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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焦淑紅插言糾正:「就是二隊動手修場,馬連福那隊遠沒有。」

  馬之悅白瞪她一眼,說:「對了,他們準備就動手,因為鋤高粱,推遲了兩天。」

  焦淑紅說:「不對,他們的高粱根本還沒有動手,正鋤早穀子嘛!」

  王國忠笑笑,又問:「哪邊的麥子熟的早,你們準備先從哪兒動手?」

  馬之悅回答:「河邊上的麥子好……」

  蕭長春聽著他吭吭哧哧的彙報,心裡有些不高興,就說:「河邊上土皮濕,麥子好是好,成熟的較晚;山坡子上地皮幹,熟的早,應當先從山坡上動手。」

  馬之悅連聲附和:「對了,對了。」

  焦淑紅差點兒笑出聲來。

  彙報工作就像拉鈍鋸,吱咀吱咀地鋸了一個小時。馬之悅的衣服背後,都給汗水打濕了。

  談完生產安排,就談鬧糧問題。王國忠是這樣提出問題的:「搞好夏收夏鋤,首先得安排好社員的生活。你們摸了底沒有?都有什麼!司題呢?」

  馬之悅這下可來了本事,搶著說:「我先談談。這一段我光抓糧食問題了。」

  王國忠立刻糾正他:「不能單純抓糧食,要跟抓生產結合一塊兒;不搞好生產,糧食從哪兒抓出來呢?」他說這話的時候,面對著蕭長春,意思是一方面批評馬之悅,另方面是提醒蕭長春注意。

  蕭長春立刻領悟到了。他自己從工地回來,一進村就抓分配,抓糧食,對生產卻沒有抓。這樣一來,不光加重了大家的緊張心情,也使自己的工作很被動。他覺得,王國忠的工作方法,處處都需要自己去學習。

  王國忠又問馬之悅:「老馬,你摸了缺糧情況啦,究竟缺到什麼地步呢?」

  馬之悅立刻回答:「我看沒有一戶是真缺的。」

  這句話實在出入意料,焦淑紅一驚,看看蕭長春和王國忠,兩個人根本沒動聲色。

  焦淑紅說:「對啦,馬主任這句話才是公道的,我完全贊成。別看嚷嚷,誰家揭不開鍋了?哪家的孩子不是吃的肥肥胖胖的!」

  馬之悅鄭重地說:「東山塢的底子我最清楚,家有黃金,外有戥秤;誰家過日子,家裡一本賬,左鄰右舍也有一本賬,光鬧哄就行嗎?我不信這一套。」

  焦淑紅說:「可是他們硬說沒吃的,打孩子罵老婆,鬧得滿城風雨!」

  馬之悅趁著這個機會撩火了:「昨天為這個事情,有的落後中農帶頭鬧事,跑到幹部會上吵,真不像話!第一隊的隊長馬連福當富裕中農的尾巴,在會上罵支書!隨便罵來罵去,往後這個幹部還怎麼當?」

  王國忠問:「你們說這件事情應該怎麼處理呢?」

  馬之悅故意不吭氣,看看焦淑紅,又看看蕭長春。

  焦淑紅想到昨天晌午的會議,壓在心頭的火又升起來了。她紅著臉說:「當時忍讓一下對,過後不處理不行!」

  馬之悅附和一句:「這話有理。所以我當時沒有說話。」

  王國忠從馬之悅的話語、表情一下子就看出他的這一番話不是從心裡說出來的,就仍然不動聲色地問馬之悅:「對缺糧問題,你真摸得很透嗎?」

  馬之悅說:「我敢具結!」

  馬之悅這些話換到昨天說,蕭長春要比焦淑紅高興,可是今天的蕭長春已經不是昨天的那個了。他也揣度出馬之悅的心思和用意。他想當場揭穿馬之悅,又想起昨天晚上王國忠跟自己談的那些話,就忍下沒動。

  王國忠又問馬之悅:「既然這樣,你說對鬧事的人應當怎麼辦呢?」

  馬之悅有攻有守,裝出一副為難的樣子:「這得靠領導給我們做主了,領導怎麼指示,我們就怎麼辦。反正,鬧得最凶的主,家裡邊存的糧食越多,對不對,老蕭?」

  蕭長春依舊沒吭聲。

  焦淑紅說=「要我看,開個群眾會,看他們還鬧不鬧,再鬧,咱們就找個典型,到他家去翻。翻出來,把他的陰謀揭穿了,也就把跟著鬧哄的人教育了。」

  馬之悅立刻響應:「妙,妙,我雙手贊成。對這種安心破壞合作化、破壞幹部威信的人,太軟弱了,他們要騎著我們的脖子拉屎了!」

  王國忠問:「翻誰家呢?」

  馬之悅裝著考慮一下,然後說:「溝北,溝北社員最難鬥。要我看,咱們下午就動手,一家不行翻兩家!」

  蕭長春再也忍不住了,就站起來說:「你們的意見我全反對!頭一條,馬連福罵的不是我,是農業社,是社會主義。他是貧農,他不應當跟社會主義有仇;他罵農業社』准有後臺』我們得把這個後臺揭出來,搞臭他,才能教育馬連福和大夥。馬主任,你過去總是誇馬連福不錯,這一回為什麼又總是慫恿我整他呢?」

  馬之悅心裡一陣冰涼,一迭連聲地說:「老蕭,你不要多心呀,我是看著事不公,替你生氣……」

  蕭長春說:「我生氣的不光是馬連福替別人罵農業社,還氣有的人陰陽不明的態度!」

  馬之悅臉如燒紙一樣黃:「老蕭,我不明白你這是什麼意思。」

  王國忠說:「這些一會兒再解釋。老蕭你接著說你的意見吧。」

  蕭長春說:「第二條,你不能說所有反映沒吃的戶都是假的。我昨天也是這樣的看法,這是錯誤的。合作化才幾年,去年我們又是大災年,幾乎沒有收成,有的人家肯定真缺少糧食吃,他們應當跟幹部提出來,我們幹部應當幫人家解決困難。當然,有的人是故意搗亂;我們不怕他們搗亂,他們鬧不翻天;不管馬主任你怎麼想,對這件事我心裡坦然,決不能用翻的辦法對付他們。馬主任,你是農業社的領導,你想沒想,這是違犯政策的事情,也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更應當懂得這樣做會脫離群眾的呀!」

  馬之悅咧著嘴說:「我是覺著這口氣不好忍,提個辦法,你說不妥,咱們就另找門路還不行麼!」

  王國忠說:「老蕭說得對,只要不投機倒把,存些餘糧並不犯法,我們絕不能到任何社員家裡翻糧食。我們應當把工作做到家,只要不是對農業社死對頭的人,總可以覺悟。」

  焦淑紅想起昨晚王書記說的話,也發覺自己又有些暴躁了,就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我把我那個意見收回來。」

  下邊討論對麥子分配和對缺糧的原則性的安排。從頭到尾,王國忠和蕭長春一句都沒有提過馬連福罵人的事情。馬之悅一提,反而挨了碰。馬之悅心慌意亂,他的那套打算幾乎一點都沒實現,還在王國忠這幾個人面前丟了醜。特別是蕭長春那幾句話,實在夠硬的,好像把底子看穿了,這是多麼可怕的事情啊!現在他感到自己有點智短計窮,也進一步認識到可怕的人物不僅僅是上級領導,也是對面這個蕭長春。

  最後研究的結果是:晌午開個党、團支委會。在這個會上對東山塢當前的問題可以廣泛地議論,統一思想,回頭去串連積極分子,到群眾裡邊摸底和宣傳。晚上召開貧農、下中農社員代表和積極分子的聯席會,圍繞著當前的生產安排,解決缺糧和分配問題。幹部會推到第二天中午再開。至於馬之悅十分熱衷的群眾大會,開與不開,看形勢發展再定。同時,鄉政府要撥一批救濟糧照顧真正缺糧的社員。在馬之悅看來,這種安排是違反常規,也是很毒辣的。因為馬之悅不是支委,馬連福連個黨員都不是,中午這個重要的會,很理所當然地把他們撇開了。

  王國忠說:「老蕭,你先跟百仲商量一下,淑紅協助你們在家準備開會,開個什麼樣子,全由你們負責了。我和老馬到地裡轉轉。」

  蕭長春和焦淑紅都贊成。

  蕭長春問馬之悅:「老馬,你看這樣安排可以嗎?」

  馬之悅的思想「開小差」了,後來又談了些什麼,東一句,西一句,都沒聽到耳朵裡去。

  焦淑紅大聲問:「馬主任,行不行啊?」

  馬之悅嚇了一跳:「啊,啊,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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