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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 琉璃世界白雪紅梅 脂粉香娃割腥啖膻(2)


  此時大觀園中比先又熱鬧了多少。李紈為首,餘者,迎春、探春、惜春、寶釵、黛玉、湘雲、李紋、李綺、寶琴、邢岫煙,再添上鳳姐兒和寶玉,一共十三人。敘起年庚,除李紈年紀最長,鳳姐次之,餘者皆不過十五六七歲,大半同年異月,連他們自己也不能記清誰長誰幼。並賈母王夫人及家中婆子丫頭,也不能細細分清,不過是「姐」「妹」「兄」「弟」四個字隨便亂叫。

  如今香菱正滿心滿意只想做詩,又不敢十分囉唆寶釵,可巧來了個史湘雲。那史湘雲極愛說話的,那裏禁得香菱又請教他談詩。越發高了興,沒晝沒夜,高談闊論起來。寶釵因笑道:「我實在聒噪的受不得了!一個女孩兒家,只管拿著詩做正經事,講起來,叫有學問的人聽了反笑話,說不守本分。一個香菱沒鬧清,又添上你這個『話口袋子』,滿口裏說的是什麼:怎麼是『杜工部之沉鬱』,『韋蘇州之淡雅』;又怎麼是『溫八叉之綺靡』,『李義山之隱僻』。癡癡癲癲,那裏還像兩個女兒家呢!」說得香菱湘雲二人都笑起來。

  正說著,只見寶琴來了,披著一領斗篷,金翠輝煌,不知何物。寶釵忙問:「這是那裏的?」

  寶琴笑道:「因下雪珠兒,老太太找了這一件給我的。」

  香菱上來瞧,道:「怪道這麼好看,原來是孔雀毛織的。」

  湘雲笑道:「那裏是孔雀毛?就是野鴨子頭上的毛做的。可見老太太疼你了:這麼著疼寶玉,也沒給他穿。」

  寶釵笑道:「真是俗語說的,『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我也想不到他這會子來,既來了,又有老太太這麼疼他。」

  湘雲道:「你除了在老太太跟前,就在園裏來。這兩處,只管玩笑吃喝。到了太太屋裏,若太太在屋裏,只管和太太說笑,多坐一回無妨;若太太不在屋裏,你別進去,那屋裏人多心壞,都是耍偺們的。」說的寶釵、寶琴、香菱、鶯兒等都笑了。寶釵笑道:「說你沒心卻有心,雖然有心,到底嘴太直了。我們這琴兒,今兒你竟認他做親妹妹罷。」

  湘雲又瞅著寶琴,笑道:「這一件衣裳也只配他穿;別人穿了,實在不配。」

  正說著,只見琥珀走來,笑道:「老太太說了:叫寶姑娘別管緊了琴姑娘,他還小呢。讓他愛怎麼著就由他怎麼著。他要什麼東西,只管要,別多心。」

  寶釵忙起身答應了,又推寶琴,笑道:「你也不知是那裏來的這點福氣!你倒去罷,恐怕我們委屈了你。我就不信,我那些兒不如你?」說話之間,寶玉黛玉進來了。寶釵猶自嘲笑。湘雲因笑道:「寶姐姐,你這話雖是玩,卻有人真心是這樣想呢。」

  琥珀笑道:「真心惱的,再沒別人,就只是他。」

  口裏說,手指著寶玉。寶釵湘雲都笑道:「他倒不是這樣人。」

  琥珀又笑道:「不是他,就是他。」說著,又指黛玉。湘雲便不作聲。寶釵笑道:「更不是了。我的妹妹和他的妹妹一樣,他喜歡的比我還甚呢,他那裏還惱?你信雲兒混說?他那嘴有什麼正經!」

  寶玉素昔深知黛玉有些小性兒,尚不知近日黛玉和寶釵之事,正恐賈母疼寶琴,他心中不自在;今見湘雲如此說了,寶釵又如此答,再審度黛玉聲色,亦不似往日,果然與寶釵之說相符,心中甚是不解。因想:「他兩個素日不是這樣的,如今看來,竟更比他人好了十倍。」

  一時又見林黛玉趕著寶琴叫「妹妹」,並不提名道姓,真似親姊妹一般。

  那寶琴年輕心熱,且本性聰敏,自幼讀書識字,今在賈府住了兩日,大概人物已知;又見眾姊妹都不是那輕薄脂粉,且又和姐姐皆和氣:故也不肯怠慢。其中又見林黛玉是個出類拔萃的,便更與黛玉親敬異常。寶玉看著,只是暗暗的納罕。

  一時,寶釵姊妹往薛姨媽房內去後,湘雲往賈母處來,林黛玉回房歇著。寶玉便找了黛玉來,笑道:「我雖看了《西廂記》,也曾有明白的幾句說了取笑,你還曾惱過;如今想來,竟有一句不解,我念出來,你講講我聽。」

  黛玉聽了,便知有文章,因笑道:「你念出來我聽聽。」

  寶玉笑道:「那《鬧簡》上有一句說的最好,『是幾時,孟光接了梁鴻案?』這句最妙。『孟光接了梁鴻案』,這七個字,不過是現成的典,難為他這『是幾時』三個虛字,問得有趣。是幾時接了?妳說說我聽聽。」

  黛玉聽了,禁不住也笑起來,因笑道:「這原問的好。他也問的好,你也問的好。」

  寶玉道:「先時你只疑我,如今你也沒的說了。」

  黛玉笑道:「誰知他竟真是個好人,我素日只當他藏奸。」

  因把說錯了酒令,寶釵怎樣說他,連送燕窩病中所談之事,細細的告訴寶玉。寶玉方知原故,因笑道:「我說呢!正納悶『是幾時孟光接了梁鴻案』,原來是從『小孩兒家口沒遮攔』上就接了案了。」

  黛玉因又說起寶琴來,想起自己沒有姊妹,不免又哭了。寶玉忙勸道:「這又自尋煩惱了。你瞧瞧,今年比舊年越發瘦了。你還不保養,每天好好的,你必是自尋煩惱,哭一會子,纔算完了這一天的事。」

  黛玉拭淚道:「近來我只覺心酸,眼淚卻像比舊年少了些的。心裏只管酸痛,眼淚卻不多!」

  寶玉道:「這是你哭慣了,心裏疑惑。豈有眼淚會少的?」

  正說著,只見他屋裏的小丫頭子送了猩猩氈斗篷來,又說:「大奶奶纔打發人來說:下了雪,要商議明日請人做詩呢。」

  一語未了,只見李紈的丫頭走來請黛玉。寶玉便邀著黛玉同往稻香村來。黛玉換上掐金挖雲紅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紅羽縐面白狐狸皮的鶴氅,繫一條青金閃綠雙環四合如意絛,上罩了雪帽,二人一齊踏雪行來,只見眾姊妹都在那裏。都是一色大紅猩猩氈與羽毛緞斗篷,獨李紈穿一件哆囉呢對襟褂子,薛寶釵穿一件蓮青斗紋錦上添花洋線番羓絲的鶴氅。邢岫煙仍是家常舊衣,並沒避雨之衣。

  一時,湘雲來了,穿著賈母給他的一件貂鼠腦袋面子,大毛黑灰鼠裏子,裏外發燒大褂子;頭上帶著一頂挖雲鵝黃片金裏子大紅猩猩氈昭君套,又圍著大貂鼠風領。黛玉先笑道:「你們瞧瞧,孫行者來了。他一般的拿著雪褂子,故意裝出個小騷韃子樣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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