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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回 嫌隙人有心生嫌隙 鴛鴦女無意遇鴛鴦(2)


  尤氏已早進園來。因遇見了襲人、寶琴、湘雲三人,同著地藏庵的兩個姑子,正說故事玩笑,尤氏因說:「餓了。」先到怡紅院,襲人裝了幾樣葷素點心出來,給尤氏吃。那小丫頭子一徑找了來,氣狠狠的,把方才的話都說了。尤氏聽了半晌,冷笑道:「這是兩個什麼人?」兩個姑子笑推這丫頭道:「你這姑娘好氣性大!那胡塗老媽媽們的話,你也不該來回才是。咱們奶奶萬金之體,勞乏了幾日,黃湯辣水沒吃,咱們只有哄他歡喜的,說這些話做什麼?」

  襲人也忙笑拉他出去,說:「好妹子!你且出去歇歇,我打發人叫他們去。」尤氏道:「你不用叫人,你去就叫這兩個老婆來,到那邊把他們家的鳳姐叫來。」襲人笑道:「我請去。」尤氏笑道:「偏不用你。」兩個姑子忙立起身來笑說:「奶奶素日寬洪大量,今日老祖宗千秋,奶奶生氣,豈不惹人議論?」寶琴湘雲二人也都笑勸。尤氏道:「不為老太太的千秋,我一定不依!且放著就是了。」

  說話之間,襲人早又遣了一個丫頭去到園門外找人。可巧遇見周瑞家的,這小丫頭子就把這話告訴他了。周瑞家的雖不管事,因他素日仗著王夫人的陪房,原有些體面,心性乖滑,專慣各處獻勤討好,所以各房主子都喜歡他。他今日聽了這話,忙跑入怡紅院,一面飛走,一面說:「可了不得!氣壞了奶奶了。偏我不在跟前!且打他們幾個耳刮子,再等過了這幾天算帳!」尤氏見了他,也便笑道:「周姐姐,你來,有個理你說說。這早晚園門還大開著,明燈蠟燭,出入的人又雜,倘有不防的事,如何使得?因此,叫該班的人吹燈關門。誰知一個人牙兒也沒有!」

  周瑞家的道:「這還了得!前兒二奶奶還吩咐過的,今兒就沒了人。過了這幾日,必要打幾個才好。」尤氏又說小丫頭子的話。周瑞家的說:「奶奶不用生氣。等過了事,我告訴管事的,打他個賊死,只問他們誰說『各門各戶』的話。我已經叫他們吹燈關門呢。奶奶也別生氣了。」正亂著,只見鳳姐兒打發人來請吃飯。尤氏道:「我也不餓了,才吃了幾個餑餑,請你奶奶自己吃罷。」

  一時,周瑞家的出去,便把方才之事回了鳳姐。鳳姐便命:「將那兩個的名字記上,等過了這幾日,捆了送到那府裡,憑大奶奶開發。或是打,或是開恩,隨他就完了。什麼大事!」周瑞家的聽了,巴不得一聲,-素日因與這幾個人不睦,出來了,便命一個小廝到林之孝家去傳鳳姐的話,立刻叫林之孝家的進來見大奶奶;一面又傳人立刻捆起這兩個婆子來,交到馬圈裡,派人看守。

  林之孝家的不知甚麼事,忙坐車進來,先見鳳姐,至二門上傳進話去。丫頭們出來說:「奶奶才歇下了。大奶奶在園內,叫大娘見見大奶奶就是了。」林之孝家的只得進園來,到稻香村。丫鬟們回進去。尤氏聽了。反過不去,忙喚進他來,因笑向他道:「我不過為找人找不著,因問你;你既去了,也不是什麼大事,誰又把你叫進來?倒叫你白跑一趟。不大的事,已經撂過手了。」林之孝家的也笑回道:「二奶奶打發人傳我,說奶奶有話吩咐。」尤氏道:「大約周姐姐說的。你家去歇著罷,沒有什麼大事。」李紈又要說原故,尤氏反攔住了。

  林之孝家的見如此,只得便回身出園去。可巧遇見趙姨娘,因笑說:「噯呀呀!我的嫂子!這會子還不家去歇歇,跑什麼?」林之孝家的便笑說:「何曾沒家去?」如此這般進來了。趙姨娘便說:「這事也值一個屁!開恩呢,就不理論;心窄些兒,也不過打幾下就完了。也值的叫你進來!你快歇歇去,我也不留你喝茶了。」

  說畢,林之孝家的出來,到了側門前,就有才兩個婆子的女兒上來哭著求情。林之孝家的笑道:「你這孩子好胡塗!誰叫他好喝酒混說話?惹出事來,連我也不知道。二奶奶打發人捆他,連我還有不是呢,我替誰討情去?」這兩個小丫頭子才十來歲,原不識事,只管啼哭求告。纏的林之孝家的沒法,因說道:「胡塗東西!你放著門路不去求,盡著纏我!你姐姐現給了那邊大太太的陪房費大娘的兒子,你過去告訴你姐姐,叫親家娘和大太太一說,什麼完不了的?」一語提醒了這一個,那一個還求。林之孝家的哼道:「胡塗攮的!他過去一說,自然都完了。沒有單放他媽,又打你媽的理!」說畢,上車去了。

  這一個小丫頭子,果然過來告訴了他姐姐,和費婆子說了。這費婆子原是個大不安靜的,便隔牆大罵一陣,走了來求邢夫人,說他親家「與大奶奶的小丫頭白鬥了兩句話,周瑞家的挑唆了二奶奶,現捆在馬圈裡,等過兩日還要打呢。求太太和二奶奶說聲,饒他一次罷」!

  邢夫人自為要鴛鴦討了沒意思,賈母冷淡了他,且前日南安太妃來,賈母又單令探春出來,自己心內早已怨忿;又有在側一干小人,心內嫉妒,挾怨鳳姐,便調唆的邢夫人著實憎惡鳳姐;如今又聽了如此一篇話,也不說長短。至次日一早,見過賈母,眾族人到齊開戲。賈母高興,又今日都是自己族中子侄輩,只便妝出來堂上受禮。當中獨設一榻,引枕、靠背、腳踏俱全,自己歪在榻上。榻之前後左右,皆是一色的矮凳。寶釵、寶琴、黛玉、湘雲、迎春、探春、惜春姊妹等圍繞。因賈㻞之母也帶了女兒喜鸞,賈瓊之母也帶了女兒四姐兒,還有幾房的孫女兒,大小共有二十來個,賈母獨見喜鸞四姐兒生得又好,說話行事與眾不同,心中歡喜,便叫他兩個也坐在榻前。寶玉卻在榻上,與賈母捶腿。首席便是薛姨媽,下邊兩溜順著房頭輩數下去。簾外兩廊,都是族中男客,也依次而坐。先是那女客一起一起行禮,後是男客行禮。

  賈母歪在榻上,只命人說:「免了罷。」然後賴大等帶領眾家人,從儀門直跪至大廳上磕頭。禮畢,又是眾家下媳婦,然後各房丫鬟,足鬧了兩三頓飯時。然後又抬了許多雀籠來,在當院中放了生。賈赦等焚過天地壽星紙,方開戲飲酒。直到歇了中台,賈母方進來歇息,命他們取便,因命鳳姐兒留下喜鸞四姐兒玩兩日再去。鳳姐兒出來,便和他母親說。他兩個母親素日承鳳姐的照顧,願意在園內玩笑,至晚便不回去了。邢夫人直至晚間散時,當著眾人,陪笑和鳳姐求情說:「我昨日晚上,聽見二奶奶生氣,打發周管家的奶奶兒捆了兩個老婆,可也不知犯了什麼罪。論理,我不該討情,我想老太太好日子,發狠的還要舍錢舍米,周貧濟老,咱們先倒挫磨起老奴才來了?就不看我的臉,權且看老太太,暫且竟放了他們罷!」說畢,上車去了。

  鳳姐聽了這話,又當著眾人,又羞又氣,一時找尋不著頭腦,別的臉紫脹,回頭向賴大家的等冷笑道:「這是那裡的話?昨兒因為這裡的人得罪了那府裡大奶奶,我怕大奶奶多心,所以盡讓他發放,並不為得罪了我。這又是誰的耳報神這麼快?」王夫人因問:「什麼事?」鳳姐兒笑將昨日的事說了。尤氏也笑道:「連我並不知道,你原也太多事了。」鳳姐兒道:「我為你臉上過不去,所以等你開發,不過是個禮。就如我在你那裡,有人得罪了我,你自然送了來盡我。憑他是什麼好奴才,到底錯不過這個禮去。這又不知誰過去,沒的獻勤兒,這也當作一件事情去說!」王夫人道:「你太太說的是。就是你珍大嫂子,也不是外人,也不用這些虛禮。老太太的千秋要緊,放了他們為是。」說著,回頭便命人去放了那兩個婆子。

  鳳姐由不得越想越氣越愧,不覺的一陣心灰,落下淚來。因賭氣回房哭泣,又不使人知覺。偏是賈母打發了琥珀來叫,立等說話。琥珀見了,詫異道:「好好的,這是什麼原故?那裡立等你呢。」

  鳳姐聽了,忙擦乾了淚,洗面另施了脂粉,方同琥珀過來。賈母因問道:「前兒這些人家送禮來的,共有幾家有圍屏?」鳳姐兒道:「共有十六家。有十二架大的,四架小的炕屏。內中只有甄家一架大屏,十二扇大紅緞子刻絲滿床笏、一面泥金面壽圖的是頭等。還有粵海將軍鄔家的一架玻璃的還罷了。」賈母道:「既這麼樣,這兩架別動,好生擱著,我要送人的。」鳳姐答應了。

  鴛鴦忽過來向鳳姐臉上細瞧。引的賈母問,說:「你不認得他?只管瞧什麼?」鴛鴦笑道:「我看他的眼腫腫的,所以我詫異。」賈母便叫過來,也細細的看。鳳姐笑道:「才覺的發癢,揉腫了些。」鴛鴦笑道:「別又是受了誰的氣了罷?」鳳姐笑道:「誰敢給我氣受?就受了氣,老太太好日子,我也不敢哭啊。」賈母道:「正是呢。我正要吃飯,你在這裡打發我吃,剩下的,你和珍兒媳婦吃了。你們兩個在這裡幫著師父們,替我揀佛頭兒,你們也積積壽。前兒你妹妹們和寶玉都揀了,如今也叫你們揀揀,別說我偏心。」

  說話時,先擺上一桌素饌來,兩個姑子吃。然後擺上葷的,賈母吃畢,抬出外間。尤氏鳳姐二人正吃著,賈母又叫把喜鸞四姐兒二人叫來,跟他二人吃畢,洗了手,點上香,捧上一升豆子來,兩個姑子先念了佛偈,然後一個一個的揀在一個笸籮內,明日煮熟了,令人在十字街結壽緣。賈母歪著,聽兩個姑子說些因果。

  鴛鴦早已聽見琥珀說鳳姐哭之一事,又和平兒前打聽得原故,晚間人散時,便回說:「二奶奶還是哭的,那邊大太太當著人給二奶奶沒臉。」賈母因問:「為什麼原故?」鴛鴦便將原故說了。賈母道:「這才是鳳丫頭知禮處。難道為我的生日,由著奴才們把一族中的主子都得罪了,也不管罷?這是大太太素日沒好氣,不敢發作,所以今兒拿著這個作法,明是當著眾人給鳳姐兒沒臉罷了。」正說著,只見寶琴來了,也就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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