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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回 大觀園試才題對額 榮國府歸省慶元宵(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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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政一聲斷喝:「無知的畜生!你能知道幾個古人?能記得幾首舊詩,敢在老先生們跟前賣弄!方纔任你胡說,也不過試你的清濁,取笑而已,你就認真了?」說著,引眾人步入茆堂。裏面紙窗木榻,富貴氣象,一洗皆盡。 賈政心中自是歡喜,卻瞅寶玉道:「此處如何?」 眾人見問,都忙悄悄的推寶玉,教他說好。寶玉不聽人言,便應聲道:「不及『有鳳來儀』多了。」 賈政聽了道:「咳,無知的蠢物!你只知朱樓畫棟,惡賴富麗為佳,那裏知道這清幽氣象呢!——終是不讀書之過!」 寶玉忙答道:「老爺教訓的固是,但古人云『天然』二字,不知何意?」 眾人見寶玉牛心,都怕他討了沒趣,今見問「天然」二字,眾人忙道:「哥兒別的都明白,如何『天然』反要問呢?天然者,天之自成,不是人力之所為的。」 寶玉道:「卻又來!此處置一田莊,分明是人力造作成的。遠無鄰村,近不負郭,背山無脈,臨水無源;高無隱寺之塔,下無通市之橋,峭然孤出,似非大觀。那及前數處有自然之理,得自然之趣呢,雖種竹引泉,亦不傷穿鑿。古人云『天然圖畫』四字,正恐非其地而強為其地,非其山而強為其山,即百般精巧,終不相宜。……」 未及說完,賈政氣的喝命:「扠出去!」 纔出去,又喝命回來,命:「再題一聯,若不通,一併打嘴巴!」 寶玉嚇的戰兢兢的半日,只得念道:「新綠漲添澣葛處,好雲香護采芹人。」 賈政聽了,搖頭道:「更不好。」 一面引人出來。轉過山坡,穿花度柳,撫石依泉。過了荼蘼架,入木香棚,越牡丹亭,度芍藥圃,到薔薇院,傍芭蕉塢裏,盤旋曲折, 忽聞水聲潺潺,出於石洞。上則蘿薜倒垂,下則落花浮蕩。眾人都道:「好景,好景!」 賈政道:「諸公題以何名?」 眾人道:「再不必擬了,恰恰乎是『武陵源』三字。」 賈政笑道:「又落實了,而且陳舊。」 眾人笑道:「不然,就用『秦人舊舍』四字也罷。」 寶玉道:「越發背謬了。『秦人舊舍』是避亂之意,如何使得?莫若『蓼汀花漵』四字。」 賈政聽了道:「更是胡說!」 於是賈政進了港洞,又問賈珍:「有船無船?」 賈珍道:「採蓮船共四隻,座船一隻,如今尚未造成。」 賈政笑道:「可惜不得入了!」 賈珍道:「從山上盤道,也可以進去的。」說畢,在前導引。大家攀藤撫樹過去。只見水上落花愈多,其水愈加清溜,溶溶蕩蕩,曲折縈紆。池邊兩行垂柳,雜以桃杏遮天,無一些塵土。忽見柳陰中又露出一個折帶朱欄板橋來,度過橋去,諸路可通,便見一所清涼瓦舍,一色水磨磚牆,清瓦花堵。那大主山所分之脈皆穿牆而過。 賈政道:「此處這一所房子,無味的很!」 因而步入門時,忽迎面突出插天的大玲瓏山石來,四面群繞各式石塊,竟把裏面所有房屋悉皆遮住。且一樹花木也無,只見許多異草,或有牽藤的,或有引蔓的,或垂山嶺,或穿石腳,甚至垂簷繞柱,縈砌盤階,或如翠帶飄颻,或如金繩蟠屈,或實若丹砂,或花如金桂——味香氣馥,非凡花之可比。賈政不禁道:「有趣!只是不大認識。」 有的說是薜荔藤蘿。賈政道:「薜荔藤蘿那得有此異香?」 寶玉道:「果然不是。這眾草中也有藤蘿薜荔。那香的是杜若蘅蕪。那一種大約是茝蘭。這一種大約是金葛。那一種是金䔲草,這一種是玉蕗藤。紅的自然是紫芸,綠的定是青芷。想來那《離騷》《文選》所有的那些異草:有叫作什麼藿納薑彙的,也有叫作什麼綸組紫絳的;還有什麼石帆、清松、扶留等樣的——見於左太沖《吳都賦》;又有叫作什麼綠荑的,還有什麼丹椒、蘼蕪、風蓮——見於《蜀都賦》。如今年深歲改,人不能識,故皆像形奪名,漸漸的喚差了,也是有的……」 未及說完,賈政喝道:「誰問你來?」 唬的寶玉倒退,不敢再說。 賈政因見兩邊俱是超手遊廊,便順著遊廊步入。只見上面五間清廈,連著捲棚,四面山廊,綠窗油壁,更比前清雅不同。賈政歎道:「此軒中煮茗操琴,也不必再焚香了。此造卻出意外,諸公必有佳作新題,以顏其額,方不負此。」 眾人笑道:「莫若『蘭風蕙露』貼切了。」 賈政道:「也只好用這四字。其聯云何?」 一人道:「我想了一對,大家批削改正。」 道是:「麝蘭芳靄斜陽院,杜若香飄明月洲。」 眾人道:「妙則妙矣,只是『斜陽』二字不妥。」 那人引古詩「蘼蕪滿院泣斜陽」句。眾人云:「頹喪,頹喪!」 又一人道:「我也有一聯,諸公評閱評閱。」 念道:「三徑香風飄玉蕙,一庭明月照金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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