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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二回 憨湘雲醉眠芍藥裀 獃香菱情解石榴裙(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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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春道:「我吃一杯。我是令官,也不用宣,只聽我分派。取了骰子令盆來,從琴妹妹擲起,挨著擲下去,對了點的二人射覆。」 寶琴一擲是個三。岫煙寶玉等皆擲的不對,直到香菱方擲了個三。寶琴笑道:「只好室內生春,若說到外頭去,可太沒頭緒了。」 探春道:「自然,三次不中者罰一杯。你覆他射。」 寶琴想了一想,說了個「老」字。香菱原生於這令,一時想不到,滿室滿席都不見有與「老」字相連的成語。湘雲先聽了,便也亂看,忽見門斗上貼著「紅香圃」三個宇,便知寶琴覆的是「吾不如老圃」的「圃」字;見香菱射不著,眾人擊鼓又催,便悄悄的拉香菱,教他說「藥」字。黛玉偏看見了,說:「快罰他,又在那裏傳遞呢!」 鬧得眾人都知道了,忙又罰了一杯,恨的湘雲拿筷子敲黛玉的手;於是罰了香菱一杯。 下則寶釵和探春對了點子,探春便覆了一「人」字。寶釵笑道:「這個『人』字泛得很。」 探春笑道:「添一個字,兩覆一射,也不泛了。」說著,便又說了一個「窗」字。寶釵一想,因見席上有雞,便猜著他是用「雞窗」「雞人」二典了,因射了一個「塒」字。探春知他射著,用了「雞棲於塒」的典,二人一笑,各飲一口門杯。 湘雲等不得,早和寶玉「三」「五」亂叫,猜起拳來。那邊尤氏和鴛鴦隔著席,也「七」「八」亂叫,搳起拳來。平兒襲人也作了一對。叮叮當當,只聽得腕上鐲子響。一時湘雲贏了寶玉,襲人贏了平兒,二人限酒底酒面。湘雲便說:「酒面要一句古文,一句舊詩,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還要一句時憲書上有的話:共總成一句話。酒底要關人事的果菜名。」 眾人聽了,都說:「惟有他的令比人嘮叨——倒也有些意思。」 便催寶玉快說。寶玉笑道:「誰說過這個?也等想一想兒。」 黛玉便道:「你多喝一鍾,我替你說。」 寶玉真個喝了酒,聽黛玉說道:落霞與孤鶩齊飛,風急江天過雁哀,卻是一隻折腳雁,叫得人九回腸——這是鴻雁來賓。說得大家笑了。眾人說:「這一串子倒有些意思。」 黛玉又拈了一個榛瓤,說酒底道:榛子非關隔院砧,何來萬戶擣衣聲?」 令完。鴛鴦襲人等皆說的是一句俗話,都帶一個「壽」字,不須多贅。 大家輪流亂了一陣。這上面湘雲又和寶琴對了手,李紈和岫煙對了點子。李紈便覆了一個「瓢」字,岫煙便射了一個「綠」字,二人會意,各飲一口。湘雲的拳卻輸了,請酒面酒底。寶琴笑道:「請君入甕。」 大家笑起來,說:「這個典用得當!」 湘雲便說道:「奔騰澎湃,江間波浪兼天湧,須要鐵索纜孤舟——既遇著一江風, 不宜出行。」說的眾人都笑了,說:「好個謅斷了腸子的!怪道他出這個令,故意惹人笑。」 又催他快說酒底兒。湘雲吃了酒,夾了一塊鴨肉,呷了口酒,忽見碗內有半個鴨頭,遂夾出來吃腦子。眾人催他:「別只顧吃,你到底快說呀!」 湘雲便用箸子舉著,說道:「這鴨頭不是那丫頭,頭上那有桂花油?」 眾人越發笑起來。引得晴雯小螺等一干人都走過來說:「雲姑娘會開心兒,拿著我們取笑兒,快罰一杯纔罷!怎麼見得我們就該擦桂花油呢?倒得每人給瓶子桂花油擦擦!」 黛玉笑道:「他倒有心給你們一瓶子油,又怕罣誤著打竊盜官司。」 眾人不理論,寶玉卻明白,忙低了頭。彩雲心裏有病,不覺的紅了臉。寶釵忙暗暗的瞅了黛玉一眼。黛玉自悔失言,原是打趣寶玉的,就忘了村了彩雲了,自悔不及,忙一頓的行令猜拳岔開了。 底下寶玉可巧和寶釵對了點子,寶釵便覆了一個「寶」字,寶玉想了一想,便知是寶釵作戲,指著自己的「通靈玉」說的,便笑道:「姐姐拿我作雅謔,我卻射著了。說出來,姐姐別惱,就是姐姐的諱,『釵』字就是了。」 眾人道:「怎麼解?」 寶玉道:「他說『寶』,底下自然是『玉』字了;我射『釵』字,舊詩曾有『敲斷玉釵紅燭冷』,豈不射著了?」 湘雲說道:「這用時事,卻使不得。兩個人都該罰。」 香菱道:「不止時事,這也是有出處的。」 湘雲道:「『寶玉』二字,並無出處,不過是春聯上或有之,詩書紀載並無,算不得。」 香菱道:「前日我讀岑嘉州五言律,現有一句,說:『此鄉多寶玉。』怎麼你倒忘了?後來又讀李義山七言絕句,又有一句,『寶釵無日不生塵。』我還笑說:『他兩個名字,都原來在唐詩上呢。』」眾人笑說:「這可問住了,快罰一杯。」 湘雲無話,只得飲了。大家又該對點搳拳。 這些人因賈母王夫人不在家,沒了管束,便任意取樂。呼三喝四,喊七叫八,滿廳中紅飛翠舞,玉動珠搖,真是十分熱鬧。玩了一回,大家方起席散了,卻忽然不見了湘雲。只當他外頭自便就來,誰知越等越沒了影兒。使人各處去找,那裏找的著? 接著林之孝家的同著幾個老婆子來,一則恐有正事呼喚;二則恐丫鬟們年輕,趁王夫人不在家,不服探春等約束,恣意痛飲,失了體統:故來請問有事無事。探春見他們來了,便知其意,忙笑道:「你們不放心,來查我們來了?我們並沒有多吃酒,不過是大家玩笑,將酒作引子。媽媽們別耽心。」 李紈尤氏也都笑說:「你們歇著去罷,我們也不敢叫他們多吃了。」 林之孝家的等人笑說:「我們知道。連老太太讓姑娘們吃酒,姑娘們還不肯吃呢,何況太太們不在家,自然玩罷了。我們怕有事,來打聽打聽;二則天長了,姑娘們玩一會子,還該點補些小食兒。素日又不大吃雜項東西,如今吃一兩杯酒,若不多吃些東西,怕受傷。」 探春笑道:「媽媽說的是,我們也正要吃呢。」 回頭命取點心來。兩旁丫鬟們齊聲答應了,忙去傳點心。探春又笑讓:「你們歇著去,或是姨媽那裏說話兒去。我們即刻打發人送酒你們吃去。」 林之孝家的等人笑回:「不敢領了。」 又站了一回,方退出去了。平兒摸著臉,笑道:「我的臉都熱了,也不好意思見他們。依我說,竟收了罷,別惹他們再來,倒沒意思了。」 探春笑道:「不相干,橫豎偺們不認真喝酒就罷了。」 正說著,只見一個小丫頭笑嘻嘻的走來,說:「姑娘們快瞧,雲姑娘吃醉了,圖涼快,在山子後頭一塊青石板磴上睡著了。」 眾人聽說,都笑道:「快別吵嚷!」說著,都走來看時,果見湘雲臥於山石僻處一個石磴子上,業經香夢沈酣。四面芍藥花飛了一身,滿頭臉衣襟上皆是紅香散亂。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蜜蜂蝴蝶鬧,嚷嚷的圍著。又用鮫帕包了一包芍藥花瓣枕著。眾人看了,又是愛,又是笑,忙上來推喚攙扶。湘雲口內猶作睡語說酒令,嘟嘟嚷嚷說:「泉香酒冽,……醉扶歸,……宜會親友。」 眾人笑推他說道:「快醒醒兒,吃飯去。這潮磴上還睡出病來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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