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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五


  身穿便衣的李雲龍正手持望遠鏡趴在煙囪頂上向武鬥雙方的陣地進行觀察,他身邊趴著一溜兒孩子,李健李康兄弟和趙山等兄妹四人。孩子們第一次參與這種冒險活動,心裡既興奮又撲撲亂跳,都屏住呼吸大氣不敢出。在李雲龍的望遠鏡裡,雙方的攻守態勢一覽無餘,用沙包堆成的街壘工事,臨街樓房地下室窗口改成的暗射擊孔,還有一些精心偽裝過的暗火力點,都收進了李雲龍的視野。

  當這個城市的武鬥處於萌芽狀態時,李雲龍沒太在意,他認為那不過是造反派們在打群架,互相扔扔磚頭瓦塊兒,再急了眼玩兒玩兒冷兵器就差不多了。誰知這些造反派一玩兒就收不住手了,機槍、衝鋒槍都嫌不過癮,坦克和大炮都用上了,這太出乎他的意料了,從某種意義上說,政治觀點的分歧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用盡一切方法將對方在軍事上打垮。此時,戰爭已經成了目的。李雲龍的心情很矛盾,從理智上講,他認為這種動槍動炮的武鬥純屬胡鬧。但從感情上講,那久違的槍炮聲對他的確是種誘惑,做個不恰當的比喻,猶如被去了勢的太監猛地見到陳橫在眼前的美女一樣,心中極度渴望卻不能為。身為職業軍人,他對眼前發生的戰爭不可能無動於衷,即使沒有參與的可能性,也要做個內行的評判者。一個職業軍人要時時抑制那種對戰爭的衝動,是件很痛苦的事。

  李雲龍把望遠鏡傳給孩子們觀察,他點燃一支香煙吸了一口忍不住罵了起來:「蠢貨,蠢貨,都是他娘的蠢貨,杜長海和鄒明都是當過團級指揮員的人,也都參加過實戰,一場小仗就打成這樣,不是蠢貨是啥?」李健和趙山都是中學生了,從小生長在軍人家庭對軍事多少都有興趣,他們最近和司令部的幾個作戰參謀混得挺熟,還經常在沙盤上玩玩對抗遊戲,知道一些軍事術語。

  李健把望遠鏡傳給趙山,疑惑地問道:「爸,我看他們的陣地設置得不錯呀,您看,火力點有明有暗,有高房工事,有地堡,街壘工事像是個火力支撐點,一旦開火就能組成交叉火力,我看雙方都挺內行的,看不出有什麼漏洞。」趙山用望遠鏡觀察著說:「爸,我看出點兒問題,他們的射孔開得不怎麼樣,視野和射界都太窄,還有,兩個陣地之間的障礙物太多,有廢棄的沙包工事,有防坦克樁,還有一輛被擊毀的公共汽車,這些東西都有可能被進攻一方利用,成為對方的掩體,還有,雙方表面上雖然都注重交叉火力的運用,但還是有不少射擊死角。」李雲龍滿意地說:「嗯,我看趙山就比李健聰明,李健是個笨蛋,玩兒了幾天沙盤遊戲就以為自己是將軍了,告訴你,你小子還沒入門呢。趙山觀察得比較仔細,看出了一些問題,說得也有些道理。咦?你先別笑,得意個什麼?我下面的話還沒說完呢,這叫『五十步笑百步』,你們兩個再加上杜長海和鄒明,思路是一樣的,你們的眼睛只盯著對方的陣地,只關心對方的火力配置、射擊角度和正面進攻的路線,這樣想,思路就走進死胡同,就算是成功地打過去,突破了對方的防線,那又怎麼樣?撕開了一個口子向兩翼發展一下,那不過是在對方防線上打進了一個楔子,離全殲對方還遠著呢,這種戰術太小家子氣。就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娘們兒,只盯著眼皮底下的雞毛蒜皮。打仗的原則,是要想盡一切辦法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就像毛主席說的『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咱們為什麼要到這裡來觀察呢?原因就是這裡是全城的制高點,戰場的全域一收眼底,這樣就會對戰場全域有個總體的把握,大家注意一下,現在交戰雙方的兵力佈勢很糟糕,都採用了兵力密集的收縮防禦,點大面小,在地形的利用上都屬￿消極防禦,似乎都等著對方來進攻,恰恰忽略了一條重要的戰術原則,『最好的防禦就是進攻』。至於進攻的路線就大有講究了,進攻的目的不是為了擊潰對方,而是尋找薄弱環節在幾個點上進行突破,然後進行穿插分割,合圍對方的重兵集團加以殲滅,大家想一想,現在這仗該怎麼打?」趙高腦子最快:「爸,我知道了,這條朝陽路的南北兩端是平房居民區,小巷很多,最適合繞過去……」「這不叫繞過去,叫迂回滲透。」李雲龍提醒道。

  「現在雙方都是收縮防禦,顧不上兩翼,兩翼迂回包圍對方,圍住以後再穿插分割。」趙高說。

  李雲龍教訓道:「你以為就你聰明?人家當過團長的人還不知道兩翼迂回、穿插分割?這種小兒科的戰術連當排長的都懂。你再仔細看看『井岡山』陣地的兩翼防守得很好,幾乎沒有破綻。嘮,那些小巷口有幾輛被擊毀的汽車,我敢說這汽車上有名堂,很可能設置了電發火的定向雷,我去查過,這些混蛋搶了工兵營的一些定向雷,那個鄒明要不用在這裡我就不姓李。你們看,那輛汽車前面的地面上比較乾淨,而汽車後的地面上倒淨是碎磚爛瓦,這是偽裝,為的是掩蓋連接爆破控制器的電線,這種雷殺傷力很大,幾百顆鋼珠能形成180度的殺傷半徑。那個杜長海也鬼得很,他早看出了這裡的名堂,才不觸這個黴頭。看來雙方都是受地形限制才成這種格局。」李健說:「要這樣說,雙方的指揮員都沒什麼失誤,正面強攻和側翼迂回都不可取,那只好這樣僵持了,這是沒辦法的事。」李雲龍笑道:「傻小子,進攻和防禦不僅是在一個平面上,還應該是立體的,也就是說應該從空中、地面和地下組織進攻和防禦。當然,按現在雙方的條件,可以忽略空中進攻,因為雙方誰也沒有直升機。可是忽略了地下這個層面就太愚蠢了。」趙山眼睛一下子睜大了:「您是說地下有通道?」「沒錯,這個城市的下水道修建工程我們部隊也參加了,污水主幹線的管道裡能並排走兩個人,這就簡單了,有個小型的突擊隊就夠了,只要端掉對方的指揮部,對方就會不戰自漬。我剛才用遠望鏡仔細觀察了,雙方防區內下水道井蓋好像都沒有採取措施,這幾乎是致命的疏忽,任何一方先想到這點,這仗就不用再打啦。」李健不以為然道:「爸,您參加過修建工程,可他們哪兒知道這下水道的事?」「一個普通人想不到這些當然沒什麼,可一個指揮員就應該想到,在戰爭中任何微小的疏忽都會付出血的代價,沒想到根本不是理由,誰沒想到誰就是蠢貨,就不配當指揮員。」

  李雲龍一想起這兩個前志願軍團長就怒不可遏,他們在這個城市裡打仗鬧事倒尚在其次,最使他憤怒的是,這兩個傢伙的戰術思想競這麼如此僵化,如此平庸。在李雲龍看來,這兩位的指揮能力當個連長都勉強,居然還當過團長,看來,不光這兩個傢伙是蠢貨,連提拔他們的人都是蠢貨。

  「叭!」一聲槍響,一穎子彈打在煙囪頂部棱線下,不知是哪方的狙擊手發現了煙囪上有人,先開了一槍,緊接著,機槍和衝鋒槍就打響了,子彈「瞅瞅」地掠過。李雲龍安慰孩子們:「別害怕,梯子一側是射擊死角,大家慢慢下,撤退!娘的,欺負老子沒挺機槍,敢向老子開槍……」李雲龍組織「戰地參觀團」一事被田雨知道了,氣得田雨一天沒吃飯,她向李雲龍大發其火:「我看你腦子有毛病了,一看見別人打仗就激動,自己去還不算,把孩子們也帶去,你知道不知道那裡有多危險?咱們自己的孩子先不提,要是趙家兄妹出點兒問題,咱們怎麼對得起趙剛和馮楠啊阿?我就不明白,怎麼世界上還有這種人?要是自己去打仗激動一下還情有可原,怎麼見到不相干的人打仗他也激動?即使是拿破崙對戰爭也沒像你這麼狂熱,快六十歲的人了,也不覺得難為情……。」

  面對妻子的責難,李雲龍汕汕地蔫了,一句嘴沒敢回。他知道自己近來由於心情壓抑,做了些過分的事,比如整治馬天生,事後也有些後悔,一個堂堂軍長,怎麼心胸如此狹窄?做些上不得檯面的事?就像個農村孩子,愉愉去堵仇人家的煙囪。這次爬煙囪也是,要真傳出去會讓人笑話的。

  杜長海此時正在他的指揮部裡和他新委任的參謀長張重密談。杜長海很久沒有這樣的談話對象了,他手下當過兵的人不少,可真正值戰術的職業軍人,除了張重就沒有第二個人了。今天他倆討論的題目是杜長海擬定的,叫「城市巷戰中步炮配合戰術」。杜長海點燃一支香煙,猛吸了一口,若有所思地向天花板吐出了一個大煙圈,煙圈翻卷著徐徐上升,就像核爆炸產生的蘑菇雲。他說:「我祟尚拿破崙的名言:一個將領,應該把炮火使用得像自己的手槍一樣自如。他的原話記不清了,原意大致是這樣。在現代戰爭中,炮兵被認為是『戰爭之神』。你很難想像沒有炮火的支援,僅靠輕武器如何能獲得勝利,在我們炮兵的眼裡,步兵手中的機槍、衝鋒槍簡直像玩具一樣,純粹是小打小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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