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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馬齋說:「對付你們,他們為啥先對付馬主任?瞧瞧,全有了。先把馬主任對付倒,再對付你們容易不容易?往長遠說,你們沒這麼一個靠山不行,往近處說更不行。不說別的,麥子收下來,給你們留點面烙頓餅吃,剩下全賣餘糧,馬主任讓他們撂了,你們哪一個能反對?反的了不?嘿嘿,哭去吧!」

  幾句話,把在座的幾個人說住了。

  彎彎繞耷拉著腦袋,繞著馬齋這些話。這些話有多少分量,他比旁邊這幾個人全掂的清楚。他感到一種看不見的東西朝他壓過來了,越壓越近,他想躲,他沒了依靠,沒有遮身子的東西,就要被壓的倒下去,要摔到溝裡,從此再也站不起來了……

  馬大炮想得比較簡單:「我不信,上邊就不給馬主任留一點面子。鄉里的李鄉長就愛聽馬主任的。再說,人家馬主任縣裡有的是熟人,我看他們想撂也撂不倒,不信咱們把話說下放著。」

  馬齋朝馬大炮翻白翻白肉眼泡子,想發火又不能發,無可奈何地歎口氣,又說開風涼話了:「你愛怎麼說怎麼說,我這話你不信,也就拉倒。剛我怎麼說了,我是為你們想,咱們哥們兒平時不錯嘛!其實我是多餘操這份心。我怕什麼,我那罐子早摔成碎片片了,再摔也是碎片片,反正是碎了。你們跟我不一樣啊,所以我就有這麼一點擔心,怕你們這個靠山不行了,你們往後的日子不好過。眼下呢,什麼都別想,你們可該設法保護馬主任。對啦,這是頂要緊的,得設法保護馬主任!」

  他反復地說著後邊這句話兒,因為這件事是他驚慌的原因,也是他跑來找彎彎繞的目的。

  彎彎繞這會兒沒好氣兒,總想刺人。他打斷馬齋的話說:「算了,你別跑到這兒來念牙疼咒。你口口聲聲說不怕,我就不信。你不怕,跑這兒找我們幹什麼呀,真是的!」

  馬齋說:「也不是說一點不怕,我是說我是無能為力。拿同利你來說,你不比我怕嗎?哪件事兒跟你沒關係?你說馬主任往回縮,你哪?我告訴你,你要是縮回來呀,三歲的孩子也要來問你:怎麼王書記一來你就老實了,沒吃是假的吧?不是假的,不是假的你縮回來!」

  這句話全有了,不是為了攻擊彎彎繞,是給他獻策。

  這一夜,所有在這個小院子坐過的人,都是很悲傷的。

  馬大炮兩口子是悲傷的。串門的人走了之後,他們又在院子裡坐了一會兒。馬大炮沖著媳婦,沖著升起的月亮,罵天罵地,大發雷霆。

  「他媽的,全都黑心了。人社那會兒怎麼講的?入吧,人吧,入了社對你們中農有好處。有他媽的屁好處!收來了,一個粒兒也不多給中農一點兒,還他媽的整人!」

  把門虎笑嘻嘻地勸他:「小點聲吧,讓人家聽見不好。」

  馬大炮拍著大腿說:「聽見怎麼著,聽見才好哪!團結中農,團結中農,團結個蛋吧!光是拿不花錢的空話團結呀,光是給中農灌米湯呀!我要把人家麥子都占去,我也會給人家灌米湯。這樣子就團結起來了?」

  把門虎拉著他說:「快睡覺吧,不早啦,有話明天再說。走哇!」

  馬大炮推開她的手:「睡覺?我睡得著哇?一千多斤小麥扔在大河裡了;扔在河裡還聽個響兒,這連響都聽不見呀!」

  把門虎說:「有人家有咱們,反正受害的也不是一家兩家的事兒。」

  馬大炮說:「人家,人家誰都比咱們好受。那不正開會哪,明天又有你的米湯喝了。我算看透了。哄著禿老婆上了轎,就不由你了。日子長著哪,這一輩子要老是這樣過下去,我受得了嗎?翠到哪兒是一站呀!」

  把門虎小聲說:「你不是說要什麼鳴什麼放的嗎,到那天不就好了嗎?」

  馬大炮說:「麥子全分了,全賣了,鳴放頂個毛用!再放出一桶米湯喝呀!」

  把門虎說:「要是能改改章程,轉年總要好一點兒,吃虧也就這一回了。」

  馬大炮長歎一聲:「唉,媽的,說來,老是不來呀!要是來了鳴放,你瞧著,我要饒了他們才怪哪!」

  把門虎說:「不管來不來,你還是小心點好,別總是敞開嘴不留個後門兒,等鬧出事來,咱們可擔不住。」

  馬大炮說:「馬齋的話,反正我那罐子也碎了,不摔是碎片片,摔也是碎片片,一個樣兒。你放心,摔還興摔好。能鬧出什麼事兒來?昨天罵了他,他敢放屁沒有?沒事兒,他們怕中農,中農不跟他們玩了,他們這齣戲就甭想唱,我是看透了!」

  馬齋來這兒,是專為給這幾家起頭鬧的中農出謀劃策怎麼攻怎麼守的,可惜這個馬大炮似乎沒有多往這邊想。他悲傷的不是替別人,更想不到馬齋這色的人比自己這色的人對眼前的事更熱心,他悲傷他那一千多斤小麥,那黃黃的、魚子兒似的小麥。假如沒有人提出土地分紅這碼事兒,也難受,總是好一點兒;這麼一提,他就認定那一千多斤小麥屬￿自己了,忽下子說不給了,怎麼能不悲傷,怎麼能不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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