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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這類會場還有種必不可少的道具,就是會場四周,主席臺兩側,甚至體育場環形跑道的圓徑四周,都應該插滿紅旗,以此造成「風展紅旗如畫」的氛圍。會議程序:此程序約需要二十多分鐘,時間再緊也不得從簡,不然要出大問題。一、全場起立,高唱《東方紅》。二、敬祝我們偉大的導師、偉大的領袖、偉大的統帥、偉大的舵手,我們心中最紅最紅的紅太陽毛主席萬壽無疆!(三遍)敬祝毛主席的親密戰友,我們敬愛的林副統帥身體健康!永遠健康!(三遍)這段程序很有講究,毛主席前的一系列定語共36字,一字不能少。萬壽無疆和永遠健康也必須是連呼三遍,多了少了都不行,不然就要出大問題。三、念領袖語錄,內容應與本次大會主題有關。四、全場高呼口號,公審對象或批鬥對象出場,脖子上掛著大牌子,白底黑字,名字打叉,通常姿勢為「噴氣式」。若是準備判死刑的公審對象,該是五花大綁,捆得像個棕子。五、批鬥過程,各界代表輪流上臺念稿子批判,革命口號穿插其間,以造聲勢。六、尾聲,由大會主持者進行批判總結,宣佈將被批判者押出場,最後全體起立,高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後散會。

  應該承認,這樣年復一年、日復一日開這種沒滋沒味的集會,確實很容易使人提不起興趣來,人類的天性是追求新鮮感,不然社會發展便失去了動力。若干年後的流行歌手們對此是深有體會的。這種乏味的、幹篇一律的批鬥大會在某一天突然爆出個大冷門,以往的程序被破壞了,大會被迫中止。總之,說句時髦的話,這次批鬥大會充滿了戲劇性和新聞價值,以致這座城市的老百姓津津樂道了許多年。

  對李雲龍的批鬥大會選在這座城市最大的體育場,體育場的看臺上可以容納上萬人,那天會場經過精心佈置,和全國其他城市的會場沒什麼兩樣,前面已經介紹過,在此不贅述。有所不同的是主席臺前上方的橫幅特別巨大,每個字高達1.5米,上面是黑體仿宋字「徹底清算現行反革命分子李雲龍的反動罪行批判大會」。昔日田徑比賽的環形跑道上,每隔十米就是一個全副武裝的士兵,士兵們胸前挎著衝鋒槍,雪白的手套在陽光下顯得很醒目,他們以立正姿勢面向看臺,從這點上看,以往的批鬥會可沒有這麼多全副武裝的士兵。荷槍實彈顯得火藥味兒很足,這倒表現出一點兒新意。按馬天生的意思,這是要造成一種強大的威懾力,體現出無產階級專政的不可戰勝的力量,還要體現出「人民大眾開心之日,就是一小撮反革命分子難受之時」的氣氛。

  李雲龍的秘書鄭波,警衛營長吳玉水,警衛員小吳,司機老常,還有司令部的七八個參謀都坐在主席臺下的馬紮上,鄭波心裡明白,凡此類大會,總有三個目的,一是發動群眾,鼓舞群眾鬥志。二是震懾階級敵人,起到殺一做百的作用。三是使犯了嚴重錯誤而暫時還沒發展成階級敵人的人受受教育。鄭波琢磨著,他們這些坐在台下馬紮上的人無疑屬￿這第三種人。

  大會開始,以往的會議程序在有條不紊地進行。二十分鐘後,例常程序結束,正劇應該開始了。擴音器裡傳來一個嗓音頻率極高的女人領呼口號,整個會場頓時喧鬧起來,上萬人呼口號很難同步,結果造成會場內的呼聲此起彼伏,猶如山呼海嘯一樣。在一片喧囂中,李雲龍出場了。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軍裝,領章早被揪去,沒有戴著軍帽,三個身材高大的戰士簇擁著李雲龍,按標準的「噴氣式」要求,由一個戰士抓住他的頭髮使勁往下按,後面兩個戰士撅著他的兩臂拼命向高抬。坐在台下的鄭波清楚地看見他的老首長在拼命地掙扎,想直起腰來,他甚至聽見軍長的骨頭在哢哢作響。鄭波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

  坐在主席臺上的馬天生今天特地換了一身新軍裝,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清清嗓子對麥克風說:「革命造反派的戰友們、同志們,今天我們把現行反革命分子,殘酷鎮壓革命群眾的劊子手李雲龍揪出示眾了,這是毛澤東思想的偉大勝利……」全場又一次沸騰了,口號聲四起……李雲龍猛地抬起頭來,抓住他頭髮的戰士吃驚地發現,他手裡抓的竟是李雲龍的一把頭髮,上面還連著一塊血淋淋的頭皮……

  一縷鮮血順著李雲龍的額頭流下來。他暴怒地吼道:「馬天生,放你娘的屁,我李雲龍不是反革命,我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的將軍,為這個國家流過血……」全會場一片譁然,臺上一片混亂,兩個按著李雲龍胳膊使勁向上攝的戰士感到他正在不顧骨折的危險,用盡全身的力量想把腰直起來,兩個身強力壯的戰士自然不肯示弱,他們用力掀著李雲龍的胳膊僵持著,離著很近的鄭波聽見一聲脆響,李雲龍的一條左臂給拉了下來,兩個戰士一時嚇呆了,他們沒有想到這個反革命分子競如此暴烈,寧可骨折也不肯彎腰,兩個戰士在這一刹那競嚇得松了手。李雲龍用那只沒受傷的右手從脖子上摘下寫著他名字的木牌,用力一甩,沉重的木牌徑直砸在主席臺的長條桌上,馬天生和黃特派員身前的茶杯被砸得粉碎,碎瓷渣和茶水濺了他們一臉台下的鄭波在心裡喊了一句:偉哉,上將軍!他淚水奪眶而出。

  警衛員小吳抄起馬紮撲向主席臺哭喊著:「首長,咱們拼了。」吳營長也竄了起來破口大駡:「馬天生,我X你姥姥……」四周早有準備的警衛士兵撲過來按倒他們,小吳和幾個血氣方剛的年青參謀掄起馬紮和警衛人員廝打起來。此時,臺上的李雲龍已被幾個戰士拳打腳踢地按倒,李雲龍用僅有的一隻手臂進行徒勞的還擊,臺上台下已亂作一團。擴音器裡傳出尖銳的口號聲:「堅決反擊反革命分子的囂張氣焰!李雲龍不投降就叫他滅亡:……」

  體育場內上萬人被眼前的突發事件驚呆了,他們從沒見過如此剛烈的反革命分子,還有這麼多不要命的死黨,他們想不通,這些人難道吃了豹子膽?此時的會場秩序大亂,競無人應呼口號。馬天生有些氣急敗壞,那塊木牌差點就打破了他的腦袋,而且是眾目睽睽之下,批鬥大會開到這個份兒上,恐怕要在全國創個先例了。反革命分子在會場上公然反撲的事例還不曾有過,怎麼就讓他趕上了?馬天生當機立斷,下令把李雲龍押下去,暫時休會。

  渾身是血的李雲龍被抬進了囚車,他的口鼻等處不停地流著血,一滴滴的流淌在地上,從主席臺到囚車的一段距離,競消成一條血路。那些受過徒手格鬥訓練的警衛戰士動起手來沒有輕重的概念,李雲龍的腹部、肋部多次遭到重擊,受了嚴重的內傷,劇烈的疼痛使李雲龍處於昏迷狀態。運載李雲龍的囚車開動了,向監獄駛去。離此不遠的拐角處駛出一輛「嘎斯矽」型蘇制吉普車,不遠不近地跟上去。

  駕駛吉普車的段鵬一邊開車一邊淚流滿面地發出野獸般的嗥叫,林漢臉色鐵青把牙咬得哈哈響,剛才會場上慘烈的一幕他們全看見了。段鵬的嚎叫突然嘎然而止,他狠狠擦了一把眼淚,陰森森地說:「我看清了,前面囚車上的那幾個混蛋,就是他們動的手,媽的,什麼不許傷人性命?老子可不管這些了,今天非宰了這幾個混蛋不行。」林漢顯得很冷靜,他低聲說:「老段,你不能太衝動,那幾個戰士沒什麼錯,他們就是受這種教育長大的,對敵鬥爭就得這樣,你教育手下戰士難道不是這樣?我可警告你,千萬不可傷人性命,不然1號知道了饒不了咱們,我一直認為你段鵬的心理素質是第一流的,怎麼今天這樣失態?別忘了你是特種兵。」林漢的話很見效果,段鵬也感到自己的失態,他擦乾眼淚,鎮定下來對林漢說:「老林,你提醒得好,們見機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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