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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二


  王國忠制住了馬之悅,貧農、下中農集合一塊兒要扭轉東山塢的局勢這類重大的事件,他當然要知道,當然要過問,也當然先慌張。這些他先跟那個慌慌張張跑來「找水喝」的馬齋磋商過了。於是,馬齋又兼任傳令兵和說客,趁人們都開會,或者都乘涼的空子,慌慌張張地去找彎彎繞、馬大炮這幾個人。

  這個六指馬齋人們常見到他,人多集眾的地方當然少見。他過去總是裝出一副挺老實的樣子,從打聞到城市裡大鳴大放的氣味之後,他的活動就多起來了。每天都像遊魂似的,這兒打聽打聽,那兒望看望看;遇到合適、保險的場所,他也說話,說的不多,全靠眼神、手勢和莫名其妙的歎息,來輔助想用語言表達的意思。那次柳鎮回民食堂議論土地分紅,別看他話不多,起的作用可不小;土地分紅就算行通了,就眼前利益說,對他關係不大,可是他關心,就跟地主馬小辮關心這事,是一個道理:他們時時刻刻都等著鑽這個社會的空子,不分大小,是空子就鑽。而這一次,他們認定是個大空子。只要農村的人都鬧騰起來,有了「群眾基礎」和後盾,那個大鳴大放來的才會快當,來了才會厲害一一最好是變天,不變天他們不能出頭呀!

  這會兒,六指馬齋一隻手捏著根笤帚苗剔著牙,一隻手插在空空的衣兜裡,擦著牆根兒,邁著又快又輕的步子來到彎彎繞家。

  彎彎繞那個瓦刀臉女人懷裡抱著個睡著了的孩子,坐在門口的大石頭上,跟溝南過來的焦慶媳婦小聲地說話兒。

  馬齋左右看看才問:「同利哪,在屋?」

  瓦刀臉女人說:「串門去了,撂下碗就走了。」

  馬齋又擦著牆根,又邁著同樣的步子折回馬大炮家,大門敞著,二門閉著,耳朵貼在門縫一聽,彎彎繞真在這兒。

  把門虎來開門,放進了馬齋又關上了。

  除了主人馬大炮,客人彎彎繞,還有一個,是馬大炮的叔伯哥哥,跟他們兩家差不多,全是對勁兒的人。

  依然按著慣例,客人們沒被把門虎讓到屋裡去。屋門以外,門以裡這個小院子,再有多少人也坐的開,比屋裡還涼爽哪。一條栗花火繩垂掛在屋簷下,火珠兒慢慢地燃著,冒著濃濃的白煙,散著一股子說香不香說腥不腥的味道,非常刺鼻子。

  馬齋走過來,彎著腰看看在座的人,說:「都這兒呆著,沒到街上涼快去?」

  馬大炮扔給他一個蒲團,說:「還他媽的涼快去哪,這我就要凍成冰啦!」

  馬齋笑了:「嘻嘻,我得給你燒把火化化了。」又轉臉對彎彎繞,「同利,怎麼著,你那缺吃的事兒,能對付點不?」

  彎彎繞哼了一聲:「對付?那不正開會嗎,說不定又要玩什麼花樣哪!」

  馬齋說:「剛才你跟馬主任怎麼了?」

  彎彎繞說:「我跟他怎麼著?誰說的?」

  馬齋說:「你不用管誰說的,你跟他鬧彆扭沒有吧?」

  彎彎繞說:「鬧彆扭!我就欠罵他一頓了。什麼玩藝兒,還主任哪,屁事兒不頂啦!」

  馬齋冷笑一聲:「得啦,你簡直像個兩三歲的娃娃了。馬主任他願意說話不頂事兒呀?他是那種沒骨氣的軟棉花桃呀?你得瞧瞧,他在哪個岸上站著哇!」

  彎彎繞說:「他是又要過河,又怕脫褲子。噢,光是空口許願不辦真事兒!那好,明天我送你馬齋一個屙金尿銀的金馬駒,回家等著去吧。」

  把門虎捂著嘴樂了。

  馬大炮說:「這全是實情話。馬主任再拿出不怕掉腦袋的那股子勁兒來,看看東山塢又是個什麼樣子?可好,沒見刀出鞘,他媽的,先嚇的縮脖子鑽洞了。」

  馬齋使勁擺著六個指頭的手說:「哎呀,鬧了半天,你們都在這兒生悶氣呀!你們還都蒙在鼓裡呀?」他把屁股下邊的蒲團朝彎彎繞跟前拉了拉,神態緊張地壓著聲音說:「還沒看出來?大事不好了!」

  彎彎繞瞥他一眼,沒動窩。

  馬大炮翻著眼珠:「怎麼啦?」

  大炮那個從不吭聲的哥哥,也伸過腦袋來。

  馬齋急著要說,又故意賣關子:「唉,要說,這事情就是成了啥樣子,也礙不著我。我這是聽評書掉淚,替古人擔憂。其實……」

  馬大炮不耐煩地拍著大腿打斷他的話:「說話總是咬半截剩半截,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呀?」

  馬齋說:「怎麼回事兒呢,我看你們倒黴的日子要來了!」

  馬大炮噌地站起:「啥倒黴的事兒?」

  彎彎繞也把耳朵伸過來了。

  把門虎和馬大炮的哥哥都緊張地朝跟前湊了湊。

  馬齋說:「我問問你們,別人不敢由著性地收拾你們,誰在頭邊給你們擋著呀?馬主任!沒他,哥們兒,有你苦的。」

  彎彎繞對馬之悅可以說是一肚子不滿。他說:「到節骨眼上,他可不擋著了!」

  馬齋說:「瞧你,真是出氣不費勁兒。他不願意擋著呀?你知道他今天晌午頭,讓鄉里那個王書記叫到小河邊上整的多苦?你知道不知道,下午他們到處串串人,晚上又召了一群人開會,對付誰哪?」

  馬大炮說:「要對付我們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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