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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回 見土儀顰卿思故里 聞秘事鳳姐訊家童(2)


  且說薛蟠聽了母親之言,急下了請帖,辦了酒席。次日,請了四位夥計,俱已到齊,不免說些販賣帳目發貨之事。不一時,上席讓坐,薛蟠挨次斟了酒,薛姨媽又使人出來致意,大家喝著酒說閒話兒。內中一個道:「今兒這席上短兩個好朋友。」眾人齊問:「是誰?」那人道:「還有誰?就是賈府上的璉二爺和大爺的盟弟柳二爺。」大家果然都想起來,問著薛蟠道:「怎麼不請璉二爺合柳二爺來?」薛蟠聞言,把眉一皺,歎口氣道:「璉二爺又往平安州去了,頭兩天就起了身了。那柳二爺竟別提起,真是天下頭一件奇事!什麼是柳二爺,如今不知那裡作『柳道爺』去了。」眾人都詫異道:「這是怎麼說?」

  薛蟠便把湘蓮前後事體說了一遍。眾人聽了,越發駭異,因說道:「怪不的。前兒我們在店裡,髣髣髴髴也聽見人吵嚷,說:『有一個道士,三言兩語,把一個人度了去了。』又說「『一陣風刮了去了。』只不知是誰。我們正發貨,那裡有閒工夫打聽這個事去?到如今還是似信不信的,誰知就是柳二爺呢?早知是他,我們大家也該勸勸他才是。任他怎麼著,也不叫他去。」內中一個道:「別是這麼著罷?」眾人問:「怎麼樣?」那人道:「柳二爺那樣個伶俐人,未必是真跟了道士去罷。他原會些武藝,又有力量,或看破那道士的妖術邪法,特意跟他去,在背地擺佈他,也未可知。」薛蟠道:「果然如此,倒也罷了。世上這些妖言惑眾的人,怎麼沒人治他一下子!」眾人道:「那時難道你知道了也沒找尋他去?」薛蟠說:「城裡城外,那裡沒有找到?不怕你們笑話,我找不著他,還哭了一場呢!」言畢,只是長籲短歎,無精打彩的,不像往日高興。眾夥計見他這樣光景,自然不便久坐,不過隨便喝了幾杯酒,吃了飯,大家散了。

  且說寶玉和著黛玉到寶釵處來,寶玉見了寶釵,便說道:「大哥哥辛辛苦苦的帶了東西來,姐姐留著使罷,又送我們。」寶釵笑道:「原不是什麼好東西,不過是遠路帶來的土物兒,大家看著新鮮些就是了。」黛玉道:「這些東西,我們小時候倒不理會,如今看見,真是新鮮物兒了。」寶釵因笑道:「妹妹知道,這就是俗語說的『物離鄉貴』,其實可算什麼呢!」

  寶玉聽了這話,正對了黛玉方才的心事,連忙拿話岔道:「明年好歹大哥哥再去時,替我們多帶些來。」黛玉瞅了他一眼,便道:「你要,你只管說,不必拉扯上人。——姐姐,你瞧,寶哥哥不是給姐姐來道謝,竟又要定下明年的東西來了。」說的寶釵寶玉都笑了。

  三個人又閒話了一回,因提起黛玉的病來,寶釵勸了一回,因說道:「妹妹若覺著身上不爽快,倒要自己勉強紮掙著出來,各處走走逛逛,散散心,比在屋裡悶坐著到底好些。我那兩日,不是覺著發懶,渾身發熱,只是要歪著?也因為時氣不好,怕病,因此尋些事情,自己混著。這兩日才覺得好些了。」黛玉道:「姐姐說的何嘗不是?我也是這麼想著呢。」大家又坐了一會子方散。寶玉仍把黛玉送至瀟湘館門首,才各自回去了。

  且說趙姨娘因見寶釵送了賈環些東西,心中甚是喜歡,想道:「怨不得別人都說那寶丫頭好,會做人,很大方。如今看起來,果然不錯!他哥哥能帶了多少東西來?他挨門兒送到,並不遺漏一處,也不露出誰薄誰厚。連我們這樣沒時運的,他都想到了。要是那林丫頭,他把我們娘兒們正眼也不瞧,那裡還肯送我們東西?」一面想,一面把那些東西翻來覆去的擺弄,瞧看一回。忽然想到寶釵和王夫人是親戚,為何不到王夫人跟前賣個好兒呢?自己便蠍蠍螫螫的,拿著東西,走至王夫人房中,站在旁邊,陪笑說道:「這是寶姑娘才剛給環哥兒的。難為寶姑娘這麼年輕的人,想的這麼周到,真是大戶人家的姑娘,又展樣,又大方,怎麼叫人不敬奉呢!怪不的老太太和太太成日家都誇他疼他。我也不敢自專就收起來,特拿來給太太瞧瞧,太太也喜歡喜歡。」

  王夫人聽了,早知道來意了。又見他說的不倫不類,也不便不理他,說道:「你只管收了去給環哥玩罷。」趙姨娘來時,興興頭頭,誰知抹了一鼻子灰,滿心生氣,又不敢露出來,只得訕訕的出來了。到了自己房中,將東西丟在一邊,嘴裡咕咕噥噥,自言自語道:「這個又算了個什麼兒呢!」一面坐著各自生了一回悶氣。

  卻說鶯兒帶著老婆子們送東西回來,回復了寶釵,將眾人道謝的話並賞賜的銀錢都回完了,那老婆子便出去了。鶯兒走近前來一步,挨著寶釵,悄悄的說道:「剛才我到璉二奶奶那邊,看見二奶奶一臉的怒氣。我送下東西出來時,悄悄的問小紅,說:『剛才二奶奶從老太太屋裡回來,不似往日歡天喜地的,叫了平兒去,唧唧咕咕的不知說了些什麼。』看那個光景,倒像有什麼大事的似的。姑娘沒聽見那邊老太太有什麼事?」寶釵聽了,也自己納悶,想不出鳳姐是為什麼有氣。便道:「各人家有各人的事,咱們那裡管得?你去倒茶去來。」鶯兒於是出來,自己倒茶。不提。

  且說寶玉送了黛玉回來,想著黛玉的孤苦,不免也替他傷感起來,因要將這話告訴襲人。進來時,卻只有麝月秋紋在屋裡,因問:「你襲人姐姐那裡去了?」麝月道:「左不過在這幾個院裡,那裡就丟了他?一時不見就這樣找!」寶玉笑著道:「不是怕丟了他。因我方才到林姑娘那邊,見林姑娘又正傷心呢。問起來,卻是為寶姐姐送了他東西,他看見是他家鄉的土物,不免對景傷情。我要告訴你襲人姐姐,叫他過去勸勸。」

  正說著,晴雯進來了,因問寶玉道:「你回來了?你又要叫勸誰?」寶玉將方才的話說了一遍。晴雯道:「襲人姐姐才出去。聽見他說,要到璉二奶奶那邊去,保不住還到林姑娘那裡去呢。」寶玉聽了,便不言語。秋紋倒了茶來,寶玉漱了一口,遞給小丫頭子,心中著實不自在,就隨便歪在床上。

  卻說襲人因寶玉出門,自己作了回活計。忽想起鳳姐身上不好,這幾天也沒有過去看看,況聞賈璉出門,正好大家說說話兒,便告訴晴雯:「好生在屋裡,別都出去了,叫二爺回來抓不著人。」晴雯道:「噯喲!這屋裡單你一個人惦記著他,我們都是白閑著,混飯吃的。」

  襲人笑著,也不答言,就走了。剛來到沁芳橋畔,那時正是夏末秋初,池中蓮藕,新殘相間,紅綠離披。襲人走著,沿堤看玩了一回,猛抬頭,看見那邊葡萄架底下,有人拿著撣子,在那裡撣什麼呢。走到跟前,卻是老祝媽。

  那老婆子見了襲人,便笑嘻嘻的迎上來,說道:「姑娘怎麼今兒得工夫出來逛逛?」襲人道:「可不是嗎,我要到璉二奶奶那裡瞧瞧去。你這裡做什麼呢?」那婆子道:「我在這裡趕蜜蜂兒。今年三伏裡雨水少,這果子樹上都有蟲子,把果子吃的疤䢂流星的,掉了好些了。姑娘還不知道呢,這馬蜂最可惡的,一嘟嚕上,只咬破兩三個兒,那破的水滴到好的上頭,連這一嘟嚕都是要爛的。姑娘,你瞧,咱們說話的空兒沒趕,就落上許多了。」襲人道:「你就是不住手的趕,也趕不了多少。你倒是告訴買辦,叫他多多做些小冷布口袋兒,一嘟嚕套上一個,又透風,又不遭塌。」

  婆子笑道:「倒是姑娘說的是。我今年才管上,那裡知道這個巧法兒呢?」因又笑著說道:「今年果子雖遭塌了些,味兒倒好,不信摘一個姑娘嘗嘗。」襲人正色道:「這那裡使得!不但沒熟吃不得,就是熟了,上頭還沒有供鮮,咱們倒先吃了,你是府裡使老了的,難道連這個規矩都不懂了?」老祝媽忙笑道:「姑娘說的是。我見姑娘很喜歡,我才敢這麼說,可就把規矩錯了。我可是老糊塗了!」襲人道:「這也沒有什麼,只是你們有年紀的老奶奶們,別先領著頭兒這麼著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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