人都隨李固來堂前聲喏。盧員外看了一遭,便道:「怎生不見我那一個人?」

  說猶未了,階前走過一人:六尺以上身材,二十四五年紀;三牙掩口髭須,十分腰細膀闊,戴一頂木瓜心攢頭巾,穿一領銀絲紗團領白衫,系一條蜘蛛斑紅線壓腰,著一雙土黃皮油膀夾靴;腦後一對挨獸金環,鬢畔斜簪四季花朵。

  這人是北京土居人氏,自小父母雙亡,盧員外家中養得他大。為見他一身雪練也似白肉,盧員外叫一個高手匠人與他刺了這身遍體花繡,卻似玉亭柱上鋪著軟翠。若賽錦體,由你是誰,都輸與他。〔妙人。〕不止一身好花繡,更兼吹得彈得,唱得舞得,拆白道字,頂真續麻,無有不能,無有不會;〔妙人。〕亦是說得諸路鄉談,省得諸行百藝的市語。〔妙人。〕更且一身本事,無人比得,拿著一張川弩,只用三枝短箭,郊外落生,並不放空,箭到物落;〔四字作一篇絕妙射賦讀,正使他人千追萬琢不能到。〕晚間入城,少殺也有百十蟲蟻。若賽錦標社,那裏利物管取都是他的。〔妙人。〕亦且此人百伶百俐,道頭知尾。〔妙人。〕本身姓燕,排行第一,官名單諱個青字。北京城裏人口順,都叫他做浪子燕青。原來他卻是盧員外一個心腹之人,〔盧員外傳中,忽然又入一段小傳筆力奇絕。〕也上廳聲喏了,做兩行立住:李固主在左邊,燕青立在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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