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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回 嫌隙人有心生嫌隙 鴛鴦女無意遇鴛鴦(3)


  賈母忽想起留下的喜姐兒四姐兒,叫人吩咐園中婆子們:「要和家裡的姑娘一樣照應。倘有人小看了他們,我聽見可不饒!」婆子答應了,方要走時,鴛鴦道:「我說去罷。他們那裡聽他的話?」說著便一徑往園裡來。先到稻香村中,李紈與尤氏都不在這裡。問丫鬟們,都說:「在三姑娘那裡呢。」鴛鴦回身,又來至曉翠堂,果見那園中人都在那裡說笑。見他來了,都笑說:「你這會子又跑到這裡做什麼?」又讓他坐。鴛鴦笑道:「不許我逛逛麼?」於是把方才的話說了一遍。李紈忙起身聽了,即刻就叫人把各處的頭兒喚了一個來,令他們傳與諸人知道。不在話下。

  這裡尤氏笑道:「老太太也太想的到。實在我們年輕力壯的人,捆上十個也趕不上。」李紈道:「鳳丫頭仗著鬼聰明,還離腳蹤兒不遠,咱們是不能的了。」鴛鴦道:「罷喲!還提『鳳丫頭』『虎丫頭』呢。他的為人,也可憐見兒的。雖然這幾年沒有在老太太、太太跟前有個錯縫兒,暗裡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總而言之,為人是難做的:若太老實了,沒有個機變,公婆又嫌太老實了,家裡人也不怕;若有些機變,未免又治一經損一經。如今咱們家更好,新出來的這些底下字號的奶奶們,一個個心滿意足,都不知道要怎麼樣才好,少不得意,不是背地裡嚼舌根,就是調三窩四的。我怕老太太生氣,一點兒也不肯說,不然我告訴出來,大家別過太平日子。這不是我當著三姑娘說:老太太偏疼寶玉,有人背地怨言還罷了,算是偏心;如今老太太偏疼你,我聽著也是不好。這可笑不可笑?」探春笑道:「胡塗人多,那裡較量得許多?我說:倒不如小戶人家,雖然寒素些,倒是天天娘兒們歡天喜地,大家快樂。我們這樣人家,人都看著我們不知千金萬金、何等快樂,殊不知這裡說不出來的煩難更利害!」

  寶玉道:「誰都像三妹妹多心多事?我常勸你總別聽那些俗語,想那些俗事,只管安富尊榮才是,比不得我們,沒這清福,應該混鬧的。」尤氏道:「誰都像你是一心無罣礙,只知道和姊妹們玩笑?餓了吃,困了睡,再過幾年,不過是這樣,一點後事也不慮。」寶玉笑道:「我能夠和姊妹們過一日是一日,死了就完了,什麼後事不後事!」李紈等都笑道:「這可又是胡說了!就算你是個沒出息的,終老在這裡,難道他姐兒們都不出門子罷?」尤氏笑道:「怨不得都說你空長了個好胎子,真真是個傻東西!」

  寶玉笑道:「人事難定,誰死誰活?倘或我在今日明日,今年明年死了,也算是隨心一輩子了。」眾人不等說完,便說:「越發胡說了。別和他說話才好。要和他說話,不是呆話,就是瘋話。」喜鸞因笑道:「二哥哥,你別這麼說,等這裡姐姐們果然都出了門,橫豎老太太、太太也悶的慌,我來和你作伴兒。」李紈尤氏都笑道:「姑娘也別說呆話。難道你是不出門子的嗎?」一句說的喜鸞也臊了,低了頭。當下已起更時分,大家各自歸房安歇。不提。

  且說鴛鴦一徑回來,剛至園門前,只見角門虛掩,猶未上閂。此時園內無人來往,只有班兒房子裡,燈光掩映,微月半天。鴛鴦又不曾有伴,也不曾提燈,獨自一個,腳步又輕,所以該班的人皆不理會。偏要小解,因下了甬路,找微草處走動,行至一塊湘山石後,大桂樹底下來。剛轉至石邊,只聽一陣衣衫響,嚇了一驚不小。定睛看時,只見是兩個人在那裡,見他來了,便想往樹叢石後藏躲。鴛鴦眼尖,趁著半明的月色,早看見一個穿紅襖兒、梳鬅頭,高大豐壯身材的,是迎春房裡司棋。鴛鴦只當他和別的女孩子也在此方便,見自己來了,故意藏躲,嚇著玩耍,因便笑叫道:「司棋!你不快出來,嚇著我,我就喊起來,當賊拿了。這麼大丫頭,也沒個黑家白日只是玩不夠。」

  這本是鴛鴦戲語,叫他出來。誰知他賊人膽虛,只當鴛鴦已看見他的首尾了,生恐叫喊出來,使眾人知覺,更不好;且素日鴛鴦又和自己親厚,不比別人:便從樹後跑出來,一把拉住鴛鴦,便雙膝跪下,只說:「好姐姐!千萬別嚷!」

  鴛鴦反不知他為什麼,忙拉他起來,問道:「這是怎麼說?」司棋只不言語,渾身亂顫。鴛鴦越發不解。再瞧了一瞧,又有一個人影兒,恍惚像是個小廝,心下便猜著了八九分,自己反羞的心跳耳熱,又怕起來。固定了一會,忙悄問:「那一個是誰?」司棋又跪下道:「是我姑舅哥哥。」鴛鴦啐了一口,卻羞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司棋又回頭悄叫道:「你不用藏著,姐姐已經看見了。快出來磕頭。」那小廝聽了,只得也從樹後跑出來,磕頭如搗蒜。鴛鴦忙要回身,司棋拉住苦求,哭道:「我們的性命,都在姐姐身上,只求姐姐超生我們罷了!」鴛鴦道:「你不用多說了,快叫他去罷。橫豎我不告訴人就是了。你這是怎麼說呢?」

  一語未了,只聽角門上有人說道:「金姑娘已經出去了,角門上鎖罷。」鴛鴦正被司棋拉住,不得脫身,聽見如此說,便忙著接聲道:「我在這裡有事,且略等等兒,我出來了。」司棋聽了,只得鬆手,讓他去了。

  要知端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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