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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回 俏平兒情掩蝦鬚鐲 勇晴雯病補孔雀裘(3)


  至次日,天未明,晴雯便叫醒麝月道:「你也該醒了,只是睡不夠!你出去叫人給他預備茶水,我叫醒他就是了。」

  麝月忙披衣起來道:「偺們叫他起來穿好衣裳,抬過這火箱去,再叫他們進來。老媽媽們已經說過,不叫他在這屋裏,怕過了病氣;如今他們見偺們擠在一處,又該嘮叨了。」

  晴雯道:「我也是這麼說。」

  二人纔叫時,寶玉已醒了,忙起身披衣。麝月先叫進小丫頭子來收拾妥了,纔命秋紋等進來一同伏侍。寶玉梳洗已畢,麝月道:「天又陰陰的,只怕下雪,穿一套氈子的罷。」

  寶玉點頭,即時換了衣裳。小丫頭便用小茶盤捧了一蓋碗建蓮紅棗湯來,寶玉喝了兩口。麝月又捧過一小碟法製紫薑來,寶玉噙了一塊。又囑咐了晴雯,便忙往賈母處來。

  賈母猶未起來,知道寶玉出門,便開了屋門,命寶玉進去。寶玉見賈母身後,寶琴面向裏睡著未醒。賈母見寶玉身上穿著荔枝色哆囉呢的箭袖,大紅猩猩氈盤金彩繡石青粧緞沿邊的排穗褂。賈母道:「下雪呢麼?」

  寶玉道:「天陰著,還沒下呢。」

  賈母便命鴛鴦來,把昨兒那一件孔雀毛的氅衣給他罷。」

  鴛鴦答應走去,果取了一件來。寶玉看時,金翠輝煌,碧彩閃灼,又不似寶琴所披之鳧靨裘。只聽賈母笑道:「這叫做『雀金泥』,這是俄羅斯國拿孔雀毛拈了線織的。前兒那件野鴨子的給了你小妹妹,這件給你罷。」

  寶玉磕了一個頭,便披在身上。賈母笑道:「你先給你娘瞧瞧去再去。」

  寶玉答應了,便出來,只見鴛鴦站在地下揉眼睛。因自那日鴛鴦發誓絕婚之後,他總不合寶玉說話,寶玉正自日夜不安。此時見他又要迴避,寶玉便上來笑道:「好姐姐,你瞧瞧,我穿著這個好不好?」

  鴛鴦一摔手,便進賈母屋裏來了。寶玉只得到了王夫人屋裏,給王夫人看了,然後又回至園中,給晴雯麝月看過,來回覆賈母,說:「太太看了,只說,可惜了的,叫我仔細穿,別糟蹋了。」

  賈母道:「就剩了這一件,你糟蹋了,也再沒了,這會子特給你做這個,也是沒有的事。」說著又囑咐:「不許多吃酒,早些回來。」

  寶玉應了幾個「是」。老嬤嬤跟至廳上。只見寶玉的奶兄李貴、王榮和張若錦、趙亦華、錢昇、周瑞六個人,帶著焙茗、伴鶴、鋤藥、掃紅四個小廝,背著衣包,拿著坐褥,籠著一匹雕鞍彩轡的白馬,已伺候多時了。老嬤嬤又囑咐他們些話,六個人連應了幾個「是」,忙捧鞍墜鐙,寶玉慢慢的上了馬。李貴王榮籠著嚼環,錢昇周瑞二人在前引導,張若錦趙亦華在兩邊,緊貼寶玉身後。寶玉在馬上笑道:「周哥,錢哥,偺咱們打這角門走罷,省了到老爺的書房門口,又下來。」

  周瑞側身笑道:「老爺不在書房裏,天天鎖著,爺可以不用下來罷了。」

  寶玉笑道:「雖鎖著,也要下來的。」

  錢昇李貴都笑道:「爺說的是。就託懶不下來,倘或遇見賴大爺林二爺,雖不好說爺,也要勸兩句,所有的不是,都派在我們身上,又說我們不教給爺禮了。」

  周瑞錢昇便一直出角門來。

  正說話時,頂頭見賴大進來,寶玉忙籠住馬,意欲下來。賴大忙上來抱住腿。寶玉便在鐙上站起來,笑著,攜手說了幾句話。接著又見個小廝帶著二三十人,拿著掃帚簸箕進來,見了寶玉,都順牆垂手立住,獨為首的小廝打了個千兒,說請爺安。寶玉不知名姓,只微笑點點頭兒,馬已過去,那人方帶人去了。於是出了角門外,有李貴等六人的小廝並幾個馬夫,早預備下十來匹馬專候,一出角門,李貴等各上馬前引,一陣煙去了,不在話下。

  這裏晴雯吃了藥,仍不見病退,急的亂罵大夫,說:「只會哄人的錢!一劑好藥也不給人吃。」

  麝月笑勸他道:「你太性急了,俗語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又不是老君的仙丹,那有這麼靈藥?你只靜養幾天,自然就好了。你越急越著手。」

  晴雯又罵小丫頭子們:「那裏攢沙去了,瞅著我病了!都大膽子走了。明兒我好了,一個個的纔揭了你們的皮!」

  嚇的小丫頭子定兒忙進來問:「姑娘做什麼?」

  晴雯道:「別人都死了,就剩了你不成」說著,只見墜兒也蹭進來了。晴雯道:「你瞧瞧這小蹄子!不問他還不來呢!這裏又放月錢了,又散果子了,你該跑在頭裏了。你往前些!我是老虎,吃了你?」

  墜兒只得往前湊了幾步。晴雯便冷不防,欠身一把將他的手抓住,向枕邊拿起一丈青來,向他手上亂戳,又罵道:「要這爪子做什麼!拈不動針,拿不動線,只會偷嘴吃!眼皮子又淺,爪子又輕,打嘴現世的,不如戳爛了!」

  墜兒疼的亂喊。麝月忙拉開,按著晴雯躺下,道:「你纔出了汗,又作死!等你好了,要打多少打不得?這會子鬧什麼。」

  晴雯便命人叫宋嬤嬤進來,說道:「寶二爺纔告訴了我,叫我告訴你們,墜兒很懶,寶二爺當面使他,他撥嘴兒不動,連襲人使他,他也背地裏罵。今兒務必打發他出去,明兒寶二爺親自回太太就是了。」

  宋嬤嬤聽了,心下便知鐲子事發,因笑道:「雖如此說,也等花姑娘回來,知道了,再打發他。」

  晴雯道:「寶二爺今兒千叮嚀萬囑咐的。什麼『花姑娘』『草姑娘』的?我們自然有道理!你只依我的話,快叫他家的人來領他出去。」

  麝月道:「這也罷了。早也是去,晚也是去,早帶了去,早清淨一日。」

  宋嬤嬤聽了,只得出去喚了他母親來,打點了他的東西。又見了晴雯等,說道:「姑娘們怎麼了?你姪女兒不好,你們教導他,怎麼攆出去?也到底給我們留個臉兒。」

  晴雯道:「這話只等寶玉來問他,與我們無干。」

  那媳婦冷笑道:「我有膽子問他去?他那一件事不是聽姑娘們的調停?他縱依了,姑娘們不依,也未必中用!比如方纔說話,雖背地裏,姑娘就直叫他的名字,在姑娘們就使得,在我們就成了野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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