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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第十八章 曙光在望

  一

  消滅逃竄湘西這一支敵軍後,部隊向常德銳進。

  秦震在途中和兵團司令部會合了。當他們用擔架抬著他在一座竹木叢林密佈的山崗上行走,將接近約定地點時,他看見一大串吉普車沿著山路蜿蜒而來。黃參謀跑下山去,攔住了車隊,從一輛小吉普上傳來董天年宏亮的聲音:"黃參謀!秦副司令員怎麼樣?"話聲未歇,就旋風一樣奔過來這個灰白頭髮、胖胖的圓臉上有一雙笑眼的老人,不過此刻眼睛瞪得很大,顯然心裡著急。說話之間,秦震已經從綠蔭蔭的樹影中出現。他要跑,可是嚴素和小陳從左右兩面挾持住不放。董天年連忙大喝一聲:

  "老秦,慢慢來嘛,心急吞不下熱湯糰呀!"

  秦震無論如何不肯這樣狼狽地和兵團首長們見面。他終於掙脫了,慢慢緩步從長滿青草的山坡上走下來。嚴素一直送他到車隊跟前。秦震突然想起急忙裡忘記和擔架兵告別,就轉回身向山崗上招手。那上面一小群戰士也向他招手。然後他用力地握住嚴素的手搖撼了一陣,他本來想對嚴素說聲謝謝,誰知卻小聲說道:

  "你們政委是個好人啊……"

  嚴素的臉驀地紅了。她連連叮囑小陳:

  "不要忘記,讓首長按時服藥。"而後扭轉修長的身影,往山崗上跑去。

  董天年數日不見,覺得秦震的臉削瘦而憔悴,他嘟嘟囔囔地埋怨著:

  "你騙了我!你瞞過了我的眼睛,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有心臟病!"

  "司令員!我沒有……沒有心臟病。"

  "你還辯解,我相信醫生的診斷。"

  "因為我激動了一下。"

  "激動,激動,你不是狠狠劑了陳文洪好一陣子嗎!好威嚴,好氣派,可是你自己倒激動了,為什麼激動?"

  "陳文洪準確、果決,一傢伙就端了敵人司令部。"

  "還抓了個少將司令官?"

  "對。"

  "陳文洪是個人才呀,要用得好,得有你這麼個抓得住韁繩的主帥。"

  "我可不是主帥,是先鋒。"

  秦震眯著兩眼笑了,董天年也笑了,伸出手指頭,點著他數說著:

  "你騙了個先鋒宮……可是,可是,這一仗打得好哇!"

  董天年臉上表情豐富,有時那威嚴的神情和他那聰慧的笑眼在他身上配合得總是十分協調,他有時一下站起來,甩著斷臂下的袖筒把桌子一拍,會使人震駭。可是,一下又閃著兩眼,笑眯眯的,使你覺得他從心裡喜歡你。現在,他的每一句話都在敲打著秦震,可是每一個字都在心疼秦震,他揮了一下手,好像聲明友好的個人會面已經告一段落,他的語氣、聲調變得深沉、嚴肅:"打得好,消滅了敵人這一股主力部隊,就打開了常德的大門,拿下常德,就打開了整個湘西的大門……"他這個人有一種魅力,他那懇切的聲音總使你那樣信服。說到這裡他突然截止,仿佛在徵詢秦震的意見。秦震講出他的意見:

  "東線拿下株洲,西線拿下常德……"

  董天年機智地笑了一下,用他那唯一的一隻手狠狠攥起拳:

  "嗯!嗯!鐵鉗子……"

  另一位副司令員一直俯身在吉普車水箱蓋上,琢磨地圖,焦思苦慮。一個參謀從後面電臺車那邊急匆匆跑來報告:

  "參謀長來報,洞庭湖水猛漲,淹沒道路,無法前進!"

  一陣冷場。

  董天年突然爆發,大聲猛喝:"什麼無法前進?我就不相信世界上有走不通的道路!"然後,他仰頭望望太陽,時近正午,就努了一下嘴唇,一甩手:"找個地方設營,--開飯,對,開了飯再說!"

  秦震跨上他自己那輛吉普車,脊樑一靠椅背,一任汽車顛簸,他全身洋溢著奇異的輕鬆之感。他一回到董天年跟前,就好像一身重擔都卸下來了。好了,他的自我感覺良好,他的病確實好了。他覺得在董天年面前,就算堵住一座大山,他也會把他劈開。董天年慣於在緊張氣氛中作出一個輕鬆的舉動。秦震覺察出董天年很欣賞他自己所想出的"設營""開飯"的主意。秦震心裡讚歎地說:"老頭--這個老頭呀……"於是,從秦震臉上綻出笑容。他覺得這些天,自己一路上與天鬥,與人鬥,鬥得焦頭爛額。可是,可是,一個主將怎麼能這樣呢?他對陳文洪產生了一種寬恕之感、同情之感。但秦震立刻驅逐了這種軟弱的心情:我可沒有權力原諒他的錯誤,姑息就是助長!

  在一片蓊蓊鬱鬱的大樹底下草坪上設營了。草地上鋪了兩條黃色的美國軍用毛毯,中間展開了軍用地圖。真是大樹蔭下好乘涼啊,一陣陣小風吹來樹葉的清香,不時將地圖吹卷起來。參謀們用幾個望遠鏡、放大鏡等物件壓在地圖邊上。董天年一下把鞋子、襪子都脫光,打著兩隻赤腳盤坐下來,憑一隻獨臂支撐著身子,俯在地圖上凝視。從整個地形看來,洪水季節,長江暴漲,使得這湖沼地帶滂沱漫溢,一片汪洋,再加上從湘西流下來的沅江,剛好在這一帶流入洞庭湖,自然就加深了這兒的水勢。水,到處是水,淹沒一切。這兒跟長江不一樣,長江奔騰叫嘯,浩浩蕩蕩,但只要橫腰急渡,便可戰勝天險,而這裡是一片無際的澤國,你要戰勝它就得另外一種方法,一種本領。

  在整個吃飯時間,董天年沒有出聲,大家也就一片沉寂。胡亂吞吃一頓,董天年伸開手掌抹了一下嘴巴:

  "怎麼樣啊?同志們!"

  他自己隨即做出回答:

  "咱們中國工農紅軍是從江河湖泊裡打出來的,現在重新回到江河湖泊,卻遇到難題,豈非咄咄怪事!歷史辯證法常常是這樣磨難人呀!水,這東西,可以載舟,也可以覆舟,這個哲理,知道嗎?"他的目光閃爍地掃射了一下大家,"我們就來個因勢利導,為我所用,怎麼樣?水戰,水戰,變陸軍為海軍。"他伸出手指點著每一個人,然後率先言道:"練習練習也好麼,將來我們要有中國自己的遠洋艦隊,咱們這裡面說不定會出個海軍大將烏沙可夫呢!"

  誰開玩笑地插了一句:"老了,不行了。"

  "不行也得行,為國為家,天經地義,我還想當一個一隻胳膊的老水手呢!"

  說著一陣哈哈大笑,笑聲把樹上鳥群驚得哄地一下飛散了。

  全軍頃刻之間都收到了兵團司令部命令,在一陣尋船紮筏的忙碌中,夾雜著歡樂的笑語:

  "我們當海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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