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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回 見土儀顰卿思故里 聞秘事鳳姐訊家童(3)


  說著,遂一徑出了園門,來到鳳姐這邊。一到院裡,只聽鳳姐說道:「天理良心!我在這屋裡熬的越發成了賊了!」襲人聽見這話,知道有原故了,又不好回來,又不好進去,遂把腳步放重些,隔著窗子問道:「平姐姐在家裡呢麼?」平兒忙答應著迎出來。襲人便問:「二奶奶也在家裡呢麼?身上可大安了?」說著,已走進來。

  鳳姐裝著在床上歪著呢,見襲人進來,也笑著站起來,說:「好些了,叫你惦著。怎麼這幾日不過我們這邊坐坐?」襲人道:「奶奶身上欠安,本該天天過來請安才是,但只怕奶奶身上不爽快,倒要靜靜兒的歇歇兒。我們來了,倒吵的奶奶煩。」鳳姐笑道:「煩是沒的話。倒是寶兄弟屋裡雖然人多,也就靠著你一個照看他,也實在的離不開。我常聽見平兒告訴我說,你背地裡還惦著我,常常問我。這就是你盡心了。」一面說著,叫平兒挪了張杌子放在床旁邊,讓襲人坐下。豐兒端進茶來。襲人欠身道:「妹妹坐著罷。」

  一面說閒話兒,只見一個小丫頭子在外間屋裡,悄悄的和平兒說:「旺兒來了,在二門上伺候著呢。」又聽見平兒也悄俏的道:「知道了。叫他先去,回來再來。別在門口兒站著。」襲人知他們有事,又說了兩句話,便起身要走。鳳姐道:「閑來坐坐,說說話兒,我倒開心。」因命:「平兒,送送你妹妹。」平兒答應著送出來。只見兩三個小丫頭子都在那裡,屏聲息氣,齊齊的伺候著。襲人不知何事,便自去了。

  卻說平兒送出襲人,進來回道:「旺兒才來了,因襲人在這裡,我叫他先到外頭等等兒。這會子還是立刻叫他呢,還是等著?請奶奶的示下。」鳳姐道:「叫他來!」平兒忙叫小丫頭去傳旺兒進來。

  這裡鳳姐又問平兒:「你到底是怎麼聽見說的?」平兒道:「就是頭裡那小丫頭子的話。他說他在二門裡頭,聽見外頭兩個小廝說:『這個新二奶奶比咱們舊二奶奶還俊呢,脾氣兒也好。』不知是旺兒是誰,吆喝了兩個一頓,說:『什麼新奶奶舊奶奶的!還不快悄悄兒的呢!叫裡頭知道了,把你的舌頭還割了呢!』」平兒正說著,只見一個小丫頭進來回說:「旺兒在外頭伺候著呢。」鳳姐聽了,冷笑了一聲,說:「叫他進來!」那小丫頭出來說:「奶奶叫呢。」旺兒連忙答應著進來。

  旺兒請了安,在外間門口垂手侍立。鳳姐兒道:「你過來!我問你話。」旺兒才走到里間門旁站著。鳳姐兒道:「你二爺在外頭弄了人,你知道不知道?」旺兒又打著千兒,回道:「奴才天天在二門上聽差事,如何能知道二爺在外頭的事呢?」鳳姐冷笑道:「你自然不知道!你要知道,你怎麼攔人呢?」

  旺兒見這話,知道剛才的話已經走了風了,料著瞞不過,便又跪回道:「奴才實在不知,就是頭裡興兒和喜兒兩個人在那裡混說,奴才吆喝了他們兩句。內中深情底裡,奴才不知道,不敢妄回,求奶奶問興兒,——他是長跟二爺出門的。」

  鳳姐兒聽了,下死勁啐了一口,罵道:「你們這一起沒良心的混帳忘八崽子,都是一條藤兒!打量我不知道呢!先去給我把興兒那個忘八崽子叫了來,你也不許走!問明白了他,回來再問你。好,好,好!這才是我使出來的好人呢!」那旺兒只得連聲答應幾個「是」,磕了個頭,爬起來出去,去叫興兒。

  卻說興兒正在賬房兒裡和小廝們玩呢,聽見說二奶奶叫,先嚇了一跳,卻也想不到是這件事發作了,連忙跟著旺兒進來。旺兒先進去,回說:「興兒來了。」鳳姐兒厲聲道:「叫他!」那興兒聽見這個聲音兒,早已沒了主意了,只得乍著膽子進來。鳳姐兒一見便說:「好小子啊!你和你爺辦的好事啊!你只實說罷!」

  興兒一聞此言,又看見鳳姐兒氣色,及兩邊丫頭們的光景,早嚇軟了,不覺跪下,只是磕頭。鳳姐兒道:「論起這事來,我也聽見說不與你相干;但只你不早來回我知道,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要實說了,我還饒你!再有一句虛言,你先摸摸你腔子上幾個腦袋瓜子!」

  興兒戰兢兢的朝上磕頭道:「奶奶問的是什麼事,奴才和爺辦壞了?」鳳姐聽了,一腔火都發作起來,喝命:「打嘴巴!」旺兒過來,才要打時,鳳姐兒罵道:「什麼胡塗忘八崽子!叫他自己打,用你打嗎?一會子你再各人打你的嘴巴子還不遲呢!」那興兒真個自己左右開弓,打了自己十幾個嘴巴。鳳姐兒喝聲「站住」,問道:「你二爺外頭娶了什麼新奶奶舊奶奶的事,你大概不知道啊?」

  興兒見說出這件事來,越發著了慌,連忙把帽子抓下來,在磚地上咕咚咕咚碰的頭山響,口裡說道:「只求奶奶超生!奴才再不敢撒一個字兒的謊!」鳳姐道:「快說!」

  興兒直蹶蹶的跪起來回道:「這事頭裡奴才也不知道。就是這一天東府裡大老爺送了殯,俞祿往珍大爺廟裡去領銀子,二爺同著蓉哥兒到了東府裡,道兒上,爺兒兩個說起珍大奶奶那邊的二位姨奶奶來,二爺誇他好,蓉哥兒哄著二爺,說把二姨奶奶說給二爺——」鳳姐聽到這裡,使勁啐道:「呸!沒臉的忘八蛋!他是你那一門子的姨奶奶!」興兒忙又磕頭說:「奴才該死!」往上瞅著,不敢言語。鳳姐兒道:「完了嗎?怎麼不說了?」興兒方才又回道:「奶奶恕奴才,奴才才敢回。」鳳姐啐道:「放你媽的屁!這還什麼恕不恕了!你好生給我往下說,好多著呢!」

  興兒又回道:「二爺聽見這個話,就喜歡了。後來奴才也不知道怎麼就弄真了。」鳳姐微微冷笑道:「這個自然麼!你可那裡知道呢?你知道的,只怕都煩了呢!——是了,說底下的罷。」興兒回道:「後來就是蓉哥兒給二爺找了房子。」鳳姐忙問道:「如今房子在那裡?」興兒道:「就在府後頭。」鳳姐兒道:「哦!」回頭瞅著平兒,道:「咱們都是死人哪!你聽聽!」平兒也不敢作聲。

  興兒又回道:「珍大爺那邊給了張家不知多少銀子,那張家就不問了。」鳳姐道:「這裡頭怎麼又扯拉上什麼張家李家呢?」興兒回道:「奶奶不知道。這二奶奶——」剛說到這裡,又自己打了個嘴巴,把鳳姐兒倒慪笑了,兩邊的丫頭也都抿嘴兒笑。興兒想了一想,說道:「那珍大奶奶的妹子——」鳳姐兒接著道:「怎麼樣?快說呀!」興兒道:「那珍大奶奶的妹子原來從小兒有人家的,姓張,叫什麼張華,如今窮的待好討飯。珍大爺許了他銀子,他就退了親了。」

  鳳姐兒聽到這裡,點了點頭兒,回頭便望丫頭們說道:「你們都聽見了?小忘八崽子!頭裡他還說他不知道呢!」興兒又道:「後來二爺才叫人裱糊了房子,娶過來了。」鳳姐道:「打那裡娶過來的?」興兒回道:「就在他老娘家抬過來的。」鳳姐道:「好罷咧!」又問:「沒人送親麼?」興兒道:「就是蓉哥兒,還有幾個丫頭老婆子們,沒別人。」鳳姐道:「你大奶奶沒來嗎?」興兒道:「過了兩天,大奶奶才拿了些東西來瞧的。」

  鳳姐兒笑了一笑,回頭向平兒道:「怪道那兩天二爺稱讚大奶奶不離嘴呢!」掉過臉來,又問興兒:「誰伏侍呢?自然是你了?」興兒趕著碰頭,不言語。鳳姐又問:「前頭那些日子,說給那府裡辦事,想來辦的就是這個了?」興兒回道:「也有辦事的時候,也有往新房子裡去的時候。」鳳姐又問道:「誰和他住著呢?」興兒道:「他母親和他妹子。昨兒他妹子自己抹了脖子了。」鳳姐道:「這又為什麼?」

  興兒隨將柳湘蓮的事說了一遍。鳳姐道:「這個人還算造化高,省了當那出名兒的忘八!」因又問道:「沒了別的事了麼?」興兒道:「別的事奴才不知道。奴才剛才說的,字字是實話。一字虛假,奶奶問出來,只管打死奴才,奴才也無怨的!」

  鳳姐低了一回頭,便又指著興兒說道:「你這個猴兒崽子,就該打死!這有什麼瞞著我的?你想著瞞了我,就在你那胡塗爺跟前討了好兒了,你新奶奶好疼你!我不看你剛才還有點怕懼兒,不敢撤謊,我把你的腿不給你砸折了呢!」說著,喝聲「起去!」興兒磕了個頭,才爬起來,退到外間門口,不敢就走。鳳姐道:「過來!我還有話呢。」興兒趕忙垂手敬聽。鳳姐道:「你忙什麼?新奶奶等著賞你什麼呢?」興兒也不敢抬頭。鳳姐道:「你從今日不許過去!我什麼時候叫你,你什麼時候到。遲一步兒,你試試!——出去罷!」興兒忙答應幾個「是」,退出門來。鳳姐又叫道:「興兒!」興兒趕忙答應回來。鳳姐道:「快出去告訴你二爺去,是不是啊?」興兒回道:「奴才不敢!」鳳姐道:「你出去提一個字兒,提防你的皮!」

  興兒連忙答應著,才出去了,鳳姐又叫:「旺兒呢?」旺兒連忙答應著過來。鳳姐把眼直瞪瞪的瞅了兩三句話的工夫,才說道:「好,旺兒很好!去罷!外頭有人提一個字兒,全在你身上!」旺兒答應著,也慢慢的退出去了。鳳姐便叫:「倒茶。」小丫頭子們會意,都出去了。

  這裡鳳姐才和平兒說:「你都聽見了?這才好呢!」平兒也不敢答言,只好陪笑兒。鳳姐越想越氣,歪在枕上,只是出神,忽然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便叫平兒來。平兒連忙答應過來。鳳姐道:「我想這件事,竟該這麼著才好,也不必等你二爺回來再商量了。」

  未知鳳姐如何辦理,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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