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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這個韓百仲在東山塢算是老資格了。解放戰爭時期的民兵隊長、治安員,土地改革時期的貧農團主席,農業合作化以來,也一直是走在前頭的人。可是他有個特點,這一點跟馬之悅是完全不同的。什麼特點呢?他從來不擺資格。上邊來的同志也好,本村的同志也好,只要你正確,不論你的資格嫩還是老,職位高還是低,他是無條件地服從;你不正確的話,資格再老,職位再高,他也不聽調。拿馬之悅來說吧,資格比蕭長春老的多了,韓百仲就從來沒有完全服從過馬之悅,遇到不合理的事兒,他就要跟馬之悅鬥一鬥;雖然因為他性子直,辦法少,這十幾年裡一塊兒共事,鬥來鬥去鬥不過馬之悅,可是,在東山塢溝南有個他,溝北有個馬同峰,馬之悅辦事就得提防一點兒,小心一些,不敢明目張膽按自己的心思大幹。韓百仲對這個新任支部書記蕭長春卻不同。去年整風,馬之悅被撤了職,馬同峰和幾個黨員有意思讓韓百仲當支書,韓百仲說自己工作能力不強,保舉蕭長春接手。他挨個幾到家裡說服同志們,又去請求鄉黨委批准。他說。「讓長春掛帥吧,他年輕,有辦法,走社會主義道路堅決,我跟大夥兒在一邊使勁兒,服從他領導,保證農業社能辦好。」這八、九個月來,他真是這樣做的。不論大事小事,蕭長春怎麼指,他就怎麼做,一時想不通,也能服從;他們也有爭論,越爭論越貼心。

  這會兒,兩個人坐在炕上抽了袋煙,又爭論開了。韓百仲說:「長春,我跟你說,這個馬之悅不整整是不行啦!淑紅跟我說,有人背後講你不尊敬馬之悅,我看你是過火了!」

  蕭長春說:「您太急躁,馬之悅是犯過錯誤… … 護韓百仲打斷他的話說:「依著我,那會兒就不該讓他當副主任了,可你跟王書記全支持。怎麼樣,又出事了吧?」

  蕭長春說:「一個同志犯了錯誤,也批評了,也處分了,總得等個時候,給他留個轉彎子的後路哇!他又犯毛病,那是他的事兒。無論怎麼樣,咱們先別想到整他,眼下最要緊的,是把問題弄得明明白白。真有這麼一回事兒,想不整也不行。」

  韓百仲笑笑說:「好,聽你的。還是那句話,反正,以後共事,你對他得留個心眼兒。」

  蕭長春點著頭說:「我也聽您的。這件事到底怎麼樣,是對他一次大考驗。」

  焦二菊見蕭長春把丈夫穩住了,兩個人說得入了壟,也就放心了。便說:「長春,這麼晚了,你也不用回去了,就睡在這兒吧。我替你舅到麥子地裡轉轉去。」

  馬翠清說:「我去吧。」

  焦二菊說:「你也回家歇著吧,蹦了一天,還不累呀裡」馬翠清說:「麥子豐收了,全都忘了累啦!我媽多會兒也等我回去才睡,躺炕上還跟我叨咕半天:麥子收來了,咱們的日子越過越紅火啦!又盤算著給我買這樣、置那樣,絮絮叨叨,我都睡了一覺,她還在那兒叨咕。我當她說夢話,一捅她,她醒著,說是人得喜事精神爽,心裡高興睡不著。嘻嘻…… 」

  焦二菊笑著說:「快回去聽她絮叨吧。」說罷,披上了大羊皮襖,找一條棍子拿上,便出去了。

  馬翠清也跟著走出來。

  這會兒,月亮都歪了。她們剛邁大門檻,就聽溝北邊傳來狗叫聲。

  第六章

  會計馬立本爬牆頭跳進院子裡。一條大黃狗正在牆角裡蹲著,聽到響動,嘈下子躥了過來,伸出尖牙利齒,剛要撕扯,一見是熟人,叫了兩聲就不叫了,搖頭擺尾地圍著馬立本轉圈子。

  馬立本沒有心思理睬它,一面用腳踢它,一面朝北房走,到了窗前,伸著手指頭在窗權子上輕輕地敲了兒下,低聲叫道:「馬主任,醒醒。」

  屋子裡雖然滅了燈,被窩裡的兩口子都還沒有睡著。聽見有人敲窗戶,馬鳳蘭拉著長聲音問:「誰呀?

  馬立本嘴貼著窗戶紙說:「三姑,是我。」

  馬之悅這才』搭腔:「立本,什麼事呀了」

  馬立本說:「您起來一下吧。」

  馬之悅想起來,馬鳳蘭壓著他的胳膊不讓動,只好欠欠著頭問:「有急事兒嗎?」

  馬立本見馬之悅沒有起來的意思,也不再勉強,就隔著窗戶低聲況:「老蕭回來了。」

  馬之悅問:「相親來啦?」

  馬立本說:「不大象。」

  馬之悅問:「他啥時到的呀?」

  馬立本說:「剛回來。」

  「他都說什麼啦?」

  「進門就問預分的事兒。」

  「你怎麼回他的?」

  「我跟他一問三不知……」

  屋子裡的馬之悅拍炕席了:「胡鬧,你是幹什麼的,怎麼能三不知呢了?」

  馬立本挨了迎頭一棒,很不高興。就說:「您也沒有交代我怎麼說呀?」

  「你應當靈活呀!」

  「靈活出漏子來,您又該說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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