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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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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門口。 大門口站著日本兵。香秀、馮六和一個抱著酒罈的僕人走上臺階,被日本兵伸出刺刀攔住,馮六忙又退下了臺階。 香秀沖著日本兵:「我們是送飯的!」 日本兵叫道:「不能進去!」 香秀耐心解釋著:「我是送飯的,給裡邊兒的人送飯蔔……要命! 他聽不懂中國話吧,馮六過來!「馮六又怯怯地上了臺階。香秀指指提盒,又比劃吃飯動作:」吃飯!吃飯!「 日本兵懷疑地望著提盒,又看看香秀。香秀打開第~層食盒:「看看!送飯菜,懂不懂?!」日本兵低頭看,臉都快碰到提盒了,香秀用力推了一把日本兵:「嘿嘿嘿,別把哈拉子流進菜裡!明白了吧!」 香秀一揮手:「進去了啊!」日本兵愣愣地看著,倒也沒有攔阻的意思。 馮六卻仍看著日本兵不敢進。 香秀大叫:「快拿進去!」馮六和僕人小跑著進了大門。香秀對日本兵點了點頭:「謝謝啊!」 百草廳公事房。 飯菜已經擺到了桌上。屋裡的人都垂頭喪氣地靠邊兒坐著,沒一個人吃。敬業看了看大夥兒,忍不住坐到了桌旁:「吃吧!我可真餓壞了。」大家冷眼看著敬業,仍沒有人動。 香秀拉了一下景琦,兩人走進了里間屋。 敬業已大吃起來:「怎麼都不吃呀?這魚不錯,吃吧!」 景琦、香秀在裡屋悄悄嘀咕。景琦驚訝地抬頭看著香秀:「這是誰的主意?」 香秀:「您說行不行吧?」 景琦:「以後還得出麻煩,也沒別的法子了。」 香秀:「走一步算一步,不能老關在這兒!」景琦點點頭,二人走出裡屋。 景琦走出坐到飯桌前:「吃吧吃吧,我看就按日本人說的辦吧!」 大家驚愕地望著景琦。 景琦:「那麼多先生夥計,家裡都揭不開鍋了,不開張哪兒行啊?!」 敬業:「怎麼樣?還是我對了吧,我壓根兒就沒關!」 景琦把眼一瞪:「糖醋魚都堵不住你的嘴!」敬業不說話了。 景怡:「可咱們祖傳的秘方不能交出去廣景琦:」國都亡了,還要那秘方有個屁用!「 香秀把飯遞景琦,景琦大吃起來:「香秀,給大夥兒倒酒!」香秀倒上酒,大家疑疑惑惑地陸續坐到桌邊。 新宅上房院北屋廳。 景琦和田木兩人坐在東偏廳,九紅坐在一旁。景琦將一摞秘方交給田木:「這是一百四十二張秘方。收好!咱們君子協定,我只是交給你保存,不能交給官方!」 田木面呈喜色:「七老爺有了這個舉動,這就好向官方交代了,反正交到了日本人手裡,他們決不會再追究。」 九紅:「吃飯吧!」景琦、田木站起來走向圓桌。 外廳,占元和田玉蘭聊得火熱,田玉蘭「咯咯」笑著用拳頭捶占元。 九紅招呼著:「別聊了,快過來吃飯!」兩人站起,占元仍說著什麼。 桌邊三人剛落座,九紅便對田木道:「你這個女兒越長越漂亮,十幾了?」 田木:「十八,調皮得很,我一直想給他找個中國丈夫,能不能幫我留心一下?」 九紅爽快地:「行,這事兒你交給我吧!」 景琦迅速地瞪了一眼九紅。九紅一愣,忙掩飾地回頭叫道:「你們倆聊起沒完了,快來吃飯!」 占元、玉蘭嘻嘻哈哈走過來。景琦道:「聊什麼呢,這麼可樂?」 玉蘭:「占元說你們宮裡的太監都沒有……都……淨胡說,他說你們原來的管家王喜光就是那樣的!」 九紅:「哎呀!占元,說點兒正經的好不好?」兩人低頭笑著。 田木:「王喜光叫七老爺當會長的事兒怎麼樣了?」 景琦:「我不當!王喜光算什麼東西?!」 田木:「我很同情七老爺,我也看不起漢奸!可硬頂不是個辦法,最好是離開北平,躲一段時間再回來。」 九紅:「這個主意好!去濟南吧!我也十幾年沒回去了,我陪你去。」 景琦:「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跑了和尚跑不了廟!」 田木:「權宜之計嘛!」 景琦:「再說吧廣玉蘭突然笑著將一口湯噴了。占元一旁壞笑著。 田木板起臉:「玉蘭!像什麼樣子!」 玉蘭指著占元:「爸,你不說他還說我,他又胡說!」 占元壞笑著:「真的真的!」玉蘭狠狠捶著占元。 景琦、九紅、田木三人各懷心事地看著兩個年輕人。 新宅上房院北屋東里間。夜。 「香秀!」景琦叫了一聲,走到床邊坐下,香秀正在鋪床,扭過臉兒:「嗯?」 景琦:「我是得出去躲躲。」 香秀沒好氣兒的:「楊九紅不是要陪你去濟南嗎?你去呀!」 景琦:「我不去濟南。」 香秀推著景琦:「哎呀!起來起來,鋪被窩兒呢!」 景琦:「我到你家裡躲躲吧?!」 「去我家?」香秀一愣,又低頭鋪床,「老爺開恩吧,我們家廟小,容不下您這麼大的佛。」 景琦瞪著香秀:「我偏去!」 香秀:「你們白家上百口子人,哪家兒不能躲?出了事都往後捎!」 景琦:「我哪也不去,就認准了你們家了,行不行吧?」 香秀:「不行!我還告訴你,我要告辭了。」 景琦:「告辭是什麼意思?」 香秀:「這意思就是我得走了,離開白家,從此兩分手!」 景琦大驚:「你怎麼想起來要走,誰得罪你了?」 香秀:「誰也沒得罪我。我本來就是老太太買來抱狗的,老太太一去世,當時我就該走的。我都二十八了,總不能老死在你們白家!」 景琦:「你本來就是買來的,你就不能走!」 香秀:「我贖身!不就五百大洋嗎!窯組兒還能贖身呢,我就該當一輩子丫頭!」 景琦不解地:「你今兒怎麼了?」 香秀沉著臉:「沒怎麼廣景琦生氣地:」我不許你走!「 香秀:「我就走一個給你看!」 景琦急了:「我……」 「七老爺!該拉閘了!」門外忽然傳來聽差的喊聲。 景琦沒好氣兒地:「知道了!喊什麼!」景琦瞪著香秀還想說什麼,香秀不理他逕自向外走去:「走吧,拉閘去!」 景琦忿忿地跟了出去。 廚房院。兩個聽差打著燈籠,景琦和香秀走出屏門。 景琦一肚子火兒地叫著:「拉閘了——都他媽的睡覺!」 廚房裡忽然傳來老媽子和廚子們的調笑吵鬧聲。 景琦站在門外大叫:「幾點了!還在那兒鬧!一幫敗家的玩藝兒!」 倆聽差嚇得直看香秀,香秀也虎著臉。裡面頓時沒了聲音。 景琦等走進過道,向垂花門走去。 頭廳院。已經拉完閘,景琦往院裡走,兩個聽差戰戰兢兢地跟著。景琦還在發脾氣:「沒他媽一個好東西,都在那兒算計我,我也不是那麼好惹的!」 香秀已等在半路,忙跟在後面走,景琦也不看她。景琦一路發著邪火,聽差嚇得拿燈籠的手直發抖。 景琦大叫:「小心火燭!——小心他媽的火燭!」香秀邊走邊偷偷笑。 景琦大吼:「小心火燭!——小心個屁!全他媽燒光了才好呐!」 香秀在後面捂住嘴不住地笑。 新宅上房院。 清晨。院內僕人們掃地的,倒水的,提壺的,端盆兒的,忙而不亂,聲音很小。 蓮心端著臉盆兒攔住景琦:「老爺上哪兒啊?還沒洗臉呢!」 景琦粗暴地:「去去去!趁我還活著,你們該幹什麼幹什麼去,都給我走人!」 景琦推開蓮心走去。蓮心莫名其妙地望著。 香秀匆匆跑進了屏門,與景琦走了個對頭:「喲,老爺子一大早兒上哪兒?」 景琦:「上哪兒?我能上哪兒?!哪兒都不要我!我他媽找日本鬼子挨槍子兒去!」 香秀「咯咯」笑道:「行了,老爺子!還生氣呐?」 景琦:「我生氣,我敢生氣嗎?誰拿我當人呐?!」 「行啦——走!」香秀拉景琦走。 景琦沒動窩兒:「幹什麼?上哪兒去?我一個人兒活得挺自在,哪兒也不去!」 香秀:「別打墜咯嚕兒啦,車都備好了!」香秀拉住景琦走出屏門。 景琦跟著香秀出屏門下了臺階,景琦邊走邊道:「誰叫你備車了?」 香秀:「您昨兒晚上不是吩咐上我家去嗎!」 景琦:「哎喲,別嚇著我!您那兒廟小,容得下我這麼大的佛嗎?!」 香秀笑嘻嘻地:「廟不在小,有佛則靈!走吧——」景琦故作不情願地被香秀拉著走。 香秀拉著景琦出了垂花門,下臺階進了二廳院。 景琦故意發著牢騷:「哼——哈——我去濟南府!哈——叫人給我臉子看,憑什麼呀——我去濟南府——啊?——」 馬立秋家。 景琦、馬立秋、古先生、玉婷在打麻將。景琦要抓牌,在身後的香秀使勁扒拉他的手:「吃了吃了!」 景琦:「不能吃!」 香秀不由分說:「哎呀,吃了,打這個,三萬!」 古先生一推牌:「和了!邊三萬!」 馬立秋抬頭瞅了香秀一眼:「你又不懂,別瞎搗亂!去廚房看看水開了沒有?!」 香秀直起身:「自己不會打,還說別人!」香秀嘀咕著向門外走去。 玉婷看著走出去的香秀,又回頭看景琦,手裡洗著牌:「七哥!我看香秀不錯,收了房吧?」 馬立秋、古先生都是一愣。 景琦:「說得好!孤正有此意!」 玉婷問馬立秋:「老太太!行不行啊?」 馬立秋:「不行不行!給老爺當個丫頭已經是福分了,哪兒還敢往上高攀!」 玉婷:「你先說樂意不樂意吧?」 馬立秋:「不敢不敢!一個鄉下丫頭,又不懂事兒,饒了兒淨惹老爺生氣!」 玉婷:「老爺都發了話了,你還怕什麼?」 馬立秋惶恐地望著景琦。景琦道:「老太太賞個面子吧!」 馬立秋驚喜而又膽怯地:「那敢情好啊!」 玉婷:「得,定了!我做媒,我張羅!」 古先生看著三人:「給各位道喜了,這杯喜酒我可喝上了!」 景琦:「玉婷,這喜事兒我可全交給你了!」 馬立秋家北屋外屋。 香秀躺在床上,兩眼望著頂棚,兩手墊在頭下。景琦推門而進,慢慢走到床前,坐到了床沿兒上。香秀一動不動,也不看景琦。 景琦:「你心裡到底怎麼想的,跟我說說行不行?」 香秀:「說也沒用!」 景琦:「怎麼會沒用?只要你說出來,我一定做得到!」 香秀一下子坐了起來:「這是你說的?!」 景琦:「我剛說完!」 香秀:「好!那我問問你,你還記得槐花是怎麼死的?」 景琦:「說這幹什麼,是我不好,我不該打了她!」 香秀忿忿地:「是楊九紅逼死的!給你做姨奶奶?受楊九紅那窯姐兒的氣?我寧可回家種地!」 景琦大出意料,一下子明白了,驚奇地望著香秀。香秀咄咄逼人地望著景琦。 景琦:「難道說,你還想當太太不成?」 香秀:「怎麼不行?要當就當太太!絕不做小!」 景琦傻了,皺巴著臉直撓頭皮。香秀冷笑道:「怎麼樣,嚇著了吧?剛才還說一定做到!」 景琦:「別這樣,你出的題目太大,得容我想想!」 香秀:「想什麼?想你的兒子都比我大了;想這門不當,戶不對;想你是闊東家,我是窮要飯的;你是老爺,我是丫頭;想你們祖宗的規矩;想你們……」 景琦急了:「你有完沒完?我這兒一句話沒說呢,你那兒倒說起來沒完了!」 香秀一仰身又躺到了床上,兩手又墊到頭下,望著天花板:「算了吧,七老爺!別把你嚇出個好歹來!趁早兒死了這條心……」 景琦似乎根本沒聽,兩眼望著別處尋思著。 香秀:「我呀,還是在鄉下種我的地,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他媽太太就太太!就這麼定了!」景價突然站起斷然道。 香秀猛地又坐了起來,向前探過身,伸著頭仔細觀察著景琦:「想好了,別後悔!」 景琦回頭看看:「我七老爺沒做過後悔的事兒!」 香秀故意激將:「多想想,白家的人可要叫你得罪光了,他們容得下這事兒?!你鬥得過他們?!這個馬蜂窩不是好捅的……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景琦冷笑地望著香秀:「你這兒給我澆油兒點火?我想幹的事,用不著澆油!我不想幹的事兒,點火兒也沒用!」 新宅上房院北屋西里間。 九紅正躺在床上抽大煙。景琦撩簾進來,隨隨便便地:「嘿,跟你說個事兒,我要續弦娶位太太進門兒了啊!」 九紅立即放下煙槍坐了起來,怔怔地望著景琦。景琦笑了笑轉身就走:「等著喝喜酒吧!」 九紅知道是真的了:「等等!就說這麼一句就走了?」 景琦回過身:「你還想聽什麼?」 九紅:「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我怎麼一點兒都不知道?」 景琦:「等你知道,黃花兒菜都涼了。」 九紅關注地:「您要的是哪家的千金?」 景琦漫不經心地:「你見過,香秀!」轉身又要走。 九紅大驚,一下子站了起來:「站住!白景琦!你真做得出來呀?!你不是鬧著玩兒吧?」 景琦:「我這兒辦喜事兒忙得三孫子似的,有工夫跟你鬧著玩兒?」 九紅走向景琦:「爺爺!您都六十了,顧點兒面子好不好?!」 景琦:「你這兒勸我呢?!我這人不識勸,我不是來和你商量,就是來告訴你一聲兒!」 九紅:「我不是勸你,我都熬了這麼多年了,沒說過叫你把我扶正吧?憑什麼她來了就當太太?」 「她怎麼不能當太太?」景琦坐到椅子上,盯著九紅,準備舌戰。 九紅:「她是丫頭!」 景琦:「當了太太就不是丫頭了!」 「你的孫子都快趕上她大了,香秀才二十幾!」九紅走到景琦前。 景琦:「對了,我娶個八十歲的,那不是媳婦兒,我管她叫媽!」 九紅:「你這不強詞奪理嗎?你跟家裡人都商量過了嗎?」 景琦:「我娶媳婦跟他們商量什麼?娶你的時候,我爹媽都不知道!」 九紅:「你這是娶太太,不是娶姨太太!」 敬業一掀簾子走了進來,看見景琦忙垂手侍立一旁:「爸!姨奶奶找我?」 九紅連忙沖著敬業道:「好極了,快給你爸爸道喜,你爸爸要續弦了。」說著坐了下來。 敬業驚奇地:「是嗎?那真得給爸爸道喜了。」 九紅:「你也不問問娶的是誰?」 敬業充滿好奇地:「誰呀?」 九紅故意將景琦:「七老爺說呀!」 「這有什麼,好像不能說似的。香秀!」景琦站了起來。 敬業著實地目瞪口呆了,張開嘴合不上。景琦走到敬業前輕輕拍著他後腦勺:「怎麼了?瘸兒子,嚇傻了?以後見了香秀你得叫媽!」 景琦轉身走出了屋門。敬業仍傻愣愣地站著,九紅站起身:「聽見了嗎?你要開得了口叫她一聲媽,我情願叫她一聲太太!」 敬業:「啊?……啊!我的媽喲!我這不是做夢吧?」 九紅:「這不是咱們一個房頭兒的事,去!把家裡人都叫齊了。 這件事兒,絕不能叫他辦成!「 百草廳公事房。 景琦坐在沙發上,景怡不安地在屋裡來回走動著。 景琦抬頭看著景恰:「大哥!你為什麼難?我就是來請你喝杯喜酒。」 景琦停住了腳步,探過身沖著景琦懇切地勸道:「老七,你娶多少我都不反對,可這香秀,收個房算了!」 景琦提高了話聲:「她怎麼就不能當太太?」 景怡低頭來回走,似自言自語地:「咱們白家向來講究個門當戶對,丫頭收房的不少,可從來沒有過填房當太太……」 景琦耐著性子聽著。 景怡:「……族中一向沒這個先例呀!」 景琦:「打我這兒起,這不就有了嗎!什麼規矩不是人定的,我怎麼就不能開個先例,定個規矩?!」 景怡哭笑不得:「你,你,這麼大事兒怎麼像兒戲一樣!你不是小孩子了,上上下下這麼多人,你怎麼交代?!」 景琦:「各人過各人的日子,我向他們交代得著嗎?!」 景怡頹然坐到沙發上:「我這個大哥說了也沒用,你知道人家怎麼說你們二房?」 景琦:「怎麼說?」 景怡:「說你們二房的人都有神經病,白玉婷到你都不正常!」 景琦笑了:「他們才有神經病呢!不正常的人看見我們這正常的,他總覺著彆扭!」 景怡驚愕地望著景琦,無言以對。 新宅。 後花園。小胡、馮六、黃立、金二、二頭兒、老媽子頭兒正在聽玉婷吩咐佈置。靠後山牆,一壇壇的紹興黃酒摞得幾乎和牆一般高。 玉婷指著下面的幾排酒罈:「這是四十幾年的紹興黃,要五十壇兒;還有五十壇兒,不超過十年的就行了。」 小胡點著頭:「知道了。」 玉婷等走到井邊,玉婷指著井口:「六十只雞和鴨子退淨了以後,都要在這井水裡拔一天一夜才能下廚。」 馮六:「明白!」 玉婷:「金二,正日子那天,把你的花兒全給我擺出來,給你雇四個工,到公中支錢。」 金二:「都備齊了。」 玉婷邊走邊對黃立道:「黃爺,這幾天千萬不能出事兒,十二點就上鎖,沒事兒的不許亂串!要人嗎?」 黃立:「我一人兒行了。」 玉婷:「胡總管,七老爺高興,誰也別出妖娥子,誰出了事兒把誰趕出去!」 胡總管:「放心吧,上上下下都等著領七老爺一份兒重賞呢!」 上房院北屋廳。 門口兩邊站著各房的丫頭。老媽子們端著菜出出進進,小胡在指揮著。 屋裡坐滿了人,九紅、景怡、景雙、是泗、敬功、敬業、敬堂、敬生、敬賓、敬誼、幼瓊、月玲,沒有一個人說話,緊張地等待著。蓮心、紅花等大丫頭在幫著老媽子擺菜。大圓桌上杯盤都已擺好。 九紅湊到景怡耳邊:「待會兒得您先說!」 景怡:「看看吧,看看再說!」 敬業問敬功:「佳莉在濟南還好嗎?」 敬功:「她現在學西醫呢,快畢業了。」 東里間門口有了響動,大家都轉頭望去。景琦和三老太爺穎宇走了出來。 穎宇:「老七,我要喝你那四十年的老紹興黃!」 景琦:「您敞開兒喝!管夠!……怎麼著?堂會上您還能來一出嗎?」 穎宇:「你看那面黑洞洞!嘿嘿,不行了,老胳膊老腿兒了,看你的!」 敬功站了起來:「爸!三爺爺!」 景琦:「你什麼時候來的?」 敬功:「今兒剛到。本來聽說爸爸要去濟南呢!」 景琦:「改了主意了。你來辦什麼事兒?」 敬功:「聽說爸爸要娶香秀,急著忙著趕來了。」 景琦:「等著喝喜酒吧!」 敬功:「爸爸!這事兒還是再商量商量!」 景琦一下子翻了臉:「商量什麼?我就知道你肚裡沒揣著好屁! 這些年家裡出了那麼多大事兒,你也沒說回來看看……「 敬功一下子愣住了,局促不安地望著景琦。 景搞:「聽說我娶媳婦兒你顛兒顛兒跑回來啦,你小子在濟南又娶了兩房姨太太,別以為我不知道!趁早兒買火車票給我滾回去! 胡總管,給他買票去!「 敬功嚇得忙低下了頭。穎宇開心地看著。 胡總管忙應著:「是!」大家都愣了,沒一個人敢插嘴。 穎宇見氣氛不對:「老七,你們吃吧,我走了。」 九紅忙站起來上前:「三叔,您不能走!」 穎宇向門口邊走邊推辭:「對不住,我這兩天鬧肚子,昨兒貪涼,多吃了兩碗冰酪。」 九紅:「這事兒還沒說呢!」 穎宇突然捂起肚子:「哎喲,不行!說來就來,我對不住了啊!」穎宇向外疾走,倆丫頭扶著去了。 九紅又氣又急:「哎,三叔……」 景琦走向圓桌:「甭叫三叔,他比你們精!怎麼著?今兒來得夠齊的,怎麼這麼巧都走到一塊兒了?」 景雙:「聽說你要辦喜事兒,我們……」 「沒錯兒!都來了好,省得我一個一個去請了,到時候都來喝喜酒,今兒就算都說到了啊,來吧!先吃飯。」景琦坐下了。 一桌的人沒有一個人動,大家的視線,不約而同轉向了景怡。景怡只好開口:「老七,我還是那句話,收房可以,續弦不宜!」話音一落,頓時人們像開了閘一樣議論起來:「是啊是啊,收個房算啦!」「咱們白家向來沒這規矩!」「哪怕先收了房過幾年再扶正呢!」「大宅門兒裡講究的是個門當戶對!」「這要是老太太在世,恐怕……」 景琦不耐煩了,拍打著桌子:「怎麼啦,怎麼啦嘿!『十家都不說了。」是你們娶媳婦兒還是我娶媳婦兒?「他威嚴地掃視著眾人。 在座的人無一敢與景琦對視,都躲著他的目光。 「我自己的事兒,你們瞎操什麼心?!我娶個媳婦兒跟捅了你們的心肝兒肺似的!」 大家又都不說話了,視線又都集中到景怡身上。景怡也有些發怵,婉言說道:「老七,話不能這麼說,大夥兒也是為了你好。」 一下子又像開了鍋,紛紛勸阻:「是呀,還不是為了這個家嗎!」 「為咱們白家想,你也不能這麼做!」「這事兒傳出去叫人笑話!」「不是為了宅門兒的名聲,誰也不管這破事兒!」「什麼事兒也越不過個理字!」「辦事總要前思後想,不能由著性子來!」…… 景琦終於忍無可忍,站起、回身、從條案的架子上拿下鬼頭刀,噌地拔了出來。頓時全屋一片死寂,都緊張地看著他。\景琦大叫:「白家門裡,上上下下,裡裡外外,男男女女,大大小小,歸了包堆,全他媽混帳王八蛋!」突然舉刀狠狠向圓桌上劈去,「哐」!桌上的湯菜亂蹦亂流,碟碗碎了一片,黑漆桌面裂了個大口子。 景琦持刀走到敬業、敬功面前用刀尖指點著:「誰敢再胡說八道,就照著我這口刀說話!」 敬業嚇得撲通跪到了地上,敬功也忙跪下了。 景琦回頭,用刀橫掃著眾人:「啊?——」兇狠地望著所有的人。 敬字輩兒的全跪下了,丫頭僕人們一下子跪了一片。 景怡嚇呆了,九紅忙低下了頭。 景琦舉刀大吼:「七老爺要娶媳婦兒啦!」 新宅。 大門口。喜樂高奏,大門口披紅掛花,雙喜字迎門,鮮花怒放,迎親的花轎執事堆在門口,僕人們喜氣洋洋,往外搶嫁妝。 上房院北屋。景琦和玉婷從屋裡走出,剛到門口,小胡迎了上來:「該動身了,全都齊了。」景琦掃視一下院內,皺起了眉頭。 西廂房上著鎖,南屋上著領。 景琦回頭看看西里間,西里間也上著鎖。 景琦問道:「各屋的人呢?」 小胡:「一撥兒一撥兒的全走光了。」 景琦:「哈!躲了!」 小胡:「姨奶奶昨兒晚上出去就沒回來!」 玉婷:「這倒清靜!」 景琦:「好,走了好!本家兒的一個都不來,挺好!省得礙眼,惹得我心裡不痛快!走!」 三個人下臺階往外走時,玉婷道:「七哥!佩服!為了一個丫頭,家都不要了!」 景琦:「我自個兒活得自在就行了,這家是我一個人兒的家!」 大門口。玉婷上了迎親太太的轎子。景琦一身新郎打扮,上了一輛新式馬車。 吹鼓手,八抬大轎,全套執事,開道鑼,朝天授,旗羅華蓋,迎親的隊伍出發了。喜樂大作。 馬立秋家。 門口掛著紅,陪嫁的東西擺了有二三十米長。朱伏正在張羅:「都聽著聽著,迎親的快到了,先把這陪嫁東西往邊兒上靠靠,自己守著自己那一攤兒,不許亂跑!」 北屋。新娘打扮的香秀還在照鏡梳妝,雍容華貴,段大蘭和兩個丫頭將香秀扶起穿衣。馬立秋在一旁不住地擦著眼淚。古大夫的兩個老婆抱著孩子在一邊兒看熱鬧。 門口。轎子落地,玉停下轎向門裡走去,圍觀的人踮著腳、側著身、伸著頭,堵了半條街。 院內。玉婷和大蘭扶著蒙著蓋頭的香秀走向院門。 玉婷說著:「留神,別踩了裙子,慢點兒走!」馬立秋激動地跟在後面。 門口。圍觀的大人孩子往前擠,朱伏不斷地往後推著:「往後往後,幫幫忙,勞駕了您呐!」花轎忙上前停在門口。 香秀出門上轎,景椅上了馬車。 吹鼓手們賣力地吹打著。送親的隊伍出發了。 馬立秋站在門口擦眼淚。 新宅。 大門口。八抬大轎進了大門,景琦隨轎而進。玉婷、大蘭、小胡、黃立全跟著。\八抬大轎進了垂花門,景琦在前引路,眾人隨後跟著。 花轎進了屏門直奔北屋。\轎裡。香秀掀起蓋頭,激動而欣喜地笑著,聽著外面的動靜。 花轎終於在北屋門回落地,香秀下了轎。 北屋廳。景琦、香秀二人拜天地,三叩首。鼓樂喧天。 上房院。 小胡把玉婷拉到北廊頭兒上,火急火燎地:「姑奶奶,麻煩了!宴席擺好了二十桌,可一個客人也沒來。」 玉婷一驚:「這是楊九紅他們做了手腳了,夠下功夫的!」 小胡:「我不敢跟七老爺說,得想個主意。」 玉婷:「瞧瞧去!」二人忙轉身走去。 玉婷、小胡出了屏門,小胡指了指廚房院,玉婷驚訝地望著。 院裡搭了喜棚,四面擺滿了鮮花,院中整整齊齊擺著二十個圓桌,一個客人沒有,僕人、老媽于、丫頭站了一大圈兒,惶惶然地望著。 馮六走上前問五倍:「六個廚子全來了,倒是做不做呀?!」 玉婷沒有回答馮六,自言自語道:「真夠可以的,自己不來,也不叫客人來,這下可攪了!」 玉婷正愣著,景琦走出屏門:「怎麼了?」玉婷等忙回頭,景琦走了過來。 玉婷:「你看!」景琦也驚訝地看著。 僕人們垂手侍立,怔怔地望著景琦。 景琦一下明白了:「愛來不來,我還犯不著請他們!」上前兩步,對僕人們說道:「你們都聽著!」 僕人們肅立恭聽。 景琦:「不管是聽差的,老媽子,廚子,丫頭,拉車的……去把你們的親朋好友,七姑姑八姨兒,爛眼子二舅母,有一個算一個……」 僕人們驚訝地聽著,景琦提高了聲兒:「全都請來給我吃喜酒!」 僕人們愣著,沒一個人動,不知是真是假。 景琦:「還愣著幹什麼?這就去,越快越好,請得多我有賞!」 玉婷著實興奮了,大叫:「聽見了嗎?快去呀!」 僕人們像炸了窩,喊著叫著四散奔去。 景琦開心地「嘿嘿」笑著:「哈哈!這下可更熱鬧了!」 白景怡家客廳。 景怡、景雙、九紅、敬生、敬功、敬業坐在沙發上。 九紅:「今兒他這喜事就辦不成,沒一個客人去!」 景怡:「沒人兒去,喜事他還不是照辦!」 九紅:「他那臉往哪兒擱?」 景雙:「他那個人才不管什麼臉不臉呢!」 九紅無奈地:「整個一個活土匪!」 敬生:「唉!他老人家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 九紅:「那不行!香秀是個丫頭,誰也不許按太太的格兒稱呼她! 不能開這個先例!「 景怡:「你不要掩耳盜鈴,她明媒正娶,你怎麼能不認?」 九紅心情沉重地:「要是老太太活著,景琦絕不敢!香秀也得不了逞!」 敬業故作驚歎地:「喲!姨奶奶,這會兒您想老太太了!」 九紅瞪著眼:「你少跟我耍貧嘴!」 敬業:「我說,咱們就老躲著?還回不回家了?」 九紅:「回!自己的家為什麼不回?都不回去,香秀那丫頭才得意呢!」 敬功:「只要回去,那就是低了頭認了!我無所謂,明兒回濟南了,你們抬頭不見低頭見,怎麼處?!」 九紅:「唉,比吃了蒼蠅還噁心!」 新宅廚房院。 院子裡一下子冒出了小二百人,朱伏、大蘭、古大夫和倆媳婦,賣苦力的,拉洋車的,賣菜的,擺攤兒的,應有盡有,亂亂哄哄,孩子們奔來跑去。 飯廳門口,三老太爺,瑞嫻,田木一家,占元、占安、白平、白美、白慧站在門裡驚訝地向外張望。 景琦挽著香秀從屏門走出來到了廚房院,香秀顯得有些緊張。 人們都回過頭去看,院裡一下子靜下來,前面的一桌人站了起來,後面也跟著陸續站了起來。 景琦抬手招呼著:「坐坐!都站起來幹嗎?!」 沒一個人坐,局促地望著景琦。景琦道:「今兒我辦喜事兒,大傢伙兒來喝喜酒,這是看得起我!我跟我太太給諸位道謝了!」 有兩三個人乍著膽子喊著:「甭客氣您呐!」「給您道喜了!」「得謝謝您賞飯呐!」大家回頭看他們,幾個人不好意思地笑著。 景琦:「都別客氣,別拘束,敞開了吃,敞開了喝,我和我太太先敬諸位一杯!」丫頭忙端酒過來,景琦、香秀各取一杯。景琦舉杯:「謝謝諸位了!」 香秀忙跟上:「謝謝諸位了!」二人一飲而盡。 客人中有人大聲叫好! 景琦叫黃立:「黃爺!給他們上白酒,您幫著招呼一下。諸位,今兒要不喝躺下二三十個,就不是好樣兒的!」 人們轟地一聲笑了,氣氛頓時熱烈了,又開始亂亂哄哄。飯廳門口,田木等人看得目瞪口呆。 景琦、香秀向飯廳走去。景琦邊走邊拱著手:「慢慢喝著啊!」 院子裡吃三喝四亂成了一片。 飯廳裡,擺了兩桌席。見景琦和香秀進來,穎宇、田木、玉婷、美智子紛紛上前道喜。 景琦高興地:「入座入座。」大人和孩子分兩桌坐下。 田木問景琦:「外面的都是些什麼人?」 景琦:「外邊兒的?朋友,都是我的好朋友介田木懷疑地:」噢,朋友?「 穎宇始終臉色難看,沒好氣兒地:「開眼吧,日本鬼子!中國人的事兒,你且弄不明白呐!」 田木一驚,注視著穎宇。桌上的人都一愣,緊張地望著。景琦忙拉香秀舉杯站起:「來來來!喝酒,謝謝諸位賞光!」 穎宇依然面色陰沉:「老七!給你道喜!」自己先一口幹了。大家都喝了酒,景琦有些擔心地望著穎字。 玉婷忙打岔:「田木先生,嘗嘗我們四十年的紹興黃酒,怎麼樣?」 田木回過神兒,應酬道:「好!好!頭一次喝這麼好的酒。」大家又聊起了酒。 景琦悄悄問穎宇:「三叔,怎麼了?今兒心裡不痛快?」 穎宇又幹了一杯:「沒什麼。」 玉婷帶著占元等孩子們走過來,丫頭們忙在地上鋪了墊子。玉婷道:「七哥,孩子們給你道喜來了。」景琦、香秀忙坐到準備好的椅子上。 占元高叫:「給爺爺奶奶道喜!」 景琦、香秀高興地看著占元、占安、占平、白美、白慧跪地磕頭。 孩子們磕完頭,香秀忙站起拉占元:「起來起來!」 孩子們起來高興地叫著:「奶奶!」「奶奶!」「奶奶!」 香秀的眼淚一下子湧了上來:「賞!賞!」 丫頭端上墊著紅布的託盤,上面放著大元寶,孩子們高興地叫著,一人拿了一個…… 占元站在田木前面正和田木劃拳,喊得臉紅脖子粗。景琦低聲和穎宇說著話。 景琦:「怎麼了?我五哥一直沒來信?」 穎宇悲憤地:「死了!」 景琦大驚:「死了?!什麼時候!」 穎宇:「上個月,我沒跟你說,省得給你添堵!」 景琦:「怎麼死的?」 穎宇:「日本飛機轟炸重慶,給炸死了!」 景琦驚愕地望著穎宇,不知該如何安慰他。穎宇說道:「別提這煩心的事兒,大喜的日子,我不應該說。」 景琦激動地:「三叔!想開點兒,還有我呢,啊?想開點兒……」 穎宇的眼淚一下子湧了上來:「我操小日本兒的姥姥!」 「三叔,出去走走。香秀,走,到外邊兒看看!」景琦忙將穎宇拉起,三人起身出了屋。 老宅。 王喜光一身簇新的長袍馬褂,慢悠悠走來,進了大門。 百草廳公事房。穎宇、景琦、趙大水、大頭兒,皮頭兒正在開會。 大水:「快過年了,櫃上的夥計一個接著一個的病,前邊兒快支撐不住了。」 景琦奇怪地:「這是怎麼了?」 皮雲良:「七老爺,您是飽漢子不知道餓漢子饑呀,您大概還沒吃過混合面兒吧?」 景琦:「聽說過。」 大頭兒:「那東西吃著牙磣,吃下去脹肚,還拉不出屎來,人能不病嗎!」 穎宇:「北京人什麼時候受過這罪?連口乾淨的棒子麵兒都吃不上!」 景琦:「這樣兒吧,到我新宅去看看,過年一人發二十斤白麵,過了年再說。」 大頭兒驚喜地:「哎喲!這回大夥兒非樂壞了不可,有年數沒見白麵了!這個年算是抄上了。」 穎宇:「老七,我今兒就是來跟你商量過年的事兒,族中輩數最大的主兒就是我一個兒了,今年過年我牽個頭兒……」 王喜光一推門走了進來:「喲,談公事呐?」 幾個人都回頭冷冷地看著他。 景琦:「你們都去吧!」管事的和夥計都走了,只有穎宇坐著沒動。 王喜光坐到了穎宇旁邊,穎宇掏出煙捲兒:「王副會長來一根兒!」 王喜光:「謝謝!不會!」 穎宇:「煙都不抽?省錢幹什麼?再娶廂房姨太太?」 王喜光子笑著:「老太爺又拿我開心!」忙轉向景琦:「我得先給七老爺道喜。」 景琦:「本來想請你喝酒,沒找著你。」 王喜光:「甭拿這話填合我,您壓根兒就沒找!您既然不躲著了,我還是那件事兒,請您當會長!」 景琦:「你怎麼說話不算數?所有的鋪面都在營業,秘方兒也交出來了,還要怎麼樣?」 穎宇:「乾脆王副會長自己當會長得了!」 王喜光:「我還真沒那福氣。七老爺!不是我逼你,我不能不給你透個信兒,萬筱菊在獄裡供出了白玉婷!……」 景琦大驚。 王喜光:「別誤會,可不是我告的密!還有,憲兵抓了幾個學生,有一學生供出來,他和占元一塊兒打過日本兵!……」 穎宇也驚呆了。 王喜光接著:「還在大學裡參加了抗日的地下組織。這可都是殺頭的罪!」 景琦緊張地試探著:「那……我當會長就沒事兒了嗎?」 王喜光:「您給我個面兒,我給您兜著,咱們公平交易,兩不該該!」 景琦:「這麼說,我要是不當會長,你就……」 穎宇:「老七老七!幹嘛不當啊?王副會長,你看這樣行不行? 你也別難為老七了,你看我成不成?「 王喜光驚訝地:「您?……當……會長?」 穎宇:「啊!委屈你們啦?!論輩數,我是他三叔!論年齡,我是藥行的老大!論資歷……我在北平幹藥行五十多年,我往那兒一站,比老七有影響力吧!」 景琦:「三叔!您別為了我去背這個黑鍋!」 穎宇:「什麼叫背黑鍋呀!我做夢都想當會長,也風光風光!」 王喜光:「老太爺!您不是拿我開涮吧?」 穎宇:「我快八十了,涮你幹什麼?人活一輩子不就圖個升官兒發財嗎?!」 王喜光興奮地站了起來:「老太爺,有您這句話,我跟皇軍一說准成!您可真給面兒!」 景琦疑惑不解地望著穎宇。 穎宇慷慨地:「給皇軍辦事兒,我義不容辭!就這麼定了!」 王喜光:「定了,等皇軍一點頭兒,我把藥行的人召集齊了,給您辦個登基大典療藥行會館院內。 院子裡站滿了人,不少人在悄悄地議論著。景琦站在後面,垂頭喪氣的樣子。兩廊上站著不少持槍的漢奸。 穎宇坐在臺上的一把太師椅上,旁邊放個小茶几。王喜光站在一旁彎著腰和穎宇說著話,穎宇不住地點頭。一個聽差用託盤送來一瓶洋酒,兩碟小菜兒,放到了茶几上。王喜光直起身走到中央:「都別說話了!」下面一下子安靜了。 王喜光道:「好幾年了,群龍無首,今兒白老太爺榮任咱們藥行商會的會長,這是皇軍點了頭兒的……」 景琦羞愧地低下了頭。 王喜光看著穎字:「請白穎宇老先生給咱們訓話!」王喜光說完帶頭鼓掌。穎宇笑著招了招手,下面有幾個人稀稀拉拉地鼓了鼓掌。 穎宇:「訓話不敢,對不住大夥兒,老了,只好坐著說,還離不開兩口酒!」穎宇舉了舉酒瓶子,「我就倚老賣老了!」說著自己倒了酒。 下面的人開始議論:「老牌兒的漢奸了!」「瞧那副德行,透著他能!」「他兒子還是國民黨呐!」「漢奸爸爸生個抗日的兒子!」「這回白家可現了限啦!」忽然有人發現了景琦,忙捅了一下旁邊說話的人。 景琦看著前面假裝沒聽見。那人扭頭對景琦:「喲,七老爺,這回白家可風光了。」 景琦把眼一瞪:「說風涼話誰都會!知道我們的難處嗎?!」 臺上,穎宇喝了一口酒:「王副會長叫我說幾句,我就來段兒二黃慢板。大夥兒瞧我往這兒一坐,心裡准說,嘿!瞧這大漢奸嘿!那麼大歲數了也不知個羞臊!是不是王副會長?」 王喜光乾笑著:「沒人敢這麼說,您這是替大夥兒辦事兒!」 下面立刻安靜了,注意地看著前面。 穎宇從兜裡掏出一個小紙包兒,舉了舉:「我這兒還有包兒醬驢肉。」穎宇打開包兒吃了一口,放到了茶几上:「人生一世圖個什麼? 吃喝玩兒樂!諸位好些都是財主,有的是錢!人嘛,有了錢想幹什麼幹什麼!「 人們好奇地聽著。 穎宇:「抽大煙,逛窯子,山珍海味,綾羅綢緞,幹什麼都行!」 王喜光應和道:「對!白會長說得對……」 穎宇沒容王喜光說完,突然大聲地:「可就是有一樣不能幹,不能當漢奸!」 下面轟地一聲亂了,議論紛紛。景琦驚訝地看著,王喜光愣住了。 穎宇吃了塊肉,喝了口酒:「我這個會長上臺,得立幾條兒規矩,誰要壞了我的規矩,誰他媽不是人養的!」 王喜光十分不安地望著,下面的聽眾也感到了異樣,屏息靜氣地聽著。 「第一條,各號凡是代賣日本藥的,都給我扔出去!別拿人家的拐子打自己的腿!」穎宇吃了一塊肉,索性對著酒瓶子口喝了起來。 景琦慌忙向前擠著走來。王喜光驚慌地向兩個漢奸耳語,倆漢奸點著頭,隨即跑去。 穎宇激動地:「第二條,寧可挨千刀萬剮,不當亡國奴!」 王喜光怒衝衝走到穎宇面前:「白穎宇,你這是抗日宣傳,惑亂人心!」 穎宇:「王喜光,庚子年我當過漢奸,到現在想起來我還臉紅,你小子就不知道臉紅?!」 王喜光氣急敗壞地回身招手,幾個持槍的漢奸跑來。下面的人一下擁了上來把穎宇圍住了。王喜光伸手抓穎宇,景琦一下子擠上前,一把推開王喜光,挺身將穎宇護住。 穎宇大叫:「別等到我這歲數再臉紅!我兒子在重慶叫日本鬼子的炸彈炸死了!我要當了漢奸,對不住我兒子!」 王喜光喊著:「快來人!」幾個漢奸用力往穎宇跟前擠,人們死死地擋著。 穎宇大吼:「站住!用不著你們抓我。老七,你看看。」穎宇指著茶几上的那包「驢肉」:「告訴他們,我吃的是什麼!」 景琦將紙包兒拿起一看,大驚:「三叔!你怎麼吃了煙膏子?!」 圍住的人也都大吃一驚:「三老太爺!」「您這是幹什麼呀?」…… 穎宇微笑著:「大煙膏子就酒,小命兒立時沒有。我這麼大歲數了,福也享了,孽也造了,死而無怨!」說著倒了下去。 景琦一把抱住穎宇:「三叔!」 穎宇無力地:「老七!我不行了,有件事兒你得替我辦了。」 景琦悲傷地:「您說,三叔!」 穎宇:「昨兒去香雲樓逛窯子,一桌花酒沒給人家錢,你得替我還,這妓債不能欠!」 景琦:「放心,三叔!我一定還!」 穎宇:「好小子!你看那面黑洞洞,定是那賊巢穴……」 景琦與穎宇合上一起念:「待俺趕上前去……」穎宇的聲音越來越小,「殺他個幹幹……淨……淨……」穎宇死在了景琦的懷中。 人們悲傷地看著,不少人落下了眼淚。 景琦輕輕抱起穎宇向外走,人們讓開了一條路。外面傳來警車的叫聲。 王喜光和漢奸們向門外跑去。 景琦抱著穎宇慢慢下了臺階,人們跟在後面走著。 日本憲兵沖進大門,分開站住了。 景琦抱著穎宇,從日本憲兵的刺刀面前走過。後面跟著長長的人群。 景琦抱著穎宇向大門口走,輕輕說著:「三叔,咱們回家去,三叔!」 新宅上房院北屋。 供桌上擺著三老太爺的照片,桌前擺著三老太爺未喝完的半瓶洋酒和未吃完的大煙膏。桌邊放著一把鬼頭刀。 景琦站在桌旁,臉上呈現出從未有過的嚴肅。 堂屋裡黑壓壓地坐滿了白家全族的人,誰也鬧不清這位七老爺又想幹什麼。靜靜地坐著沒有一點聲音。 景琦聲音低沉地開口了:「我,白景琦,光緒六年生,五十七歲,身板兒硬朗什麼毛病都沒有,一頓能吃一隻烤鴨,喝一壇紹興黃,離死還早著呢!可今兒……我要立遺囑!」 全族的人都是一驚,嗡地一聲議論起來。 景琦的聲音蓋住了大家:「三老太爺走了,他走得驚天動地!他沒向日本鬼子彎腰,他沒有賣祖求榮,他為了我,為了咱白家大宅門的全族,頂天立地地走了……」 屋裡又鴉雀無聲了,目不轉睛地望著白七爺。 景琦:「他給咱全族增了光,給咱們全北平的藥行增了光!誰心裡都明白,下一個該輪到我了,日本鬼子不會放過我,也就這三五天的事,不就是個死嘛!死我不怕,可死了以後的事我不放心,我得立個遺囑!敬業——」坐在人堆兒裡的敬業嚇了一跳,忙站了起來,怯怯地:「我在這兒呐!」 景琦不動聲色地:「站到前邊兒來。」 敬業戰戰兢兢地走到了屋子中間。 景琦從供桌上拿起刀,噌地將刀拔出了鞘。 刀出鞘,寒光閃閃。 景琦一聲斷喝:「跪下!」 敬業嚇得「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下,驚恐而又茫然。 全屋的人都緊張地望著。 白景琦用刀尖指著敬業:「說!做了什麼對不起祖宗的事?!」 敬業斬釘截鐵地:「沒有!」 景琦兇狠地望著。 敬業大叫:「真沒有!」 景琦厲聲地:「你今兒要敢說一句瞎話,我就用你的腦袋祭奠三老太爺的在天之靈!」 敬業心虛膽怯地:「爸!我到底做錯什麼了?」 「秘方!」景琦狠狠地,「你把祖傳的秘方給了日本人田木青一!」 敬業大叫:「我沒有!天地良心呐!」 景琦大喝一聲:「小胡總管!」 站在門外的小胡忙走進門,驚慌地望著。 小胡:「大爺把秘方交給田木,是我……親眼所見!」 景琦舉起刀殺氣騰騰地緩緩走向敬業。 全屋的人都嚇得站了起來,只有楊九紅坐在角落裡沒動,閉著眼默默地數著念珠。 敬業驚恐地趴到地上向後退:「爸!……爸!……別……您聽我說,我是拿了幾張方子給田木,可後來我一想,萬一叫您知道了,我就沒命了,我……我又要回來了……」 景琦站住了:「胡說!他就乖乖兒地還給你了?!」 敬業急忙說道:「我說那方子是假的,試試他給多高的價兒,既然價錢合適,我明兒再給他送真方子過去,他上過一次當,所以還給我了,不信您問香秀!」 景琦把眼一瞪:「嗯,香秀是誰?!這也是你能叫的嗎?!」 敬業忙抽了自己一個嘴巴:「瞧我這張臭嘴!不信您問我媽!」 一直站在景琦身後已經是太太打扮的香秀忙走上前。 香秀:「敬業說的是實話,是我叫他編個瞎話要回來的!」 景琦垂下了刀:「你還算有一怕,可你動了這個念頭這個宅門兒就不能容你,從今兒起,把你趕出家門,不混出個人樣兒來,永遠不許進家門兒!」 敬業傻了:「爸!我以後……」 景琦不容分說:「來人!把他趕出去!」 小胡和幾個僕人生拉硬扯地把敬業架了出去,敬業殺豬般地嚎叫著,全族的人都目瞪口呆地望著,沒人敢動。 景琦回身將刀放到了條案上:「言歸正傳。」他看了一眼香秀,香秀忙從條案上拿起寫好的遺書遞給景椅。 景琦慢慢將遺書展開,一張黃桂紙上整整齊齊地寫著楷書,響起了景琦低沉的聲音:「我,白景琦,生於光緒六年,自幼頑劣,不服管教,鬧私塾,打兄弟,毀老師,無惡不作。長大成人更肆無忌憚,與私家女私訂終身,殺德國兵,交日本朋友,終被慈母大人趕出家門;從此闖蕩江湖,獨創家業。一泡屎騙了兩千銀子,收了沿河二十八坊,獨創『瀧膠』、『保生』。 『九寶』、『七秀』三十二張秘方,濟世救民,興家旺族;為九紅,我坐過督軍的大牢,為槐花,坐過民國的監獄,為香秀,得罪過全家老少,越不叫我幹什麼,我偏要幹什麼!除了我媽,我沒向誰低過頭,沒向誰彎過腰!「 全族的人都屏聲靜氣地聽著。 景琦念著,越來越激動:「如今,日本鬼子打到了咱們家門口,逼死了三老太爺,我立誓,寧死不當亡國奴!我死以後,本族老少如有與日本鬼子通同一氣者,人人可罵之!我死以後,如有與日本鬼子通同一氣者,人人可誅之!我死以後,……如有與日本鬼子通同一氣者……」 景琦舉起了鬼頭刀:「照著我這口刀說話!」景琦將刀狠狠地劈了下去,條案上的花盆被劈得粉碎。 景琦莊嚴地:「立遺囑人,白景琦!」 白七爺目光炯炯地望著前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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