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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回 博庭歡寶玉贊孤兒 正家法賈珍鞭悍僕(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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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惜春正在那裡揣摩棋譜,忽聽院內有人叫彩屏,不是別人,卻是鴛鴦的聲兒。彩屏出去,同著鴛鴦進來。那鴛鴦卻帶著一個小丫頭,提了一個小黃絹包兒。惜春笑問道: 「什麼事?」鴛鴦道:「老太太因明年八十一歲,是個『暗九』,許下一場九晝夜的功德,發心要寫三千六百五十零一部《金剛經》。這已發出外面人寫了。但是俗說:《金剛經》就像那道家的符殼,《心經》才算是符膽,故此,《金剛經》內必要插著《心經》,更有功德。 老太太因《心經》是更要緊的,觀自在又是女菩薩,所以要幾個親丁——奶奶姑娘們——寫上三百六十五部。如此,又虔誠,又潔淨。咱們家中,除了二奶奶——頭一宗,他當家沒有空兒;二宗,他也寫不上來——其餘會寫字的,不論寫得多少,連東府珍大奶奶姨娘們都分了去。本家裡頭自不用說。」惜春聽了,點頭道:「別的我做不來,若要寫經,我最信心的。 你擱下喝茶罷。」鴛鴦才將那小包兒擱在桌上,同惜春坐下。彩屏倒了一鐘茶來。惜春笑問道:「你寫不寫?」鴛鴦道:「姑娘又說笑話了。那幾年還好;這三四年來,姑娘還見我拿了拿筆兒麼?」惜春道:「這卻是有功德的。」鴛鴦道:「我也有一件事:向來伏侍老太太安歇後,自己念念米佛,已經念了三年多了。我把這個米收好,等老太太做功德的時候,我將他襯在裡頭供佛施食,也是我一點誠心。」惜春道:「這樣說來,老太太做了觀音,你就是龍女了?」鴛鴦道:「那裡跟得上這個分兒?卻是除了老太太,別的也伏侍不來, 不曉得前世什麼緣分兒!」說著要走,叫小丫頭把小絹包打開,拿出來道:「這素紙一紮,是寫《心經》的。」又拿起一子兒藏香,道:「這是叫寫經時點著寫的。」 惜春都應了,鴛鴦遂辭了出來,同小丫頭來至賈母房中,回了一遍,看見賈母與李紈打「雙陸」,鴛鴦旁邊瞧著。李紈的骰子好,擲下去,把老太太的錘打下了好幾個去,鴛鴦抿著嘴兒笑。忽見寶玉進來,手中提了兩個細篾絲的小籠子,籠內有幾個蟈蟈兒,說道:「我聽說老太太夜裡睡不著,我給老太太留下解解悶。」賈母笑道:「你別瞅著你老子不在家,你只管淘氣。」寶玉笑道:「我沒有淘氣。」賈母道:「你沒淘氣,不在學房裡念書,為什麼又弄這個東西呢?」寶玉道:「不是我自己弄的。前兒因師父叫環兒和蘭兒對對子,環兒對不來,我悄悄的告訴了他。他說了,師父喜歡,誇了他兩句。他感激我的情,買了來孝敬我的。 我才拿了來孝敬老太太的。」賈母道:「他沒有天天念書麼?為什麼對不上來?對不上來,就叫你儒太爺打他的嘴巴子,看他臊不臊!你也夠受了。不記得你老子在家時,一叫做詩做詞,嚇的倒像個小鬼兒似的?這會子又說嘴了。那環兒小子更沒出息:求人替做了,就變著方法兒打點人。這麼點子孩子就鬧鬼鬧神的,也不害臊!趕大了,還不知是個什麼東西呢!」說的滿屋子人都笑了。 賈母又問道:「蘭小子呢?做上來了沒有?這該環兒替他了。他又比他小了,是不是?」寶玉笑道:「他倒沒有,卻是自己對的。」賈母道:「我不信,不然,就也是你鬧了鬼了。如今你還了得,『羊群裡跑出駱駝來了』,就只你大。你又會做文章了。」寶玉笑道:「實在是他作的,師父還誇他明兒一定有大出息呢。老太太不信,就打發人叫了他來,親自試試,老太太就知道。」賈母道:「果然這麼著,我才喜歡。我不過怕你撒謊。既是他做的,這孩子明兒大概還有一點兒出息。」因看著李紈,又想起賈珠來,又說:「這也不枉你大哥哥死了,你大嫂子拉扯他一場!日後也替你大哥哥頂門壯戶。」說到這裡,不禁淚下。 李紈聽了這話,卻也動心,只是賈母已經傷心,自己連忙忍住淚,笑勸道:「這是老祖宗的余德,我們托著老祖宗的福罷咧。只要他應的了老祖宗的話,就是我們的造化了。老祖宗看著也喜歡,怎麼倒傷起心來呢?」因又回頭向寶玉道:「寶叔叔明兒別這麼誇他,他多大孩子,知道什麼!你不過是愛惜他的意思,他那裡懂得?一來二去,眼大心肥,那裡還能夠有長進呢?」賈母道:「你嫂子這也說的是。就只他還太小呢,也別逼𣞳緊了他。小孩子膽兒小,一時逼急了,弄出點子毛病來,書倒念不成,把你的工夫都白糟蹋了。」 賈母說到這裡,李紈卻忍不住,撲簌簌掉下淚來,連忙擦了。只見賈環賈蘭也都進來給賈母請了安。賈蘭又見過他母親,然後過來,在賈母旁邊侍立。賈母道:「我剛才聽見你叔叔說你對的好對子,師父誇你來著。」賈蘭也不言語,只管抿著嘴兒笑。鴛鴦過來說道:「請示老太太,晚飯伺候下了。」賈母道:「請你姨太太去罷。」琥珀接著,便叫人去王夫人那邊請薛姨媽。 這裡寶玉賈環退出,素雲和小丫頭過來把「雙陸」收起,李紈尚等著伺候賈母的晚飯。賈蘭便跟著他母親站著。賈母道:「你們娘兒兩個跟著我吃罷。」李紈答應了。一時,擺上飯來,丫鬟回來稟道:「太太叫回老太太:姨太太這幾天浮來暫去,不能過來回老太太,今日飯後家去了。」於是賈母叫賈蘭在身旁邊坐下,大家吃飯。不必細言。 卻說賈母剛吃完了飯,盥漱了,歪在床上,說閒話兒。只見小丫頭子告訴琥珀,琥珀過來回賈母道:「東府大爺請晚安來了。」賈母道:「你們告訴他:如今他辦理家務乏乏的,叫他歇著去罷。我知道了。」小丫頭告訴老婆子們,老婆子才告訴賈珍,賈珍然後退出。 到了次日,賈珍過來料理諸事。門上小廝陸續回了幾件事。又一個小廝回道:「莊頭送果子來了。」賈珍道:「單子呢?」那小廝連忙呈上。賈珍看時,上面寫著不過是時鮮果品,還夾帶菜蔬野味若干在內。賈珍看完,問:「向來經管的是誰?」門上的回道:「是周瑞。」便叫周瑞:「照賬點清,送往裡頭交代。等我把來賬抄下一個底子,留著好對。」又叫:「告訴廚房,把下菜中添幾宗,給送果子的來人,照常賞飯給錢。」 周瑞答應了去,一面叫人搬至鳳姐兒院子裡去,又把莊上的賬和果子交代明白出去了。一回兒,又進來回賈珍道:「才剛來的果子,大爺曾點過數目沒有?」賈珍道:「我那裡有工夫點這個呢?給了你賬,你照賬點就是了。」周瑞道:「小的曾點過,也沒有少,也不能多出來。大爺既留下底子,再叫送果子的人問問他,這賬是真的假的。」賈珍道:「這是怎麼說?不過是幾個果子罷咧,有什麼要緊?我又沒有疑你。」說著,只見鮑二走來磕了一個頭,說道:「求大爺原舊放小的在外頭伺候罷。」 賈珍道:「你們這又是怎麼著?」鮑二道:「奴才在這裡又說不上話來。」賈珍道:「誰叫你說話?」鮑二道:「何苦來在這裡做眼睛珠兒?」周瑞接口道:「奴才在這裡經管地租莊子銀錢出入,每年也有三五十萬來往,老爺太太奶奶們從沒有說過話的,何況這些零星東西?若照鮑二說起來,爺們家裡的田地房產都被奴才們弄完了。」賈珍想道:「必是鮑二在這裡拌嘴,不如叫他出去。」因向鮑二說道:「快滾罷!」又告訴周瑞說:「你也不用說了,你幹你的事罷。」二人各自散了。 賈珍正在書房裡歇著,聽見門上鬧的翻江攪海,叫人去查問,回來說道:「鮑二和周瑞的乾兒子打架。」賈珍道:「周瑞的乾兒子是誰?」門上的回道:「他叫何三,本來是個沒味兒的,天天在家裡吃酒鬧事,常來門上坐著。聽見鮑二和周瑞拌嘴,他就插在裡頭。」賈珍道:「這卻可惡!把鮑二和那個什麼何三給我一塊捆起來!周瑞呢?」門上的回道:「打架時,他先走了。」賈珍道:「給我拿了來!這還了得了!」眾人答應了。 正嚷著,賈璉也回來了,賈珍便告訴了一遍。賈璉道:「這還了得!」又添了人去拿周瑞。周瑞知道躲不過,也找到了。賈珍便叫都捆上。賈璉便向周瑞道:「你們前頭的話也不要緊,大爺說開了很是了,為什麼外頭又打架?你們打架已經使不得,又弄個野雜種什麼何三來鬧。你不壓伏壓伏他們,倒竟走了!」就把周瑞踢了幾腳。賈珍道:「單打周瑞不中用。」喝命人把鮑二和何三各人打了五十鞭子,攆了出去,方和賈璉兩個商量正事。 下人背地裡便生出許多議論來:也有說賈珍護短的;也有說不會調停的;也有說他本不是好人,「前兒尤家姊妹弄出許多醜事來,那鮑二不是他調停著二爺叫了來的嗎?這會子又嫌鮑二不濟事,必是鮑二的女人伏侍不到了。」——人多嘴雜,紛紛不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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