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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〇


  【第四十九章 荊棘路上】

  罵人三日羞,打人三日憂。

  一一民諺

  一

  關相雲從老河口回到洛陽,去愛愛家兩次,都沒有見到愛愛。

  頭一次去,愛愛到楊杏家去了,不在家。第二次他在晚上突然闖去,老清嬸說:「愛愛病了,沒有起床。」關相雲要到愛愛屋裡去,老清嬸攔住他說:「雁雁也在屋裡睡,都已經睡下了。」沒有讓他進去。

  關相雲兩次沒見到愛愛,心裡狐疑起來。他想,老清嬸平日見他,總是眉開眼笑的,現在卻冷冰冰的,好像有什麼心事。她家裡還有個半老不老的老婆,樣子落落大方,見人毫不怯場,說話又乾脆利索,莫非愛愛的婚事有了變化?

  他從四川帶回四條緞子被面,還帶回來些絲綢和毛呢料子,他看著這些東西想:「難道她還能找到什麼闊人?那些商人雖然有錢,知道我包著她一家的吃喝,量他們也不敢插一腿。至於那些軍官,大都是南方人,他們也聽不懂河南墜子,對愛愛也未必感興趣。」

  想來想去,他想到彥生身上。他想:說不定這個小白臉在挖我的牆角?愛愛的心思始終在他身上,沒有那麼便宜!他真要敢插一腿,老子要叫他看看:喇叭是銅鍋是鐵!

  他想了好多主意:叫十五軍管城防裡的朋友把他抓壯丁抓走,或者給他戴個「紅帽子」,把他送到西關反省處,或者托警察局的人查戶口,把他當土匪抓起來……

  他想了許多主意,但總覺得要托人,原因不好和人家說明。

  因為他經常向朋友吹噓,愛愛對他如何鍾情,如何愛他,好像離了他就不能活。這個彎子不好拐……

  可是他又急切地想會會彥生,就親自出馬了。他全副戎裝來到了中華照相館。經理看見他來了,先拿煙、後倒茶。他卻不理睬。只是沖著櫃檯裡的彥生說:「我照一張相!」

  彥生看到他,臉先嚇白了。他囁嚅著說:「關處長,您來了。

  您要照幾吋的?」

  「我照個二尺的。」

  彥生又忙說:「好啊!給您照個四吋的吧!然後再放大。」

  關相雲忽然瞪著眼說:「我不要放大的,我就要照二尺的相。」

  彥生知道他來尋釁,又賠笑說:「關處長,沒有照二尺的相,我們這機器最大的只能照八吋……」

  他還沒有說完,關相雲隔著櫃檯,伸出拳頭向他胸膛打了一拳。他嘴裡罵著:「他媽的,你瞧不起老子!我拿不起錢嗎?」說著又是一拳。

  照相館的經理姓梁,是彥生一個同鄉。他忙過來說:「哎!長官,有話好說嘛,你不能打人嘛,哪裡有照二尺相的?」

  關相雲推了他一掌,指著門口掛的愛愛放大的照片說:「你這是什麼?」

  中華照相館在鬧市,經他這一吵鬧,街上的人都湧進來看熱鬧。梁經理看他的架勢,知道來找碴子,就賠著笑拉著他說:「長官,是我們這個夥計不會說話。請到後邊喝茶,請到後邊喝茶!」

  關相雲咆哮著說:「不行,我今天非教訓教訓他不行。」

  看熱鬧的有個人說:「沒有聽說照二尺相的!」關相雲脖子一粗說:「我在重慶就照過。你是幹什麼的7」說著又朝著那個人吵起來。

  這時進來兩個憲兵,氣勢洶洶分開眾人,一看是個掛著少校軍銜的軍官,便柔聲柔氣地問:「怎麼了?怎麼了?」

  關相雲指著櫃檯裡邊說:「他罵人!罵我是『十大賴』。」

  梁經理叫苦說:「長官,我們敢罵你嗎?這不,這麼多人都在聽著……」

  兩個憲兵過去勸著關相雲說:「算了,算了,這麼多人不好看。」

  關相雲怒氣未消,他把門口掛的愛愛的照片鏡框一把扯下來摔在地上,嘴裡說著:「叫你們任彥生等著,我跟他不算完!」說著氣呼呼地跨出門去,忽然又轉回身來,和那兩個憲兵握握手說:「問你們團長好!」說著揚長走了。其實他並不認識洛陽的憲兵團長。

  二

  常言說,「打人三日憂,罵人三日羞」,關相雲在中華照相館鬧了一場,卻有些後悔。他覺得自己題目就出錯了,不應該說去照大相,應該拿一百元的大鈔票,讓他找零,他要讓「貼水」。就抓他個擾亂金融罪再動手。另外自己也不應該說在重慶照過二尺大相,說了這一句話,他聽見有好幾個人發出了笑聲。

  他歎了口氣又想著:「露多大臉,現多大眼!自己在洛陽並沒有幾個權貴朋友,如果憲兵隊真要找我的事,說不定還得丟人……」他煩躁地坐在椅子上。他喜歡寫幾個毛筆字,拉過來一張八行毛邊紙信箋,信手寫著:「我好比南來雁,離群失散;我好比淺水龍,困在沙灘……」

  他正在寫字,勤務兵進來報告說:有個老婆子來找他。關相雲還只當是老清嬸,進來的卻是李麥。

  關相雲的記性好,他記得在愛愛家見過這個老婆子.他帶理不理地說:「來了?」

  李麥看他不讓座,就自己找了個凳子坐下,她謙和地說:「我是愛愛她嬸子,來找關處長商量個事。」

  「哼!一一」他把毛筆插上銅帽說:「愛愛怎麼不來?我這兒又沒有拴老虎。」

  「她病了。」

  「什麼病?我去幾次躲著不見我。他爹有病向我要錢時,怎麼跑得那麼快。」他又倨傲地說著:「有病看病嘛,我娶得起人,也能看得起病。」

  李麥又從容地說:「她不好意思見你,她……她懷孕了。」

  「嗯,什麼?……」關相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麥又接著說:「愛愛有身孕了,我就是為這事來找你的,商量商量看怎麼辦?」

  關相雲的眼珠子快要跳出來了。他臉上的肌肉痙攣著,額頭、腮幫、耳朵和脖子,一下變成紫紅顏色,像一個燒紅的犁鏵上潑了一瓢醋,「嘩」地一聲,氣味、聲音全出來了。他暴跳如雷地喊著:「他媽的!老子要槍斃人!……老子要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媽的!想讓我戴綠帽子?他找錯了!我的手槍不是吃素的!……」

  李麥看他像瘋了似地在他屋子裡喊著跳著,自己卻不吭聲。

  等了一會兒,等他跳夠了,李麥才說:「關處長,要是你今天心裡不靜,我先走吧!」她說著起身就要走。關相雲卻拍著桌子說:「你不能走!」

  李麥想著:你總不能把送殯的埋到墓裡!就坐下問:「關處長,我也是個忙人。你還有什麼事?」

  關相雲看她不驚不躁,說話有板有眼,自己先蔫了許多。他臉看著牆問:「她叫你來說什麼?」

  李麥說:「她媽說,感謝關處長這兩年對她家的照顧,愛愛既然有了這宗事,也無法再高攀您了。好在一沒有換契,二沒有過禮,以前說的也不過是一句話,借您的錢,還您的錢,以後嘛,各走各的路。您也丟不起這人,她也享不了您的福。好擱不如好散。我就是來給您送這個口信。」

  關相雲說:「她想這樣算拉倒了?」

  李麥說:「您說怎麼辦!她又沒犯王法,您也不能給她告一狀。再說,這事張揚出去,對您臉上也沒什麼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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