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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雨夜失蹤的女犯


  下雨了。
  胡麗麗看看沒睡的「大洋馬」,「大洋馬」也看了看胡麗麗,好像彼此心裡有什麼默契。於是,心照不宣地下了床。
  「大洋馬」是犯人坐班的頭兒。胡麗麗是運料組的組長。
  她們來到管教值班室與監舍相隔的牆邊,輕輕敲著那塊掛著布簾的管教對監舍的瞭望窗口。
  不多時,馬二菊哭著紅腫的眼睛湊到窗前,
  問:「有啥事?」
  「大洋馬」說:「報告馬隊長,天下雨了,工地上的水泥沒有苫住。」
  是的,「大洋馬」說的是實情。馬二菊也知道,由於邱瑩的突然遇難,犯人早早收工押回監舍,管教幹部集合起來又開追悼會又送葬,對於苫蓋水泥一事已沒人問津。
  馬二菊在窗口前思忖了一下,就用鑰匙開了監舍的鐵門。「大洋馬」與胡麗麗走了出來。
  馬二菊:「黑燈瞎火,你們倆去了,可不能跑!」
  二人點著頭。
  馬二菊把頭一歪,拿上手電筒和電警棍押她們向監獄大門口走去。
  在警衛室,馬二菊為批准「大洋馬」和胡麗麗夜間外出到門前的建築工地去苫水泥,簽了字。二犯便獲准出門,手持電筒走進黑夜的雨霧中。
  馬二菊又叮囑警衛室的值班女幹部:「她倆幹完活回來時,就給七中隊掛電話,我再來門口接她們。」
  女值班幹部因為有中隊長的批准與簽字,符合犯人出門手續,也就答應了。
  馬二菊放心地走回了監舍。
  「大洋馬」與胡麗麗來到建築工地上,但水泥垛早已苫好了。這是看守工地的兩名雇用的更夫苫的。
  事實上,「大洋馬」與胡麗麗請假外出,真實原因也非如此。她們曾得到邱瑩生前的大恩大德耐心幫助,她的死,是為了她們。沒讓她們參加邱瑩的葬禮,她們感到憋屈、壓抑;感到不大哭幾聲對不起邱管教;感到不能在她的坎上填一鍬土對不起邱管教。
  邱瑩的死,使她們心靈受到極大的震撼。她們好後悔以前對她的頂撞……她的死,是為她們啊!誰說管教幹部與犯人是像貓與鼠那樣的天敵?在這裡,「大洋馬」與胡麗麗體會到:管教幹部是她們的靈與肉的再生者,第二次生命的締造者。
  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在工地上各人拿一把鐵鍬就走了。
  值夜的更夫是當地農民,他們無權,也不可能過問兩位夜間走出監獄的犯人,扛著鐵鍬要到哪裡去?
  對那片「鬼城」,這兩名在這裡監押已久的女犯種地勞動時路過,就曾看見過黑壓壓層層疊疊的墳堡。即使是雨夜,「大洋馬」和胡麗麗也非常準確地找到了那裡,找到了那座新埋的剛剛立著一塊白木牌子做暫時墳碑的所在——邱瑩的墳。
  昨夜,她還在值夜的崗位上,與她們同住與監舍一牆之隔的管教室;而今夜,尚不到天明,她就長睡在這裡,將沉睡到與大地融為一體……
  見了墳頭淚水多。兩名女犯一聲不語地各自操鍬埋上,在墳的四周挖著小水溝兒。
  此時,雨已越下越大了,她們的單薄衣服早被秋雨浸透了。然而,兩名女囚徒仍然滿含淚水你一鍬、我一鍬地為她們的邱管教往墳上填土。
  上墳填土,這一古老的屬￿百孝之首的舉動,寄託她們對長眠者的哀思與哀悼……
  時間過了很久、很久。馬二菊躺在值班床上睡了一覺,胖人覺多。醒來時滿以為出門苫水泥袋子去的兩名女囚早已歸來,透過小瞭望窗口,她見囚室裡的兩張床空著,才吃驚不小。
  打電話尋問警衛室,回答不見歸來。因為罪犯在監押期間出入監獄大門的制度是非常嚴格的,嚴格到出去與歸來均有精確的時間登記、姓名登記,還包括准許外出者的批示登記以及何人送來外出的登記。
  壞了,馬二菊的頭嗡一下子脹得老大:這兩個長刑犯人,定是用此計脫逃無疑。
  但是,她仍抱有一線希望:也許兩個逃犯在雨中到工地上幹些旁的活什麼的?這只是她個人的希望,也是她的願望。
  馬二菊拎上手電筒,拿上電警棍,風風火火趕到警衛室。看到自己簽批准許外出的簽字,犯人還沒有歸來,頓時氣得瞪紅了眼珠子罵了起來。
  「她媽的,這倆傢伙一定是肉皮子發癢了,老娘一時不電她們,她們就敢忘乎所以。」她狠狠地說,「待我找回來她們倆,非站一宿,電一宿不可。」
  雨中的工地,一片安靜,根本沒有人幹活,更沒有那兩位女囚。經詢問兩個值夜在工棚裡睡覺的農民,他們說水泥袋子早已在雨前苫好,不存在苫水泥一事。
  馬二菊急得向大雨中森黑的夜呼喊起來:「胡麗麗!『大洋馬』……」她忙又改口,不喊犯人的外號,但她又怎麼也想不起那位身高馬大女犯的真實姓名來,她只記得她叫「大洋馬」!
  陪同馬二菊到工地上來尋犯人的女值班幹部,見馬二菊胡亂呼喊也無濟於事。忙說:「別喊了,這倆傢伙肯定是逃跑了。」
  「對!」
  馬二菊只得承認兩名囚犯都不見影了的事實,忙說:「快,叫追捕隊去!」
  女值班幹部向警衛室跑去,打電話叫追捕隊去了。馬二菊頓足挺胸,大聲叫道:「這兩個傢伙,是故意坑我,讓我受處分啊……」
  是的,在監獄裡,當班的管教跑了犯人,無論什麼原因都要受處分的。批評,罰款,警告,記過……
  馬二菊只想到了這一點。
  「嗚嗷,嗚嗷」嘶吼的警車開出監獄的鐵大門,雨簾中快速旋轉的警燈告訴人們:監獄跑犯人了。
  馬二菊來不及多想,她跳上一輛警車,率領長長的摩托車隊出發了。
  監獄追捕隊追捕逃犯,並不是犯人從哪裡逃,就向哪個方向追。在追捕隊隊長的辦公室裡,掛有一張屬￿上級機密的地圖,那圖上標明追捕隊向各個方向出發的路線,以及設卡阻截的哨位。逃犯,即使逃跑的速度再快,也很難有汽車輪子快。當追捕隊一接到有逃跑犯人的消息後,立即出發,按追捕網的路線行動,最終架起嚴密的通往各地都被堵死的網。逃犯真是插翅難逃。
  追捕網已經架好,通過無線電聯絡,各卡口均不見逃犯撞網。
  黃子興監獄長聽到這兩名犯人外逃的消息後,他很愕然,就目前監獄所實施的諸條改革方案來看,都是向著尊重人權,有利於犯人改造的方向發展的,是不應當再有犯人逃跑的。大多數犯人是因為絕望才大膽逃走。
  這裡是沒有絕望犯人的,那幾個思想不太穩定的犯人,根本就沒有被批准走出監舍參加勞動。他立即想起來了,犯人情緒最大的是邱瑩的葬禮沒有批准她們參加。他又打電話到七中隊,向張薇薇詢問邱瑩葬禮後犯人的情緒,二人不謀而合,猜到可能這兩名犯人去了墳地,但去墳地幹什麼,仍是個謎。
  午夜時分,雨下得暴起了白煙,這種秋天的白毛雨,是急雨,也叫抽瘋雨,喘氣雨。儘管時間不會下得持久,但淋上這種雨不僅渾身濕透,還將冷得發抖。
  秋風秋雨急煞人。
  黃子興披上雨衣,打著電筒向那片被稱之為「鬼城」的地方走去。
  這時候,機動巡邏的追捕隊也向這裡運動,黃子興上了一輛摩托車向那片墳包駛去……
  連綿的墳包,被大雨覆蓋著。
  胡麗麗與「大洋馬」已經把邱瑩的墳堡壘得很高很高,高得這座新墳超過任何朝代留下的每一座墳堡。墳的四周被她們挖開的小水溝裡,已經流滿了雨水,而且正向低窪處流著。
  她們也不知幹了多長時間,也不知道究竟想幹多長時間,就這麼你一鍬、我一鍬地挖著填著。
  不知什麼時候,所有的追捕隊都集中到這裡;
  不知什麼時候,所有的警燈、車燈都照射到這裡;
  不知什麼時候,所有追捕的武警與司法幹警的目光全都集中到這裡。
  在車燈的燈火交匯下,在眾多的目光交匯下,兩名女囚徒幹得認真,幹得頭不抬眼不睜,直到她們埋完最後一鍬土時,兩名囚犯才扔下鐵鍬,雙手並在一起,做了個自願被銬的動作,十分坦然地向馬二菊走近。
  馬二菊曾對兩囚犯滿懷憤怒,但此時也覺得束手無策了,她不知道這兩位以請假外出苫水泥名義出來的女犯,來此填墳算不算逃跑,算不算違犯獄規,是否應當得到處罰?
  黃子興將披在自己身上的雨衣脫下來,搭在胡麗麗的肩上,對馬二菊說:「她們倆,回去後要表揚,不要批評……」他眼含淚水,難得犯人對管教幹部有如此真誠的情懷……
  胡麗麗與「大洋馬」是坐著警車,又回到七中隊監舍的。
  馬二菊按著黃獄長的指示,不僅沒有批評胡麗麗和「大洋馬」,還把她們視為立了功的犯人那樣侍候。這時,她命令起別的女犯:
  「打水,要溫乎的,給她們擦身子!」
  犯人們去做了。
  「打開水,沖碗鮮薑加紅糖,驅寒!」
  犯人們也照囑咐去做了。
  「把她們換下來的濕衣服拿去洗了!」
  犯人們爭搶著去做了。
  馬二菊對犯人態度的轉變,令全中隊女犯們大為驚訝。
  離天明還有三個小時,馬二菊親眼看著胡麗麗與「大洋馬」都爬上自己的鋪位,閉上眼睛後,才回到管教室去_
  然而,胡麗麗沒有睡,她怎麼能睡呢?邱管教曾說要調解她和女兒倩倩的矛盾,未來得及去做,她就離她們而去了,還有誰能代替她來為自己的女兒做工作呢?人監十多年,胡麗麗在邱瑩的幫助教育下,從絕望中走出來,好容易找到希望——女兒,可將她們母女聯繫起來的感情紐帶斷了!胡麗麗是何等的傷心與絕望啊!
  眼前就是女兒,她卻不敢相認。身邊就是女兒,她卻不能夠親她,愛她。
  為什麼?這是為什麼?
  這是因為自己行為的卑污,這是因為自己的罪惡行徑褻瀆了母親的尊嚴。
  作為母親,她怎麼還有臉活在人間?
  這是女性的自醒,更是母親的自尊。
  而這自醒與自尊,恰恰說明胡麗麗的改造成果,她終於認識了自己,認識到了自己形象的卑污與行為的可恥……
  快天亮時,胡麗麗想大膽地去摟一下女兒,一盡母親之愛,卻想不到倩倩在打她,撓她時還咬了她。把母親的尋愛,當成流氓行為。
  最使胡麗麗難以忍受的是:倩倩咬破她的乳頭,鮮血直流……
  啊!母親的乳頭,女兒在幼時曾是那樣的狂喜與需要,現在她用尖利的牙齒將乳頭咬破了,流血了。
  她的心也徹底破碎、流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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