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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關家客廳。

  關靜山把桌上的一堆禮物推回給景琦:「這禮我不能收!你們家老大犯的是軍法,七老爺也知道,軍法無情!」

  景琦:「我不知道這事兒該怎麼辦,兩個被服廠也充了公了,款也都罰了,我只求把人放出來!」

  關靜山:「放人?犯了軍法得按軍法處理!法庭怎麼判,就怎麼執行了。」

  景琦:「我不懂軍隊裡頭的事兒,是花錢還是托人?您給我指條明路!」

  關靜山:「告訴你,這事兒已經鬧到段祺瑞總理那兒去了,段執政拍了桌子!你們大爺的命保得住保不住還難說呢!」

  景琦知道沒商量了:「只能公事公辦了?」

  關靜山望著別處:「回去聽信兒吧!」

  景琦站了起來:「還有一句話,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請關爺手下留情,日後一定重謝!」景琦說完轉身向外走去。

  關靜山:「拿著你的禮!」

  景琦頭也不回地出了屋:「勞您駕,麻煩您扔陰溝裡去吧!」

  關靜山冷冷望著,詹奎禧從屏風後幸災樂禍地笑著走出:「行,解氣!這回他甭神氣了!」

  「這官司叫他打吧!填不滿的無底洞!」關靜山陰險地冷笑道。

  奎禧指著桌上的禮物:「這禮你不要?!」

  關靜山乾脆地:「不要!扔了它!」

  奎禧忙走上前:「別介,我要!」

  新宅上房院北屋。

  景琦一人坐在堂屋椅子上抽煙袋,兩眼無神地望著地。蓮心遠遠坐著。從東里間傳來隱隱的說話聲。景琦在銅盂上「當當」地磕煙袋,又裝了一鍋兒煙,蓮心忙過來點火兒。

  黃春一臉病容,送姚大夫走出東里間,姚大夫回身請黃春留步:「您快回去躺著。」

  景琦忙站起:「姚大夫辛苦!」

  姚大夫道:「太太的病不輕,積勞成疾,氣悶所至,得好好調養。

  待會兒您看看方子,見笑了!「大夫點頭向門外走去,蓮心跟著送出。

  景琦看著黃春:「快進屋躺著去吧!」

  黃春:「你還這兒一個人兒發愁呢?」

  景琦坐下:「沒轍了!咱們把濟南瀧膠莊抵押了吧!」

  黃春:「那以後日子怎麼過?」

  景椅抽著煙:「還以後?!先過了這一關再說吧!」

  黃春:「敬業怎麼辦,還在牢裡呢!」

  「挺好,關著吧!坐坐大牢也好叫他長長記性!」景琦抽了幾口煙,又在銅盂上猛磕煙袋,「當當當」聲震四方。

  豐泰錢莊。

  景琦下決心抵押濟南的瀧膠莊換錢應急。第二天到了豐泰錢莊,一進大門,即被引入小客廳。

  客廳不大,一桌二椅,一盆蘭花。杜先生坐在一旁,看景琦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包打開,取出印章,在抵押契約上蓋好章,便站起來:「得,兩年為期。我去給您開銀票。」

  杜先生拿契約剛走到里間屋門口,簾子一撩,孫繼田神采奕奕地走出,拿過杜先生手中的契約看了看:「七老爺,別來無恙?」

  「您是?……」

  孫繼田:「貴人眼高啊!濟南府孫記瀧膠莊的孫繼田!」

  景琦:「噢——想起來了,孫老太爺?……」

  孫繼田:「去世了!叫你殺了個乾乾淨淨啊!」

  景琦難堪地:「別提那個了,您怎麼也在這兒?」

  孫繼田坐到椅子上:「這個錢莊,是木才我開的!」

  景琦著實吃了一驚,傻呆呆地也坐到了椅子上:「真是無巧不成書啊!」

  孫繼田:「七老爺大概是礙於面子,才特意找了這麼一家沒人認識您的錢莊?!」

  景琦無比感慨地:「你說的是,一晃二十多年了!」

  「二十多年,七老爺怎麼混到抵押鋪面了?」孫繼田有些掩飾不住內心的幸災樂禍。

  景琦逐漸恢復了精氣神兒,兩眼放光:「人有不測,馬有失蹄,花開花落年年有!」

  孫繼田露出一絲嘲弄:「可人過青春不再來呀!」

  二人對視,互不相讓,孫繼田笑了,景琦也笑了二人都開懷大笑起來。笑罷,景琦起身一拱手:「告辭!」

  孫繼田也站起,將契約交給杜先生:「不送。杜爺,給七老爺開銀票!」景琦和杜先生走出了小客廳。

  孫繼田得意地望著:「沒想到犯到我手上了,嘿嘿!殺他個乾乾淨淨!」

  老宅上房院。

  院中,景怡、景雙、景武、景陸、敬生、敬功、占元、占安、佔先、胡總管和兒子胡玉銘,一律的新衣新帽,頗具喜慶氣氛。一大群人亂亂哄哄站在院中聊天。景怡悄悄問景武:「你爸爸呢?」

  景武:「他今兒不敢來,還躲著老七呢!」

  景怡:「敬業的事兒怎麼樣了?」

  景武:「我托著人呢!」

  景雙問敬功:「幾年級了?」敬功胸前吊個照相機,正低頭擺弄著回答:「大學二年!」

  景雙:「今兒不上課?」

  敬功:「奶奶七十大壽,我請了三天假!」

  北屋廳裡。

  白文氏正在對鏡裝扮,雅萍、槐花手忙腳亂伺候著。白文氏笑著:「我成新媳婦兒了!」大家都笑了,黃春、玉婷、翠姑、幼瓊、瑞嫻、香伶、香秀、銀花也在挑著匣子裡的絨花互相插著。

  景琦將一桃形大壽字絨花插在白文氏的頭上:「老佛爺,咱們起駕御花園!」

  白文氏笑著站起:「走吧!」人們擁著出了北屋。

  院裡的人忙閃開一條路,人們亂哄哄地說著祝壽的話,敬功舉起相機拍照,鎂光燈「撲」地一閃。白氏文一愣:「嚇了我一跳!」

  老宅大門口。

  白文氏在人們簇擁下剛出大門就愣住了——門前停著一輛嶄新的福特小汽車,後面跟著一大串馬車、黃包車、大車。

  景琦忙打開車門:「鑾駕預備多時了,請老佛爺上車,這是兒子孝敬老佛爺的壽禮!」眾人歡呼叫好。

  白文氏高興地在人們攙扶下上了汽車,又招呼:「香秀,跟我坐這車走。」

  香秀高興地抱著「大項子」上了車。景琦坐到了司機旁。大家紛紛奔向自己的馬車、黃包車。

  景琦吩咐司機:「大寶,開慢點兒,叫後邊兒都跟上。」汽車起動,後面跟著長長的車隊向胡同口駛去。

  海澱花園子。

  汽車停在門口,景琦扶白文氏下車。祝壽的人們跑了出來,王喜光站在門口高喊:「二老太太駕到——」

  景琦扶白文氏進了大門,王喜光湊到白文氏面前:「二老太太,您看這地下,鋪的全是『藏紅花』,老太太福壽綿長——」

  白文氏的腳踩在滿地的「藏紅花」上,在人們簇擁下緩緩前行。

  晚香院。

  景琦扶白文氏進了院內。二十名和尚列隊恭迎,住持和尚躬身合十道:「二老太太千秋,多福多壽。」

  白文氏忙合十還禮:「借您吉言。」又回身叫:「景琦!」

  景琦忙上前,後面跟著四個托著大方盤的僕人。景琦手持金缽道:「這是二老太太送各位高僧每人一身燙金的袈裟,這個金缽是專門敬您的。」

  住持和尚接過金缽:「阿彌陀佛!老僧做三日三夜佛事,祝禱二老太太萬壽元疆!」

  白文氏高興地:「高僧辛苦了。」

  壽堂院。

  七十盆牡丹擺成一個大壽字,布在院當中。王喜光高喊:「七十盆牡丹仙子賀壽,二老太太壽比南山!」

  白文氏笑著點頭,在人們簇擁下進了壽堂。

  壽堂內迎面掛著「釋迎」、「藥師」、「阿彌陀佛」三世像,兩排長條大案擺滿了客人們送的壽禮。

  見景琦、玉婷扶白文氏走進,王喜光忙上前指著裝有大米、小米、高粱米、黑米、雞頭米的五個小口袋解說道:「二老太太請看這五色米,這是大老太爺特意派人從西安送來的,五穀豐登,四季興旺!」

  白文氏感慨地:「大哥看破浮華,超世脫俗了!」

  景琦、玉婷扶白文氏入正座後,王喜光高叫:「本家兒給二老太太拜夀啦——」

  以景琦、玉婷為首,白氏子弟站了一片,全跪下了,在王喜光司禮喊聲「一叩首」、「二叩首」……聲中,眾人磕了三次頭方站起。

  白文氏開心地笑著:「賞!」侍立一旁的景琦高喊:「賞!」六個僕人端六個蓋著布的大盤子走來,人們亂哄哄擁上。王喜光連忙喊:「外邊兒領賞,外邊兒領賞。」人們紛紛退出。又進來丫頭、聽差、僕人、雜役,仍是黑壓壓站了一片。王喜光再喊三遍「叩首」,人們磕頭後,又是喊「賞!」……

  稻香村。

  稻香村的布招子迎風飄起,下面一隊吹鼓手大奏喜樂,旁邊站著一百多位祝壽人。白文氏坐在大紅墊的太師椅上,高興地環顧四周。

  不遠處,三對一幾個鳥籠子一溜兒排開,少爺、丫頭、僕人們站在籠子後躍躍欲試,景琦托著一個鳥籠在第一位。

  王喜光高叫:「二老太太放生——」

  景椅托著鳥籠走到白文氏面前,白文氏笑吟吟打開鳥籠,兩隻黃雀飛出後,王喜光高叫:「放生!」

  所有的人都打開了鳥籠子,鳥兒紛紛沖出,在空中亂飛。「七十只鳥給二老太太拜夀啦——」王喜光喊著,客人們紛紛擁上前拜夀,白文氏忙站起道:「免了,免了,拜什麼壽呀,今兒是請諸位來聽戲的!」

  堂會。

  王喜光站在台前高叫:「開戲!」頓時場面師傅們起「沖頭」,鑼鼓喧天。

  一圈兒「大喜擁」,上嵌燙金的大「壽」字。正中臥榻上坐著白文氏,香秀抱狗坐在她腳下的小凳上;左面聚寶盆中碼著一人高五十兩一個的大金元寶,右面是銀元寶,景琦站在白文氏身後。

  白文氏既欣慰又有些不安:「景琦呀,太破費了!太破費了!」

  臺上開始了福、祿、壽三星「跳加官」!白文氏瞅了瞅,扭臉兒道:「怎麼沒看見敬業?」

  景琦:「去南邊兒辦藥,說是今兒趕回來。」

  「三老太爺到!」王喜光突然一聲喊,景琦聞聲便迎了上去。

  穎宇向前走來,景琦迎過去。王喜光緊張地望著二人。

  穎宇害怕地:「老七,老七!今兒大喜的日子,你小子不許犯混!」

  穎宇嚇得直往後退。

  景琦瞪著眼:「您幹嗎老躲著我?!」

  「今兒這不來了嗎!我要不來,你媽能不起疑心嗎?」

  「噢,那我還得謝謝您?!我兒子還關在大牢裡呢!」

  「正叫我們家老五托人辦呢,一準兒放出來!你媽不知道吧?」

  「剛才還問呢!」

  「千萬別說!」穎宇舉了舉手中的照相機,「我給老太太照相。」說著忙跑了。

  玉婷湊上前來:「哥!怎麼沒見萬筱菊呀?」

  景琦:「他來這麼早幹什麼?他的戲是大軸兒,早著呢!」玉婷不高興地走了。

  王喜光湊上前低聲地:「七老爺,今兒可沒請萬筱菊。」

  景琦:「我知道,怕的就是她胡鬧!」

  穎宇走到白文氏面前:「二嫂!給您拜夀,我給您磕一個!」

  白文氏笑了:「行了吧你!坐這兒聽戲!」

  穎宇舉起相機:「坐好了,我給您照一張!」

  遠處敬功帶著女友高月玲和同學何洛甫走到最後一張桌旁,桌前只坐著佳莉一個人。佳莉忙站起來。敬功道:「姐,介紹一下,我的朋友高月玲,同學何洛甫!」

  何洛甫:「白小姐怎麼一個人兒坐這麼老遠?」

  佳莉:「這兒清靜。」

  敬功:「我姐從小不喜歡熱鬧。你們談,月玲,我給你介紹我堂兄去!」

  坐下後,何洛甫拿起一個蘋果削著:「白小姐性格一定很孤僻!」

  佳莉:「也不是!我從小是奶奶帶大的,很少和外人見面兒,一看人多就發怵!」

  何洛甫遞上削好的蘋果:「白小姐吃蘋果。」佳莉受寵若驚地望著他。

  花園子門口。

  景琦匆匆走到小汽車前。車裡坐著黃春和唐幼瓊。景琦俯向車窗問道:「你們回去啦?」

  唐幼瓊:「我送媽回去。」

  黃春:「叫她也回去吧,敬業還在牢裡,她也沒心思玩兒。」

  景琦:「放心,正托人辦著呐。」

  黃春:「老太太不問起來,別說我走了啊!」

  景琦:「頂不住了吧,告訴你別來!」

  黃春有氣無力地:「今兒這日子口兒能不來嗎?不為了哄媽高興嘛!」

  景琦:「大寶,走吧!到家趕快折回來!」汽車發動,景琦又匆匆走向門裡。

  堂會院。

  白文氏:「今兒有萬筱菊的戲吧?」

  景琦:「今兒沒請他。」

  玉婷:「請了!你不說今兒他的大軸嗎!」

  景琦:「是請了,他不在北京!」

  玉婷:「他在!我知道!」

  白文氏:「我還想聽聽他的《大英傑烈》呢!怎麼沒請他呢?」

  景琦支支吾吾:「不是這些日子……本來是想……」

  穎宇忙打岔:「想聽他的戲還不容易,現成兒的!玉婷的《大英傑烈》學萬筱菊學得一模兒活脫。玉婷!你還不孝敬你媽一出!」

  白文氏:「真的?你會嗎?」

  玉婷高興地:「會!」

  穎宇:「沒錯兒!整個兒一個萬筱菊!」

  白文氏:「去,唱一齣我聽聽!」玉婷興高采烈地跑了。景琦松了口氣,沖著穎宇點了點頭。

  景怡坐在白文氏的後面,胡總管跑來,悄悄耳語了幾句,景怡大驚,問:「在哪兒呐?」

  胡總管低聲道:「大門口,非要往裡沖,我兒子正那兒頂著呢!」

  景怡忙站起走到景琦身後,悄悄捅了一下,景怡示意他立即出去,二人忙向後走去。

  廊子上。

  景怡低聲地:「軍需處的來人說敬業的案子判下來了,叫咱們去個人!」

  「軍事法庭判案,軍需處的人來幹什麼?」景琦懷疑道。

  景怡:「這是關靜山手下的人,左不過敲竹槓來了!」

  景琦:「今兒是老太太生日,他們是看准了日子來的!」

  景怡:「怎麼也得把他們對付走。老太太今兒特別高興,千萬別攪了!」

  景琦:「我去看看!」

  景怡:「咱倆一塊兒去吧!」二人遠去。

  臺上。

  玉婷扮陳秀英正在唱「扯四門」:「不由人一陣陣淚灑胸膛,我兒夫押餉銀被賊搶……」

  台下,看座上白文氏在滿堂喝彩叫好聲中對穎宇:「別說,玉婷的扮像兒真不錯。」

  穎宇:「看怎麼說了,您就說這做派、嗓兒,像不像萬筱菊吧?!」

  白文氏:「還真有點兒像!」

  花園子門口。

  七八個兵持槍侍立,譚副官陰沉著臉,景怡、景椅、胡氏父子站在對面。

  譚副官:「判了死刑啊!白景琦,你們得去個人兒,你這就得跟我走!」

  景琦:「您把判決書給我看看!」

  譚副官:「沒帶著!到那兒你不就看見了!」

  景怡:「請問軍事法庭的人怎麼沒來呀?」

  譚副官把眼一瞪:「怎麼,我來還不行嗎?!」

  景怡忙低聲下氣地:「行行,當然行!」

  「那廢什麼話呀!看這意思你們倆都做不了主!」譚副官一揮手叫士兵近前,「七老爺,這麼大的喜事兒,沒個十萬八萬怕下不來吧?!

  七老爺有錢呐!「

  景琦:「譚副官,您也看見了,我實在離不開,明兒行不行?」

  譚副官:「不行,你這就得走!」

  景琦:「有話好商量!屋裡請,咱裡邊兒說!」

  譚副官:「用不著,就這兒說吧!讓過來過去的人也都看看!」

  景琦、景怡束手無策地望著。

  堂會院。

  玉婷已脫了戲裝,臉上的妝沒卸就跑到白文氏前坐下。白文氏高興地:「唱得好!去,自己拿個金元寶。」玉停忙跑開。

  穎宇:「怎麼樣?是不是跟萬筱菊一個模子裡磕出來的?」

  玉婷拿元寶回來,白文氏問:「你什麼時候學的?簡直就跟萬筱菊是一對兒!」

  玉婷得意忘形,脫口而出:「就是一對兒嘛!媽,叫我嫁給萬筱菊吧!」

  白文氏一驚:「你說什麼?!」睜大眼睛盯著玉婷。玉婷也嚇呆了,傻看著穎宇。

  白文氏大怒:「混帳!我早聽人說了,你要嫁個戲子,還當是傳言呢,敢情真有這麼回事兒!你懂不懂廉恥?!」

  客人們聞聲都好奇地往這邊看,有的還站了起來,王喜光也慌了。

  穎宇著急地:「二嫂——小點兒聲!——今兒這日子口兒不能發火兒。」

  玉婷低著頭,一聲不敢吭。

  白文氏:「你聽她說的是什麼?!要嫁戲子,要臉不要臉!你三十多了不嫁人,就等這戲子呢,是不是?!」

  玉婷忽然捂臉,嗚嗚哭著起身向後跑去。

  穎宇:「二嫂,大喜的日子,要罵回家去罵!這是何苦!」

  白文氏怒氣未消:「這可倒好!兒子娶了個窯姐兒,女兒要嫁給戲子,這家可真要敗了!」

  穎宇:「消消氣兒,消消氣兒,你看周圍這麼多客人,二嫂,消消氣兒,我唱一齣。占元,占元!」

  占元跑了過來:「這兒呐!祖爺爺!」

  穎宇:「來!咱倆唱出《雙怕婆》,叫你老祖奶高興高興!」

  花園子大門口。

  是琦、景怡仍和譚副官僵持著。

  譚副官:「你們到底想怎麼著?!」

  景怡:「這些日子,家裡連遭橫禍,實在是拿不出錢來!」

  譚副官:「那我只好帶人走了,要錢不要命啊!拿錢來,我放你兒子!」

  景琦突然大怒:「姓譚的!不就是判了死刑嗎?!不就是要槍斃我兒子嗎?!由著你去斃!」譚副官愣住了。

  景琦:「斃幾槍啊?!我有錢給我兒子買槍子兒,就是不給你一個大子兒!這兒子我不要了,送給你們打靶子啦!」

  景怡嚇得忙制止是傳:「老七!不許這麼說話,老七!」

  譚副官反倒軟了:「說的好好兒的你急什麼?我也沒跟你多要!」

  景琦:「十萬大洋還少啊?!」

  譚副官:「賺多你劃個價嘛廠景琦:」那好!知不道,道不知,給你倆小錢兒買屁吃!「

  譚副官驚愕地:「這都叫什麼話這叫!」

  「七老爺,七老爺!」王喜光氣喘吁吁地跑來,「快去瞧瞧吧,老太太發火地呐!」

  景琦:「為了什麼廣王喜光:」跟玉婷小姐急了,快去吧!「

  景琦回過頭:「大哥!一個大子兒甭給他!」景琦說著忙與王喜光跑了進去。

  景怡:「譚副官,我七弟就這脾氣,別往心裡去。」

  譚副官:「這種脾氣能辦事兒嗎?」

  景琦客氣的:「是是!這事兒我做主了,我劃個價兒,四萬大洋,再多我實在拿不出了。說實話,只能從公中拿了,是今年辦藥材的錢!」

  「四萬?」

  「要行,明兒派人去櫃上取,不行,那只能由著你們槍斃了!」

  「那就這樣兒吧!我拿到錢,就放人!」

  堂會院。

  全場哄笑,白文氏也開心地大笑。景琦、王喜光忙跑到前邊。

  臺上穎宇扮不掌舵,占元扮石要,正演《雙怕婆》,穎宇身後背著條長板凳道白:「我說兄弟!」占元則說:「怎麼著兄弟!」

  台下哄笑,不少人鼓掌叫好。白文氏也在笑。

  景琦望著白文氏對王喜光說:「這不挺好的嗎?」

  王喜光:「風給岔乎過去,您盯著點兒吧。」

  臺上。穎宇:「咱哥兒倆這媳婦兒是怕定了!」

  占元頭頂上綁了個小板凳,接道:「怕定了!」

  「走吧!咱們回家接著怕去吧!」

  「我不回去了!」

  「那你上哪兒啊?」

  「今兒我老祖七十大壽,我得去領賞去!」台下高聲鼓掌大笑叫好。占元直接從臺上蹦了下來,向白文氏跑去。白文氏一把抱住他,興奮地笑著:「賞!賞!賞個金元寶!」

  香秀忙從聚寶盆上拿了個金元寶給占元。白文氏將占元頭上的小板凳兒解下,把他摟在懷裡,無比欣喜地望著九歲的重孫子。

  景琦憂喜交加地望著白文氏。

  角落裡,韓榮發用大手絹兒捂著半個臉正陰森森地望著。

  百草廳公事房。

  景怡在著採購藥材的單子。塗二爺、許先生、趙五爺坐在一旁。

  景怡:「單子沒什麼錯兒,這些藥材都該進!可錢在哪兒呐?那幫兵痞把錢拿走了,也不放人。」

  塗二爺:「大老爺,這些藥材今年是非辦不可。去年大爺跟了去胡鬧,耽誤了進藥。今年可不能不進了!」

  景怡著急地:「我沒說不進呐,可我也得掰扯得開呀!」

  許先生:「要不這樣,咱破個例吧!今年全都賒帳,等秋天開市一塊兒給!」

  景怡:「我看也只能這樣兒了,可細料庫怎麼辦?虧了不止十萬二十萬了!」

  趙五爺:「這事兒還得找七老爺商量!」

  景怡:「他哪兒去了?」

  趙五爺:「還在園子裡,老太太一過了生日就病躺下了。」

  許先生:「那麼大歲數了,哪兒經得住這麼折騰,高興過了頭兒也不行!」

  景怡:「孩子們呢?」

  趙五爺:「留在園子裡了,說陪老太太多玩兒幾天。」

  景怡:「趙五爺,快叫老七回來吧。」

  趙五爺:「昨兒七老爺帶話兒回來,說請您和二老爺、六老爺都過去一趟。」

  景怡一驚:「是不是老太太本行了?」

  趙五爺:「反正病得不輕。」

  海澱花園子小河邊。

  敬生、敬誼、瑞潤、高月玲、占元、佔先等人在用一台手搖冰激淩機器搖冰激淩,一片混亂地吵吵著:「加冰!」「使勁搖啊!」「我來吧!」

  「對奶油!」「加糖!」「別加了太甜了!」

  敬功正忙著給月玲照相。

  「敬功,你們倆什麼時候結婚呐。」瑞嫻吃著冰激淩問。

  敬功:「我恨不得明兒就結婚!」

  月玲不好意思地:「淨胡說!」敬功突然一轉給瑞嫻拍了一張。

  瑞嫻大叫:「不好不好,正張嘴吃東西呢!真討厭!」

  敬功回頭看水邊,見佳莉和何洛甫正站在水邊談話,便大叫:「何洛甫!過來吃冰激淩。」何洛甫笑著向這邊搖了搖手。

  瑞嫻:「瞎喊什麼?沒看人家倆那兒膩乎著呐!」

  敬功:「怎麼?他們倆……談上了?」

  瑞嫻:「你呀,不開竅兒!吃你的冰激淩吧!」

  佳莉、何洛甫沿水邊兒走著。何洛甫道:「我和敬功是中學同學,畢了業他進了燕京,我進了黃埔軍校。我老家在廣東。」

  佳莉驚訝地:「跑這麼遠來上中學?」

  「我姑姑在北京,這回也是請假來看我姑姑,她住院了。」

  「過幾天你還得回去?」

  「那當然,你有機會去廣州玩兒吧,我招待你!」

  「廣州?想都不敢想。」

  「老糗在家裡有什麼意思?外邊兒的世界可大了!」

  「我又何嘗不想離開這個家。女孩子不像你們男人!」

  「女的怎麼了?小姐,大宅門兒裡的事不能認真,將來不管男的女的,都得自立!我挺佩服你爸爸的,聽敬功說他是自己闖的天下!」

  「你多呆些日子吧,跟你聊天兒特別長見識。」

  「我常來北京,去年孫中山總理去世,我還來了一趟呢……」

  二人正聊著,忽聽敬功大喝一聲:「回頭!」二人嚇一跳,忙回頭,身後的敬功「哢」地一聲拍了一張照。

  佳莉大叫:「哎呀,你又胡來!」

  花園子晚香院。

  臥室裡。白文氏斜倚在臥榻上,懷裡抱著「大頂子」,威嚴地掃視減煌誠恐站在榻前的景怡、景陸、景雙、景琦,四人垂首侍立,香秀站在一側。

  白文氏逼視著四人:「怎麼都不說話?家裡到底出了什麼事兒?」

  景怡小心翼翼地:「不都跟您說了嗎!」

  白文氏將小狗遞給香秀:「把狗抱走,你先出去!」香秀剛出屋,白文氏忽然掙扎著坐了起來,「都給我跪下!」

  四人忙惶恐地跪到地上。

  白文氏:「家裡到底出了什麼事兒?今兒要不說,你們誰也甭想起來!」

  四個人互相看了幾眼,不知如何是好。景琦鼓起勇氣:「媽!這一年是出了不少事兒,因為趕上媽的七十大壽,就沒敢回稟。」

  白文氏:「現在說吧!」

  院門口。

  敬功、敬生、敬誼、瑞婦、占元、佔先等人拿著冰激淩歡天喜地跑來,一到門口便被胡總管和香秀攔住了。

  胡總管張著兩臂:「小爺兒們!先別進去,裡邊兒說要緊的事兒呢?!」

  占元:「我給老祖送冰激淩!」

  胡總管:「好孩子,等會兒,等會兒啊!」

  臥室裡。

  白文氏乏力地靠在了臥榻上:「都起來吧!」

  四人站了起來,白文氏歎息道:「這個家就這麼敗了?真快呀,兵敗如山倒!」

  景琦:「媽也甭著急,我們~定盡力想辦法。」

  白文氏:「世道不一樣了。這個亂世也怪不得你們。今兒我給你們交個底兒,我在美國花旗銀行存了十個保險箱,裡邊兒全是貴重的細料藥材……盡可維持個七年八年的!」

  四人不禁驚愕道:「二嬸!」「媽!」

  白文氏:「我還在四大錢莊裡存了九十多萬銀子,就是為了防備萬一的,我全交給你們!」

  景怡:「這不行,您老人家這麼多年的……」

  白文氏打斷景怡的話:「不用廢話!吃一塹,長一智,幾次遭難,我長了心眼兒,沒點兒底子就成了斷了線的風箏!……」

  景琦百感交集傾聽著。

  白文氏:「這筆銀子,除了軍餉一項補給老七,全部歸到公中。山東膠在抵押,是敬業胡鬧的結果,公中不能出這筆錢!老七自己去想辦法,還是先把敬業救出來!」

  景琦:「是,正想辦法呢!」

  白文氏:「出來以後,永遠不許他再管錢!我最不放心的是佳莉,是個沒娘的孩子,二十了,快給她找個好人家兒,我閉眼之前,要看到她成親!」

  景怡:「二嬸兒!您這是說哪兒去了?」

  景琦:「媽,這點兒小病兒養幾天就好了。」

  景陸:「您福大命大……」

  白文氏:「別跟我說這寬心的話,我自己的病,我心裡最清楚……」

  院裡傳來孩子們的吵鬧聲,白文氏看窗外:「誰在外頭鬧呐?」

  胡總管在窗外回話:「孩子們給您送冰激淩,說再等就化了!」

  「叫他們進來!」白文氏話音才落,孩子們一下子擁了進來,占元端著冰激淩小碗到白文氏面前:「老祖吃吧!是我做的。」

  瑞嫻撇嘴:「什麼你做的?你就端了端盆兒!」

  白文氏看著活蹦亂跳的孩子們,登時流下了眼淚。景怡也不禁湧出淚水,邊擦著邊跑出了屋,景雙、景陸、景琦也都傷感地退了出去。

  歐美同學會西餐廳。

  景琦一身西裝,和何洛甫及洛甫的姑姑何芸對坐吃西餐。

  何芸:「真是緣分,昨兒洛甫回來,一個勁兒地誇您的小姐人品好,性情好。這件婚事,我就可以做主!」

  景琦看著何洛甫:「不過廣東你父母那方面……」

  何洛甫:「我已經寫信告訴我爸爸媽媽了。」

  景琦驚訝地:「這算什麼?我還沒跟你說呢,你倒無跟你父母說了,你自己就定了?」

  何洛甫:「伯父娶了兩房太太,據說事先也沒跟父母說!」

  景琦:「親家,這小子嘴真厲害,在這兒等著我呐!」

  何芸:「從小就不聽話,天不怕地不怕!」

  景琦:「嗯,是個軍官的料!」

  何洛甫:「伯父,我是個軍人,軍人嘛,無非是帶兵打仗,我可是個顧不了家的人。」

  景琦:「這怕什麼,好男兒志在四方,不過我們老太太著急得很,能不能等完了婚,你再回廣州?」

  何洛甫:「不行!軍隊裡沒那麼自由,恐怕要打仗了,什麼吳大帥、段執政都長不了,時局的發展很難想像。」

  景琦發愁地:「那這婚事?……」

  何洛甫:「等日子定了,我可以再來。」

  景琦:「那好!咱們一言為定……」這時傳者端個託盤過來遞給景琦,託盤中只有個紙條,景琦打開一看,只見上面寫著「莫談國事」

  四個字。

  晚香院臥室。

  白文氏接過景琦遞上的紅帖兒打開看。景琦道:「這是剛合好的『八字兒』,挺好的。」

  「嗯!這孩子我見過,不是敬功的那個同學嗎?」

  「是!」

  「人品模樣都好,就定下來吧!擇個日子。」

  「定了,六月初十,何洛甫從廣州趕過來。」

  「以後家安到哪兒?」

  「等他軍校畢業以後再說吧!」

  「哎呀!就是這當兵不好,打槍弄炮的。」

  「他畢業了就是軍官,總不至於衝鋒陷陣吧。我還想把敬功和月玲的婚事一塊兒辦了。」

  「好,喜上加喜!喜事兒辦的別太張揚,給我做壽弄那麼大排場,你說沒錢,人家也不信。」

  「是!」

  「關起門兒把日子過好了,比什麼都強,何必叫外人眼紅!」說著,白文氏突然劇咳起來,她忙捂住嘴,血從手指縫兒流了出來。

  景琦忙上前攙扶,驚慌叫著:「媽!來人呐——」

  新宅上房院西廂房廳。

  九紅看完手中的「八字兒」紅帖兒,往桌上一扔:「我一定要見見姑爺!」

  景琦坐在椅子上低頭抽煙,楊亦增和陳月芝坐在一邊。

  九紅:「嫁給一個當兵的好嗎?當兵打仗那不是好事!」說罷見景琦低頭不語,走到他面前,「我不點頭兒,這親事就不能定!」

  景琦:「甭說你,我說了都不算!這是老太太定的!」

  九紅:「我這當娘的都不能管?」

  景琦:「不能!家有家規。姑爺人品不錯,老太太已經看過,老太太說……」

  九紅急了:「老太太!老太太!什麼都是老太太!老太太還能活多少日子,她不能事事都……」九紅發洩地正叫著,景琦突然站起,猛地打了九紅一個嘴巴,九紅捂住臉彎腰坐在椅子上,楊亦增、陳月芝一下子站起來。

  景琦:「你敢咒老太太!我看你沒多少日子活頭兒了!」

  楊亦增沖上前大怒:「你動手打人,也太欺負人了,還當著娘家人的面兒……」

  景琦猛地又打了楊亦增一個嘴巴。楊亦增嚇傻了,也捂住臉。

  景琦:「你放印于錢的事兒,我還沒跟你算帳呢!」

  九紅仍捂著臉狠狠地叫著:「你們倆出去,有你們說話的份兒麼?!」

  二人急急溜了出去。景琦忙走到九紅身邊,九紅仍彎腰低頭捂著臉。景琦拉九紅的手,想看看她的臉,九紅死捂住不放。

  景琦:「打疼了吧?我這手沒輕沒重的!」

  九紅仍低頭捂著臉:「行了你!活土匪!走吧,別管我!」

  景琦歎了口氣:「唉,老太太病得不輕!我看是不行了,我心裡不好受,火氣就大,我得趕緊去,這幾天回不來……」

  窗外黃春叫道:「票琦!快走吧,天黑出不了城了。」

  景琦回頭應道:「知道了!九紅,我走了!」

  九紅沒有理睬。景琦走到門口又回頭道:「九紅,想開點兒!你就忍了吧!」

  景琦出了門,九紅慢慢抬起頭:「我忍著,咱們看誰耗得過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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