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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浸血的遺書


  整整一個上午,胡麗麗在犯人醫院裡躺著。倩倩咬她乳頭的傷勢並不重,大夫只做了點包紮——用紗布將她的胸部纏住,也就算治療了。
  儘管乳頭被咬開一個口子,還在流著血,但她能忍住。
  最令她忍受不住的是心靈的創傷,心靈的流血。
  醫院靜靜的,可胡麗麗心情卻極不平靜,她絕望了,倩倩不可能再認她做母親了。即使倩倩真的有一天覺醒後撲到她懷裡喊聲媽,她也會羞恥得一頭撞死的。母親——這個光輝而偉大的名字豈容她玷污?
  下午剛到點,胡麗麗就溜出醫院,又回到建築工地幹活來了。
  「合歡樓」已經封頂。
  但上面還要蓋一間高位水箱,在這個沒有水塔,沒有高壓水泵吸水的特殊環境裡,只好用此辦法給這幢樓房供水。
  胡麗麗又推起了她曾推過的那輛小車子。倩倩因為昨晚上的行為不好,打人、咬人,受到監禁,不許她勞動,只讓她寫檢查。
  因為她太野性,野得不服從管理,野得誰說她一句就罵誰一句,野得又像她在社會上浪跡時破罐子破摔了……
  她受到監禁,不許參加勞動,是全體第七中隊幹警與犯人的共同呼聲。
  胡麗麗推著那輛盛滿紅磚的車子,走著想著。這是運到高樓頂上的最後一車紅磚,對她來說,是她在人間彌留之際最後一次勞動。她要以死來懲罰自己,目的是為了用生命的自我毀滅來教育女兒。
  她不認母親,母親還有什麼希望?
  她難以改造,母親陪她改造又是為了什麼?
  胡麗麗不曉得這車紅磚是怎樣從窯裡推出來,連人帶車又是怎樣地走到提升機裡,被緩緩提升起來的。她只覺得自己與那車紅磚,被捲揚機緩緩提升著,上升再上升。
  啊!藍天真藍啊!近處是監舍,遠處是河灣,還有那片墳包,她望見趙彩萍是在那塊草地上倒下去的,她還望見邱瑩的墳包就埋在那個「鬼城」的一個角落裡。再登高望去,已清晰地看見她在雨夜裡同「大洋馬」填土壘高的墳包,仿佛,那裡站著邱瑩。
  她沖著墳包的方向重重地點著頭,她在心裡默念著:邱管教,我去了……
  假如,邱瑩還在人間,她是最理解胡麗麗的,她藏在心底的秘密就是被邱管教破譯的,可她還沒等到幫助自己與女兒關係緩解,就匆匆地走了,連一句叮嚀的話都沒來得及留。
  捲揚機升到最高一層就停止了。
  樓層上面,有幾個瓦工等待用磚,胡麗麗在捲揚機裡推著小車往外走。她推上車子,剛踏上捲揚機平臺與大樓頂層相接那塊跳板上,故意地身子一斜,用力想把車子推到樓頂層的蓋上面去,自己墜樓。卻想不到隨著她的跌下,那輛裝滿紅磚的小車也跌了下去……
  胡麗麗飄飄悠悠地下落著,那車紅磚重石墜地般地相隨著降落,降落,再降落。她已經聽不到工地上的人們是怎樣地呼喊與驚訝,她已經看不到任何一件完整的物體,隨著身體下墜的速度,她眼前只是一片越來越刺目,越來絢麗的五彩陽光。因為她是仰下去的,脊背沖地面,臉卻朝著陽光。
  她只覺得「砰」地一聲,好像五臟六腑都從軀體裡迸裂出來似的,眼前一片壯麗的輝煌,之後,她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胡麗麗從樓上墜下來了!
  工地上的人都瘋狂地朝她落身的地方奔去。
  在地面上收拾場地的「大洋馬」、沈林氏等七中隊犯人,都擁到她身邊,一雙雙手不停地往下揀著砸在她身上的那車紅磚。
  黃子興來了,馬二菊來了,張薇薇來了,所有的幹警都來了。
  白色救護車也開來了。
  胡麗麗跌得太慘了,她仰面墜地,頭部、胸部、腳部被那車紅磚砸得血肉模糊。
  獄醫分開眾人,撕開她的衣襟,纏在她乳胸上的白紗布也因又掉又砸,完全崩斷了。在鮮血染紅的胸前,有一頁白紙,上面寫著歪歪斜斜的幾個字。先是馬二菊拿起來,看一眼後又交給黃子興,黃獄長看後,又交給了張薇薇,見上面寫道:
  倩倩,我的女兒:
  母親生了你,卻不能教育你,我只有一死證明做母親的懺悔和愛你。你可以不聽我的話,但,你必須聽管教幹部的話,只有聽管教的話,才能好好改造自己,成為新人。如果你還能想念我的話,每年逢今日,就給我在十字路口燒張紙,我死也感謝你……
  你的母親胡麗麗
  這封浸著血的遺書,很快傳到閻倩倩手裡。她被從監舍放出來,撲到母親的懷前,望著她咬壞的自小就吃著長大的破裂乳頭,發出呼喊:「媽媽,我的媽媽呀……」
  胡麗麗死了。她正在死亡的穀底裡走著,越走越黑暗,突然聽到女兒在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焦急地喊著她,但她已無法回答了,永遠不能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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