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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四


  李雲龍嘴笨,還真有點兒招架不住,杜長海那兩片嘴挺利索,一套一套的,你還沒法駁倒他。因為他的理論不是他自己的,而是來自最高決策層,中央文革的理論你能說它是放屁嗎?李雲龍憐憫地望著這個頭腦簡單的前炮兵團副團長,他不是壞人,他真誠地相信自己是堅定的革命左派,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保衛毛主席、保衛「文化大革命」的勝利成果,他是真誠的,絕不虛假。李雲龍想,越是這樣的傢伙越危險,他的腦子已進入狂熱狀態,什麼也聽不進去,惹出多大亂子也不管。死幾個人算什麼?要奮鬥就會有犧牲。「文化大革命」成績是大大的,損失是小小的。亂了伯什麼?亂了敵人,鍛煉了群眾。大亂才能達到大治……

  這些來自最高決策層的指示,每句話都能讓杜長海當做武器,把李雲龍噎得一楞一楞的,你還沒法反駁他。李雲龍耐著性子椰榆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是老粗,沒文化,理論水平沒有你高,你的幫助教育我記住啦。至於如何給你實際上的支持,我看還是這樣,你不是有熱線直通中央文革嗎?你請中央文革給軍委下個命令,只要有軍委的書面命令,別說給你武器彈藥,我這個小軍長給你當警衛員都行。你看,我才配一個警衛員,你的排場比我大,硬是一個警衛班,軍區司令也不過如此嘛,來人呀,給我送客……」他吼道。

  「井岡山兵團」的1號勤務員鄒明這兩天也正在為彈藥的事傷腦筋。他知道,雙方的前沿陣地處於對峙狀態是由於雙方都缺乏彈藥,都無力發起進攻。這時,只要一方有了充足的彈藥,均衡馬上會被打破,雙方實力的天平就會向一方傾斜。鄒明是個處世果斷的人,他根本不想徵求任何人的意見,這種事需要的是決心和魄力。雖然省軍區暗中支持他的軍事行動,可再不敢故意敞開彈藥庫讓他去搶了。據說省軍區上次的舉動已經挨了軍委的批評,暫時不敢明著對「井岡山兵團」進行軍事援助了。現在惟一的辦法,就是打野戰軍的主意。他知道野戰軍有個巨大的彈藥庫,把這個庫弄到手,今後幾年的彈藥都不用發愁了。軍事禁區算什麼?以革命的名義是沒有什麼地方不能進的。別看駐軍荷槍實彈,如臨大敵,聲稱已進入一級戰備,真要衝進去,他敢開槍嗎?向革命造反派開槍,他李雲龍還要不要腦袋了?這是鎮壓革命群眾的劊子手,他敢擔這個責任嗎?不然,全國都在搶奪駐軍的武器,怎麼就沒有一支部隊敢於開槍呢?

  鄒明連夜派出了一支幾百人的部隊,乘坐著二十多輛卡車向軍事禁區駛去。這支部隊的成員全部來自西區,是東風機械廠的產業工人。其中還有不少復員軍人,他們手裡的武器很雜,因為這些武器除了來自省軍區武器庫,還有一部分是來自本市武裝部的武器庫。武鬥隊員們手裡的槍五花八聞,正規軍早已淘汰的日制38式步槍,歪把子機槍,蘇制PPSH-31型衝鋒槍,還有的就是解放戰爭時繳獲的美軍二戰時的裝備,像「湯普森」衝鋒槍,M1卡賓槍,都是40年代初美軍的裝備。這些武器由於長期磨損精確度差,故障率高,子彈不通用,零件也不可互換,打起仗來能把人急死。前步兵團長鄒明為這件事急得睡不著覺,這也是他痛下決心的原因,除了野戰軍的現役裝備,他還能想出什麼辦法?

  車隊浩浩蕩蕩向郊區疾駛著,復員的老兵們浮想聯朗,仿佛回到了以往的戰鬥歲月,沒當過兵的青年工人們更是激動萬分,要不是「文化大革命」,你到哪兒去找這種機會,手裡端著真傢伙,想打誰就打誰。此時的城市,即使在夜裡,也充滿了戰爭的喧囂。夜色中時時升起一顆顆照明彈又徐徐落下,各種顏色的信號彈此起彼伏,隨風傳來零星的機槍點射聲,拖著長長尾跡的曳光彈在空中劃出一道道銀亮的彈道……一個解放戰爭時參加過天津巷戰的老兵在車廂裡大發感慨:真他媽的,又回到從前啦,當年陳長捷那小子車隊第一輛卡車的駕駛員似乎沒聽見什麼動靜,卡車的兩個前輪胎就癟了,他猛地一腳踩住制動器,卡車在慣性的衝力下歪歪斜斜地撞到路邊的電線杆子上,車上的武鬥隊員捂著撞疼的腦袋大聲地咒駡起來。為了不耽誤時間,第二輛卡車猛打方向盤繞過第一輛車準備繼續前進。誰知還沒來得及繞過拋錨的卡車,兩個前胎也突然沒氣了,兩輛卡車把窄窄的路面堵得死死的。一個當過偵察兵的復員軍人,他的耳朵很靈敏,他好像聽見兩聲微弱的鈍響,似乎很熟悉,他琢磨了兩分鐘,突然恍然大悟地叫起來:「媽的,前邊有人朝輪胎開槍,這槍上安了消聲器……」武鬥隊員們憤怒起來,這是反革命分子在伏擊我們,弟兄們,開火!隊員們跳下汽車展開散兵線向前方的黑暗中猛烈射擊,不同型號的槍支噴出長長的火舌像金蛇狂舞,灼熱的彈殼四處崩濺……當所有彈夾都打空時,武鬥隊員們發現,對面黑暗中沒有還擊的槍聲,他們面面相覷,開始懷疑起那個老兵的話是否是虛張聲勢。

  鄒明乘著一輛北京吉普走在車隊後面,聽到槍聲後,他命令駕駛員越過車隊沖到前面,當他握著手槍從吉普車裡竄出來時,隊員們正端著空槍發楞,連他們自己也鬧不清是否真有人向汽車輪胎開槍。鄒明到底是當過團長的人,他很果斷地命令隊員們把擋住路的兩輛卡車推開,他憑直覺判斷,對面伏擊的人不會太多,不然。就不是這副光景了。十幾個隊員沖過去推車,沒等推動卡車,前方又是幾聲微弱的鈍響,五六個隊員立刻中彈跌倒,其餘的人馬上臥倒還擊,一陣速射後,前方又沒了動靜。鄒明發現了一件怪事,所有的中彈者都是被子彈擊穿了小腿肚,腿骨雖然沒受傷,但子彈造成的貫通傷也夠嚇人的,彈頭只在進口處留下一個不起眼的小洞,子彈出口處卻被撕下酒盅大小的一塊肌肉組織。鄒明的心裡一動,有種不祥的預感,他感到對面黑暗中潛伏著一種比他想像的還要強大的力量,正在極其耐心地捉弄他,就像貓玩兒老鼠一樣。

  鄒明是1942年入伍的老兵,從戰士幹到團長,經歷過上百次戰鬥,可謂久經沙場了,可今天,他第一次嘗到恐懼的滋味,他感到自己像條放在砧板上的魚,正毫無辦法地任人宰割。他手下的隊員們不知道鄒明正在想什麼,他們有種急於報復的願望,一部分人正在拼命射擊,一部分人又在推車,鄒明猛地揮動手槍大吼道:「注意隱蔽!」然而已經晚了,又是幾個隊員一頭栽倒,鄒明握槍的右手突然像遭到電擊,手槍發出一聲尖銳的金屬哨音飛出三米開外,在一股巨大衝擊力的震動下,他的右手麻木得失去知覺。一個隊員揀回了手槍,大家都驚駭的楞住了,一發子彈準確地打在槍管套筒上,套筒被打變了形。所有的人都明白了,這仗沒法兒打了。對手是手下留情了,否則,憑對方的槍法,鄒明就算有十條命也完蛋了。受傷的弟兄們畢競不是真正的軍人,貫通傷帶來的巨大疼痛使他們顧不上面子了,傷員們都大聲哭嚎起來,隊員們的士氣迅速低落下去,況且傷員再不抬回去治療,會失血過多造成死亡的。鄒明不再猶豫了,他果斷地下達了命令:撤!

  事後在總結會上,鄒明把玩著那枝幾乎報廢的54式手槍,心想,媽的,要說這是「紅革聯」幹的,鬼才相信。「紅革聯」要有這本事,仗就不用打了。這些神秘的槍手簡直就像幽靈,真他媽的專業。鄒明在十幾年的軍人生涯中,似乎還沒見過這麼高水平的槍法,槍手射擊位置隱蔽得極佳,連射擊時的口焰都用某種很專業的辦法消除了,消聲器成功地掩蓋了槍聲,叫你根本無法察覺子彈是從哪個方向射來的。更令人不解的是當時處於黑暗之中,黑暗中射擊,槍法競能如此出神入化,簡直不可思議。

  鄒明給一個老戰友掛了長途電話,這個老戰友在西南的一個兵工廠工作,從事的是輕武器研究,老戰友仔細聽完鄒明的敘述,連想都沒想,脫口而出:「那些槍手裝備了紅外線瞄準鏡,現在一些發達國家的軍隊都裝備了這種瞄準鏡。在可見光是零的情況下清楚的看見你。咦?真怪了,這種瞄準鏡我國別說裝備部隊,連科研樣品還沒出來呢,你怎麼能見到?」鄒明不是傻子,他明白了,現在他最危險的對手不是「紅革聯」那些烏合之眾,而是一個隱藏在暗處的強大力量,這個對手處事很有分寸,只是向他發出一種警告,似乎在告訴他,如想要他的腦袋,就像探囊取物一樣,想到這裡,鄒明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座城市的武鬥進入對峙狀態,城市的一條主要幹道——朝陽路成為兩軍陣地之間的分界線。由於雙方都缺乏彈藥,所以沒有爆發較大的戰鬥,只是在雙方的前沿陣地出現了大量的狙擊手,每幢建築物的每個窗戶都成了狙擊點,只要有個目標暴露在窗口超過30秒鐘以上,立刻會被來自不同方向的子彈擊中。昔日繁華熱鬧的朝陽路現在變得死氣沉沉,終日不見一個人影。大街東西兩側的樓房牆壁上,佈滿了蜂窩狀的彈孔和「八二」無後座力炮的炮彈炸出的不規則狀的大窟窿,空氣中蔓延著濃濃的火藥味。南北走向的朝陽路的南側是個丁字路口,路口的一座四層樓房後面,有一座高達八十多米磚砌的大煙囪,煙囪的側面有鐵梯,可供單人上下,煙囪的頂部很寬敞。像個小平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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