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豔陽天 >  上一頁    下一頁
一一五


  馬之悅不好勉強,對焦淑紅說:「你叫會計把茶水端到這裡來。」

  焦淑紅把茶壺往桌子上一放,說:「這兒有水。」

  馬之悅又說:「不端水把煙拿來。」

  焦淑紅把盛旱煙的小笸籮往炕上一暾:「隨便抽。」

  馬之悅又碰個釘子,心中很不高興,臉一繃,不說什麼了。

  窗外的香椿樹上,落下幾隻小鳥兒,啾啾地叫喚。

  小石頭聽到叫聲,一樂,放下碗筷,爬到窗臺跟前,臉兒貼著窗鏡朝外看看,歡蹦亂跳地跑回蕭長春跟前,扳著胳膊說:「爸爸,你不是說給我買個鳥籠子,再給我捉個小鳥嗎?你怎麼不買呀?」

  蕭長春摸著孩子的腦袋哄他說:「好好,過兩天就買,乖乖聽話,下炕到外邊玩去吧,我們要說事了。」

  小石頭晃著小腦袋說:「不不,今天就買。」

  焦淑紅拉過小石頭說:「今天不是集。等集上,我讓你爸爸給你買,好不好?」

  小石頭這才點點頭。

  馬之悅氣得心裡邊哼哼,暗暗地罵道,沒拜天地,她先當上媽了,浪的!

  蕭老大見幹部要研究事情,就拿過煙袋,拉著小石頭到外邊去了。

  焦淑紅也要走。

  蕭長春說:「你別走哇,王書記要跟我們說工作o」

  王國忠說:「正好,党支書、團支書,還有一個副主任,都在這兒,咱們先就便研究研究,一會兒百仲從地裡回來再正式商量。」

  馬之悅聽了這句話,就像咬了一口生豬油似的不舒服。党、團支書,最後提到他馬之悅,把馬之悅放在最後邊了,連個黃毛丫頭都不如了。看樣子他們是三位一體,把馬之悅當成外秧了。他感到一種說不出來的孤獨之苦,就說:「我去找馬連福和會計來參加吧。」

  王國忠說:「咱們先隨便談談,等正式開會的時候再找他們。」

  馬之悅反過來想,馬連福不在跟前也好,有不方便的事兒,還可以往他身上推推,就順水推舟地說聲「好」,沒脫鞋就上了炕,正好坐在王國忠的對面。他用眼角朝這位領導瞟一眼。王國忠態度平和,但平和之中有一種深而難測的神氣,這神氣反而比橫眉立眼更難對付。焦淑紅跨在炕沿上,眼睛裡帶著一種不滿的、嘲笑的樣子望著馬之悅。地下凳子上蹲著的蕭長春,兩個手指捏著一支自卷的紙煙,慢慢地抽著;他顯得格外沉靜,沉靜中,流露著一種胸有成竹的神情。

  「完了,災難臨頭了。」馬之悅打個寒戰,心裡想,「一個是主宰一切的閻王,一個是拿著勾魂牌的小鬼,一個是掌著生死簿的判官,我是一個就要挑進油鍋裡的冤魂。」這一霎間,悲觀、憤懣,夾雜著多種多樣的可怕的情緒統治了他。他第一次感覺到,雖然自己在共產黨的花名冊上掛了這些年的名字,雖然也掌握過東山塢的印把子,真正給共產黨效過力,也自認為是一個有資格、有歷史的老幹部,但是,這全是假的,全是自作多情,人家誰也沒有把馬之悅當成他們的人,馬之悅也沒有把自己放在他們中間;這個天下,自然不是馬之悅的,自己是寄人籬下,是俘虜,是囚徒……天昏地暗,他好像發覺自己的身體在萎縮,變小,從一個頂天立地的大漢變成一個渺小的小人物了。

  王國忠從衣袋裡掏出筆記本子,攤在炕桌上,又抽下鋼筆,擰開筆帽,從容地說道:「咱們幾個先把社裡的工作情況擺一擺,湊一湊解決問題的辦法,好不好?」

  聽了這句話,馬之悅立刻又從茫然中醒悟過來了。不論怎樣,他覺得自己是個身負重責的人,絕不可退縮,絕不可把東山塢輕易推出去,讓這班人隨心所欲。反正』你們投抓住馬之悅什麼有把的燒餅,隨便啃還不行!他想起昨天晌午的會,猜想蕭長春這會兒表面上雖然很平靜,那是因為來了靠山,有了底;心裡壓著的那口氣還沒有出,絕對不是馬連福那種外強裡弱的人,也絕不會白白咽了這口氣。王國忠,你快幫著蕭長春出這口氣吧!

  馬之悅惟恐蕭長春搶先發言,就連忙說:「我先談談,談不周到的地方,老蕭再補充。」他故意不提焦淑紅,暗示她:你別神氣了,把你擺到桌子面上還得個時辰哪!接著說:「有一個問題,在東山塢當前工作中是個重要事,不解決這個問題,其餘的工作就沒辦法幹了。就是群眾鬧糧食,他們說農業社不好,要餓死人;為鬧糧食,他們提出土地也分紅,還有人出面罵支書!氣得我昨天一夜都沒有睡好覺……」

  焦淑紅越聽越生氣,忍了半天沒忍住,插言說:「馬主任,您這一說,我就糊塗了,馬連福罵支書,把您氣成那個樣子,在會上您為什麼一言不發呢?」

  馬之悅臉一紅,想發火,又壓住了:「淑紅呵,我說你是個孩子,你不愛聽,當時的情況多複雜,蕭支書自己不是也主張聽聽嗎……」

  焦淑紅就討厭別人說她是孩子,特別是當著領導,尤其是今天在蕭長春的面前,就怒氣衝衝地打斷他的話說:「誰是孩子!您是大人,您在東山塢溝北邊威信高,罵人的鬧糧的人全信服您全聽您的話,可是您就是不吭氣,我看……」

  馬之悅急躁地一拍大腿:「這是談正事,你怎麼亂講?』

  焦淑紅也照樣拍大腿,說:「誰亂講了?馬連福不聽您的?彎彎繞不聽您的?您說說,您在家搞工作,蕭支書剛從工地回來,他們為什麼不罵您,罵蕭支書?」

  這些話全是兜著馬之悅的老根子來的,唇劍舌劍的馬之悅一時竟無言答對。就無理找理,故意鎮唬:「焦淑紅,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王國忠擺著手,制止他們爭論:「什麼意思過後我給你解答,現在先談談生產安排吧。麥收到了,社裡還有什麼活路,都做得怎麼樣了,有什麼計劃?」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馬之悅這一段一直忙著準備那個「土地分紅」,有關生產上的事兒,全是韓百仲管起來了,他根本就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再說,他平時除了在村裡轉轉」很少下地幹點活,生產隊的活路、問題,本來就不大知道。留在家裡的兩個副主任有明確的分工,韓百仲抓政治思想,馬之悅抓生產,抓生產的不瞭解生產情況,怎麼說得過去呢!他只好硬著頭皮,乾咳一聲說:「生產情況嘛,麥子要熟了,要動鐮了,正作準備。兩個生產隊正在修場……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