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都梁:亮劍 >
九十六


  張重笑了笑說:「你的觀點太偏激了。現代戰爭需要諸兵種的協同,離了誰也不行,城市巷戰中解決戰鬥主要靠輕武器和手榴彈,大炮可當不了主角。」「不對。」社長海反駁道;「一個多層的建築物,它的所有窗戶都可能是對方的火力點,你用輕武器和守軍對射是愚蠢的,最乾脆的辦法是用大炮轟垮建築物,炮火的使用無非是兩種方式。第一,用小型的直瞄火炮進行有選擇的射擊,就像我們上次對西區的攻擊一樣,這種方式固然可以直接命中對方的火力點,但炮手也直接暴露在對方的火力覆蓋下,在直射火力下,雙方被命中的幾率是對等的,況且城市的建築物太多,地形複雜,有些火力點構築在你的火力死角上,這種戰術弊端太多,推進速度慢,傷亡也大。第二種方式就簡單得多,用重炮向一個區域集火射擊,落彈面積以平方米計算,火力覆蓋後的區域內,有生目標將全部摧毀……」

  張重正在喝水,手一哆嗦,水都灑到胸前,他打斷杜長海的話反駁道:「這裡面有個前提,要看這場巷戰發生在哪裡,如果是在敵方的國土上,你可以不必考慮炮火的破壞力,反正打爛的是敵方的城市,你的目的是殲滅敵國的有生力量,摧毀敵人的抵抗,使用什麼手段並不重要。比如二戰時的柏林戰役,城市幾乎打毀了一半。如果是在自己的國土上,你必須要考慮到炮火對城市的破壞和平民的傷亡。我國城市的特點是人口密度太大,低矮建築密集,每一顆炮彈都能造成大量無辜平民的傷亡。我軍在解放上海時也是考慮到這一點,嚴禁各部隊使用炮火,只用輕武器也照樣佔領了城市。」杜長海嘲笑道:「虧你還當過軍官。戰爭就是使用暴力這種極端手段,戰爭是什麼?是流血的政治,戰爭能不流血嗎?戰爭中平民傷亡從來就是軍人的數倍,這是規律,是避免不了的。懼怕傷亡就沒有勝利。你剛才提到1949年上海戰役,我也記得,我軍在攻擊蘇州河上的外白渡橋時傷亡慘重,原因是對面的百老匯大廈是個巨大的火力支撐點,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僅靠輕武器就想沖過蘇州河,根本不可能。其實,要是個愛惜戰士生命的指揮員,不管什麼禁令不禁令,用一個榴彈炮團就轟垮了它,能減少多少傷亡?一座樓嘛,打毀了可以重建,打仗不能太小家子氣,要有點氣魄。軍人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勝利,至於手段,只要你能想到的,都可以用。」

  張重倏然變色道:「我明白了,你說了半天,無非是一個意思,對西區的進攻,非使用重炮不可?」杜長海毫不理會張重的臉色說:「當然,我已經決定了,咱們的本錢有限,拼傷亡咱們拼不起,打仗不能硬拼,要打巧仗,火力可以彌補兵源的不足,不過咱們現有的152加榴炮還不夠,我現在對130火箭炮團很有興趣。」張重用商量的口吻說:「老杜,我看這件事還需要從長計議。第一,聽說野戰軍已進入一級戰備,宣佈如有搶奪軍火的,一律開槍自衛,咱們現在去搶火箭炮,肯定會和軍隊發生衝突,一旦開火事情可就大了。第二,就算搞到了火箭炮,咱們能真向西區射擊嗎?你知道,那玩藝兒太厲害,一門炮十九顆炮彈,能覆蓋多大的面積?要是數十門炮……老天,你不是開玩笑吧?你真下得去手?一次齊射能毀掉半個城市,老杜,你該不是腦子出了毛病……」杜長海沉下臉訓斥道:「我看你才腦子出了毛病。毛主席說:對反革命分子絕不能施仁政。老張啊,反革命分子已經武裝到牙齒了,他們在殺害我們的戰士,不把他們消滅行嗎?我看你的是非觀念非常模糊,立場也有問題。我要問問你,你對『文化大革命』究竟是什麼態度?你對《解放日報》的那篇社論《『文攻武衛』是無產階級的革命口號》究竟是怎麼認識的?」

  張重不是個善於辭令的人,在杜長海的一連串逼問下顯得理屈詞窮。他嘟囔著:「咱是個小老百姓,關心那麼多大事幹啥?其實……都是老百姓。都無仇無冤的,觀點不同吵兩句罵兩句也就算了,幹嗎這麼你死我活的?動槍不算還要動炮……」杜長海恨鐵不成鋼地教訓道:「糊塗呀,麻木呀,要是所有的人都像你這麼想,那誰來革命?誰去解放全人類?誰去保衛我們的紅色江山?當年魯迅先生對中國人的這種麻木痛心疾首。想不到,直到今天還有你這樣麻木的人,老張啊,你真該好好學習學習呀。」張重不以為然地說:「好好。關於我的學習問題以後再說,關鍵是現在該怎麼辦?」杜長海果斷地說:「今晚就行動,多派些人去,我就不信駐軍敢向革命左派開槍,那個姓李的軍長沒這個膽子,全國還沒這個先例呢,再說野戰軍的馬政委也是支持咱們的。」張重歎了口氣說:「我沒啥好說的啦,咱們各盡各的職責,幹吧。」杜長海笑了:「這就對啦,有意見可以保留,命令還是要堅決執行的。」

  田雨近來有些手忙腳亂,家裡憑空添了四個孩子,操心的事太多了。自從前兩年保姆張媽去世後,家裡就再也沒請保姆,只有個廚師是按李雲龍的職務配的。這個八口之家的家務可不是廚師的職責。李雲龍從不在家庭生活上操心,他認為多了四個孩子不過就是吃飯時多擺四副碗筷的事,他喜歡家裡熱鬧,巴不得再多來幾個孩子。但是田雨卻不能不操心,「文化大革命」開始後,全中國所有的學校都停了課,孩子們如脫韁的野馬,可是沒人管了。都是半大不大的孩子,成天無所事事,最容易出問題,更何況外面炮火連天的戰事正猛。趙家兄妹四人由於從小的家庭環境,性格都比較安靜。李健已經是中學生了,早過了調皮搗蛋的年齡,惟獨李康正是討人嫌的年齡,三天兩頭在外面惹是生非,這事賴不著別人,好像和李雲龍的遺傳基因有點關係,至少田雨是這麼認為的。

  那天李康和別的孩子不知為什麼動手打了架,對方比他大兩歲,顯然已不屬￿一個級別了,交手沒幾下李康就放棄了抵抗,當他捂著被打腫的半邊臉回家時,正碰上李雲龍出門,李雲龍一見便拉下了臉,他不問打架的原由,只問過程,當得知李康挨了打就放棄了抵抗時,李雲龍便勃然大怒:「娘的,什麼叫打不過?打不過就不打啦?怎麼跟他娘的汪精衛一個論調?真給老子丟臉,我昨養出這麼個熊兒子來?」他一怒之下,命令李康在客廳的壁爐前罰站兩個小時。臨走還留下三個問題供兒子參考:一、為什麼屢戰屢敗?(因為打架吃虧已不止一次了)二、為什麼一見對方比自己大就放棄了抵抗?這是否有欺軟伯硬的思想在作怪?三、如何吸取教訓?

  李雲龍走後,李康躊躇了一會兒,還是決定老老實實去罰站。站一會兒倒沒什麼,可三個問題使他很傷腦筋,如何回答才是正確答案?他心裡實在沒底。正想著,他的兩個大哥,李健和趙山回家了,他們見老弟在罰站便問了原由,在哥哥們的指點下,李康很快寫出了一份書面檢討:一、因為敵強我弱,所以總打敗仗。二、因缺乏我軍一往無前的戰鬥精神,致使還未交手便已怯三分,未能以氣勢奪人。三、今後要知彼知己,不打無把握之仗,應充分創造條件造成局部優勢,集中優勢兵力打殲滅戰,發揚連續作戰的精神,不依不饒,打得對方討饒為止。寫罷檢討,兩個哥哥找出了三根體操棒,對李康說:「走,找那小子報仇去。」當天晚上,那孩子的家長就找上門來告狀了,因為他家孩子的腦袋挨了李康一體操棒,腫了個核桃大小的包。當時李健和趙山在一邊看著,只是起到威懾的作用。李康自然變得驍勇異常。李雲龍義憤填膺地向那家長聲稱,一定要好好教訓那三個小免崽子,太不像話了。

  田雨在一邊冷眼看著沒說話,她都知道一旦人家走後李雲龍會說些什麼。果然,等李雲龍把人家客客氣氣送出大門,一轉身便喜形於色道:「喂,這幾個小兔崽子,總算長了點兒出息。」田雨對丈夫這種「護犢子」行為很不滿,她說:「老李,有你這麼教育孩子的嗎?不問誰對誰錯,打贏了就表揚?體這是在培養孩子身上的暴力傾向,這個世界已經充滿暴力了,你還要把這些東西帶到家裡來?」「哪兒這麼嚴重?孩子打架嘛,打打也好,從小就要培養男孩子頑強的戰鬥精神,不能因為打不過就不打了,這是汪精衛的漢奸論調,打架和打仗一樣,氣勢上不能垮,就算戰死也比當亡國奴強。」「老李,你怎麼胡攪蠻纏呢?這和亡國奴有什麼關係?這是兩回事嘛。」「就是一回事。」「你不要偷換概念好不好?」「我沒偷什麼概念,是我李雲龍的兒子就不能當熊包軟蛋,打架和打仗一樣。」「真不講理,和你簡直沒法談……」「那就別談了……」沒過幾天,又是李康惹了禍。他和趙水和趙長捉住了一隻野貓。來自北京的趙水、趙長發現一個問題,和北方的貓相比,南方的貓長得很不招人待見,小腦袋、長身子、短毛,很有點兒賤眉鼠眼,不像個正派貓。李康建議要懲罰一下這個小腦袋、長身子的東西,三個孩子便興致勃勃地設計了一場惡作劇。他們把一塊浸了汽油的棉花綁在貓尾巴上點燃,受了驚的貓從院子裡竄進了客廳,在家具間上竄下跳,把窗簾都點燃了,幸虧田雨當時在家,她用水澆滅了火,不然非釀成火災不可。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