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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三


  擔任掩護的機槍手們用持續不斷的火力將沙包工事打得塵土飛揚,對方的射手被壓在工事裡不敢抬頭,狙擊手幾聲槍響後,樓頂的火力點就啞了,對方的替補射手迅速補上射擊位置,還沒來得及扣動扳機,又是幾聲槍響,替補射手的腦袋也開了花,這一次再沒人敢露頭了。警衛營的戰士們施展著各種戰術動作,連沖過道防禦工事攻進大樓,大樓裡爆豆般地槍聲不絕於耳,手榴彈短促的爆炸聲,中彈者的慘叫聲,交織成一片……

  一個參謀臉色發白地對李雲龍說:「1號,這下子可打大啦。」李雲龍不為所動,神色冷峻地發出命令:「迅速肅清殘敵,凡抵抗者,一律就地消滅。」造反派們畢競是烏合之眾,在訓練有素的野戰軍的攻擊下,整個防禦體系頃刻間便士崩瓦解,二十分鐘後,大樓裡的槍聲便沉寂下來,師部大院被全部佔領。

  傷亡數字很快被清點出來,造反派死亡48人,傷110人。軍隊死亡18人,傷14人。「井岡山兵團」的1號勤務員鄒明在死前仍不失其軍人本色,他用手槍連續打倒兩個想活捉他的戰士,最後被營長吳玉水用衝鋒槍打成了蜂窩。鄒明一直到死都保持了英雄氣概,他怒目圓睜,一手緊握54式手槍,另一隻手緊握著一顆擰開蓋的手榴彈,導火索拉環套在小拇指上,連久經沙場的李雲龍看了鄒明的屍體,在震驚之餘也生出幾分敬佩,他久久地注視著鄒明已無生氣的臉,心想,這混蛋倒是條漢於,可惜了。當他轉過身準備離去時,心裡突然動了一下,禁不住又回頭看鄒明一眼,心說,這傢伙也是個端著長矛和風車搏鬥的人,屬￿他的時代早已過去了,他還留在那個時代裡,所以他只有死,嗯?那個玩長矛的傢伙叫什麼?對,叫堂·吉訶德。

  當一具具血淋淋的戶體被指出大樓時,連一貫對屍橫遍野的戰場習以為常的李雲龍都禁不住扭過頭去,不忍再看。他想,鄭秘書說的沒錯,他娘的,我在創造歷史呢。

  師部大樓被奪回後,李雲龍毫不遲疑地發出一連串命令,野戰軍各部迅速出擊,對所有執有武器的造反組織實施包圍,強行繳械。師部大樓的流血事件早把他們嚇壞了,他們終於發現這個軍長是個說幹就幹,不好惹的主兒。軍長的脾氣如此,他指揮的這支野戰軍脾氣也大,師部大樓這一戰,野戰軍傷亡了三十幾號人,剛吃了這點兒虧,全軍上下就紅了眼,有個剛剛被繳械的造反派頭頭,事後餘悸未消地說了句不大好聽的話:「媽的,這哪是解放軍?活像一群俄得嗷嗷叫的狼。」話說得難聽,實際的確如此。泰山師所屬的紅軍團是支組建于紅軍時期的老部隊,這個團有些邪門,全團從團長政委到下面的炊事員幾乎個個都是火爆脾氣。李雲龍對這個團的評價是:得理不讓人,吃虧不饒人。當年在淮海戰場上,這個團顯出兩重性格,叫「拼命三郎加潑皮牛二」,作戰風格是橫衝直撞加死纏爛打。國民黨十八軍的一個團,全副美式裝備,號稱「老虎團」。這個老虎團碰上紅軍團算是棋逢對手,兩下都是嗷嗷叫的部隊。剛一接火便打得難解難分,幾分鐘內戰鬥便進入白熱化狀態,打了整整一晝夜也不歇手,老虎固有點扛不住了,還沒見過這麼死纏爛打的對手,不吃飯,不睡覺,連口氣也不歇,像塊豬皮鰾,粘上甩不掉,打不死你也要累死你,老虎團長有些膩歪了,那兒來的這麼支潑皮隊伍?有完沒完?老虎團不想再纏下去了,打了一天一夜,連口水都沒喝上,這支潑皮隊伍咋就像上足了發條的機器人似的?誰知想撤也撤不下來,紅軍團是鉚足了勁要和老虎團拼命,好像自己也活膩了似的,非要來個魚死網破不行。激戰了兩晝夜老虎團終於趴下了,紅軍團還剩半個連,團長成了排長。弟兄們來不及打掃戰場,都躺在死屍堆裡睡著了,害得趕來增援的一團長還以為這個團全軍覆沒了呢。說來奇怪,多少年過去了,這個團的人換了一茬又一茬,可當年傳統一點兒沒變,還是這麼邪門。一個農村入伍,三腳踹碳不出個屁來的新兵,只要在這個團呆廠三個月以上,馬上像換了個人似的,脾氣變得火爆火爆的,和別的部隊打交道時,馬上就帶出這個團特有的傲慢,似乎天下人有一個算一個,沒誰能入他們的眼。連李雲龍都納悶,這是咋回事?這個團好像第一任團長的魂留在這裡了,換了無數茬人魂還在。

  前些日子,紅軍團也被造反派沖了一下,搶走不少武器,當時的命令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全團眼睜睜地讓人家收拾了一下,在這個團的歷史上還沒出現過這種窩脖子的事,團長蔡金明硬是氣得吐了兩次血。

  這次有了命令收繳造反派的武器,這個團像是注射了興奮劑,難怪造反派們稱他們為「嗷嗷叫的餓狼」。收繳武器時,團長蔡金明從裝甲運兵車裡露出半個身子,一手扶著高射機槍,一手拿著半導體喇叭喊話,他的警告只說一遍,絕不重複第二遍。一個不大識相的造反派頭頭想表現點兒英雄氣概,他舉著手槍帶領部下高呼革命口號,表示要與陣地共存亡,蔡團長不打算再廢話,他手指一動,「叭」地一聲槍響,一發12.7毫米的高射機槍子彈準確地打在那個造反派舉槍的手腕上,大口徑子彈的殺傷力是驚人的,那人的手腕被齊嶄嶄地打斷,手掌和手槍飛出一丈多。蔡金明一槍定乾坤,在場的造反派們差點嚇破了苦膽,頓作鳥獸散。

  在各部隊的出擊下,造反派們終於鬧明白了,這支野戰軍的忍耐已經到頭了,誰再認為軍隊是軟弱可欺那可就大錯特錯了。這個城市的大規模武鬥算是到頭了。這場大規模流血事件的消息迅速傳遍全國,舉國震驚。而中央文革小組卻一反常態地沉默著,沒有做出任何反映,但政治嗅覺敏感的人都已感到,這可能是暴風雨的前奏。

  幾年後,這支野戰軍早已換防離開了這個城市,市民們在茶餘飯後的閒談中,還不斷地提起這支部隊:「……那個軍,嘖,嘖,可真他媽的……從軍長到下面當兵的,沒一個省油的燈,脾氣火爆得邪乎……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要沒這支部隊,『文革』那會兒咱們這城非打平不可……」若干年後,位於北京紅山口國防大學「將軍班」的學員宿舍裡,某野戰軍副軍長、陸軍少將鄭波正在寫一篇軍事論文,此論文與戰略戰術全無關係,它以獨特的角度、新穎的立意論述這樣一個主題《論軍事首長的性格與部隊傳統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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