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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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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宅二房院北屋廳。夜。 燈下,景雙、景武正趴在桌上寫大字,穎宇風塵僕僕推門而進。景雙、景武抬頭叫了一聲「爸」,又歡快地回頭大叫:「媽,爸爸回來了。」穎宇一臉晦氣,誰也不搭理地往裡走,好像沒看見從裡屋迎出的白方氏,管目進了裡屋。 進屋後,鞋也不脫,仰面躺在炕上,白方氏走過來坐到炕沿上:「你死到哪兒去了?好幾天不回家?『南記』查封了你知道不知道?!」 「多廢話呀!我能不知道嗎!」 「起來起來,瞧你這一身上!」白方氏邊說邊給他脫鞋。 穎宇不耐煩地:「湊合點兒吧!能活著回來就不錯了!貴武那小子把銀子全卷走了,你知道嗎?!」 白方氏大驚:「啊?找著他沒有?」 「這個畜牲!在天津賭光了還欠一屁股債,你猜他有多損,愣叫那幫賭棍找我要銀子,那幫混混兒差兒點沒把我剁了!」 「這下咱們辛辛苦苦攢的銀子,不是全完了嗎?」 「唉!都說十年河東,十年河西,這剛幾年呐?就他媽河了西了?!」 「我早說過貴武不是好東西,跟他搭夥還有好兒?!」 「你什麼時候說過他不是好東西,你以前不是把他誇得一朵花兒似的?」 白方氏都要哭了:「往後這日子怎麼過呀!」 「貴武躲著不見我,沒門兒!」穎宇一下子坐起來,「你知道詹王府大格格生那倆孩子是誰的?」 「聽說是貴武的。」 「沒錯兒,小子!我不信你貴武不來找我!」 「眼下怎麼辦?咱們成了窮光蛋!這下叫二奶奶瞧笑話吧!」 穎宇一下子又仰身躺下:「唉!一著棋錯是滿盤皆輸!」他暗自決定,明天去趟教堂。 教堂。 教堂門口不時有教徒出入,樓頂上響起了鐘聲。 穎宇跪在懺悔室門口,虔誠地劃著十字。 穎宇:「……我叫人家坑了,我傾家蕩產了,我沒坑害過別人呀,我就是想發點兒財,把日子過好點兒,我招誰意誰了!您老叫我要寬恕,可誰他媽寬恕我呀!我不是到了無路可走,我不入您的教!主喂!您給我指條明路吧!您給我看看」八字兒『,要不抽個簽兒,看看我這兩年走的是什麼運呐!「 白宅內賬房。 白文氏:「我想承辦『南記老號』。」 胡總管一愣:「這怎麼可能呢?您恐怕是得隴望蜀了吧?」 白文氏:「做生意就得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這是把老號全盤回來的惟一指望。」 胡總管:「不明白!」 白文氏:「咱們獨家承辦『南記』,和百草廳打擂臺!」 胡總管:「可百草廳有咱們一半兒的股份呐?」 白文氏:「就因為那一半兒還不性白,所以非打得百草廳走投無路,叫他們把那一半兒也拱手交給咱們不可!」 「可無論財力、物力、人力咱們都不行!」 「行!先把那七八個老人兒都用到『南記』,再找常公公,無論如何要把宮廷供奉拿到手,就有了銀子!百草廳啊!叫他接著往下賠!」 「可眼下呢?沒有三幾萬兩銀子,甭想承辦『南記』!」 「砸鍋賣鐵,磕頭借貸也把這三萬兩湊上,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把給大爺留的那一份兒也押進去,把家裡能變成銀子的東西全押過去!」 「破釜沉舟,不留後路?」 「不留!咱們手裡還有個殺手鐧!」 「秘方?!」 「秘方!為什麼董大興催了我這麼多回要秘方製藥我就是不給?時機沒到!有了秘方,我就敢不留後路!」 「南記」門口。 鋪面牆上貼著張告示:「南記白家老號」由白文氏出銀三萬兩重新修建,將殘存藥料及房地基折價,以後該號之一切財產、經營,均與原號人無關,一切閒雜人等,不許騷擾滋事。 常公公外宅院。 葡萄架下一個小圓石頭桌,常公公坐在桌旁,白文氏、常玉、帶壞正在搞葡萄,圓桌上放著一大流清水。 常公公:「二奶奶歇會兒,瞧你挺個大肚子,叫她們摘!」 「常老爺,您在宮裡什麼好吃的沒吃過,可這葡萄現摘現吃,您沒亨受過吧?」白文氏在大碗清水中沏葡萄。 常公公:「這還是托你的福!」 白文氏嗔怪地:「您叫我折壽!我是托您的洪福了,您快嘗嘗!」 常公公接過葡萄:「你也吃,你也吃!」 「常公公,我把『南記』承辦了,我不能忘了您的好處,給您。」白文氏擦擦手,掏出一紙契約遞上,「『南記』是按四股分的,我們大房、二房和老太太,這是您的一股。」 常公公:「別介,這可不合適。」 白文氏:「沒有什麼不合適,沒有您,哪兒有白家的今天!」 「不行不行,我受你的好處太多了。」 「您死乞白賴不要,是怕我以後再有事求您把?」 常公公笑了:「你要這麼說,我可得收下了。」 「百草廳那邊我還做不了主,只有一半兒股份,只要有一天全盤回來,我照樣給您一大股。」 「越說越沒道理,我這是坐享其成了。」 「您這是應得應份!」 「快把百事廳全盤回來,別叫那幫小子在裡頭瞎攪和了!」 「那您可得給我撐腰!要想盤回老號,有個辦法最快!」 「說說我聽聽。」 「必得請內務府把『宮廷供奉』賞給我。」 「百草廳有了『宮廷供奉』不是更威風了嗎?」 「不給百草廳,給『南記』。」 常公公愣了,兩眼瞪著白文氏半天沒轉過彎兒來。 白文氏:「您琢磨琢磨,百草廳還有好日子過嗎?」 常公公恍然大悟:「二奶奶,這手夠狠了!過癮!過癮!我得幫你把這齣戲唱圓滿了,宮廷供奉的事兒就包在我身上了。」 「有您撐腰,我可是狐假虎威了。」白文氏興奮地站起,忽覺肚子一痛。 「怎麼了?」 「我有點不得勁兒,我得走了。」 「今兒不能走,我在『砂鍋居』要了白肉,貼秋膘兒!」 「不行,今兒真有事。改天改天!我走了。」白文氏忙忍痛向外走。 「怎麼了這是,環兒,快送送!」 常公公宅外胡同口。 狗寶坐馬車上,白文氏走來突然趴到車幫上,兩手捂著肚子,腦門沁出冷汗。 狗定回頭見她疼得直不起腰來,連忙跳下車攙扶:「壞了!要生了吧?」 白文氏勉強上了車,躺到裡面;狗寶放下車簾,白文氏急迫地:「快!快回家,快!我不行了!」 「早說過,什麼模樣兒了、還滿世界亂跑!」狗寶忙甩了一鞭;馬車跑起來了。 過了片刻,聽不見動靜,狗寶正暗自疑惑,突然傳出嬰兒的啼哭,狗寶大驚失色:「媽地!生到車上了!」忙揚手揮鞭,馬車飛跑。 白宅二房院北屋。 在嬰兒啼哭聲中,雅萍手拿紅布條兒掛在門側:「多懸呐!虧了沒出事兒!」 景琦跑來要進屋,被雅萍攔住。景琦吵著要看看小妹妹,彎腰想鑽進去,被雅萍一把拉住。 「連我的話也都不聽了?」 「就著一眼!」景琦求道。 「一眼也不成!」雅萍進屋關上了門。 丫頭、接生婆走了出去,雅萍忙將衣服、手巾、潔子布幾把扔到大木盆裡,湊上炕頭看剛降生的孩子:「臭丫頭,臭丫頭!命真大!生到車上了……」忽然間笑臉地變哭臉兒,說著說著竟哭了起來。 「又想你那個丫頭了吧?」白文氏理解地說道。話音兒才落,景琦忽然進來。 「嘿,誰讓你進來的?」雅萍回過神兒來。 「我要看看小妹妹。」景琦探著頭道。 白文氏道:「叫他看吧!」雅萍不好再攆他出去,白文氏接著剛才的話,「等我出了月子,我陪著你去看。」 「他不讓見!」雅萍委屈地說。 白文氏:「憑什麼?自己的閨女不讓見,我陪你去,看他關少沂能把你怎麼著?!」 雅萍站起:「我去回老太太一聲,給這丫頭起個名兒。」 白宅大門口。 又是一個冬天,北風呼號,街上行人稀少。 賣凍豆腐的挑著挑子走過吆喝著:「大塊兒的凍豆腐!」 比這叱喝聲更大的,是從天津來的頭兒、老球和秉寬的爭吵聲。 頭兒:「白三爺是不是住這兒?」 秉寬:「沒錯!」 頭兒:「叫他出來!」 秉寬:「他不在家!」 頭兒:「我都來三趟了,哪(怎)麼趟趟不在家?」 老球:「存心躲著我們是不是?」 穎宇記偷偷兒溜到影壁後面探頭看。 秉寬:「他在家能不出來麼?」 頭兒:「他今兒回不回家?」 秉寬:「那當然回來了。」 頭兒:「那好,我們不走了,就坐這兒等了,你們家管飯啊!」 穎宇悄悄抽身跑回敞廳。 三房院北屋廳。 穎宇慌張進門,隨手趕緊關上,怔怔地四下望著。收拾屋子的白方氏感到奇怪:「怎麼了?嚇成這樣兒?」 穎宇:「天津賭局的又要債來了。」 「真是的,又不是你欠債,你怎麼跟做賊的似的。」 「你懂什麼?跟這幫混混兒沒法兒講理,要錢不要命!」 「叫他們找貴武!」 「能找到貴武我還躲什麼!這個王八蛋弄得我人不是人鬼不是鬼!」 「怎麼辦呐?」 「我哪兒有轍呀!」 「南記」配藥房門口。 白文氏正指揮夥計們把藥料搬進配藥房,穎軒站在門口看著,最後一個夥計出門,穎軒走過去關上門,白文氏將門鎖上,回頭吩咐夥計:「你們都去吧!」又隔門囑咐穎軒:「配完了藥叫我一聲。」 胡總管走來:「二奶奶,天津來兩人找三爺要債,撞在門口不走。」 「叫他們找三爺!」白文氏坐到夥計端來的一把椅子上。 胡總管:「三爺躲著不敢出來,這不是個事兒啊,那兩人來頭不善!」 白文氏:「去看看!」 白宅大門道。 白文氏上下打量著頭兒:「你們找三爺?」 頭兒:「三爺欠我們的賬。」 「欠多少?」 「三千三百兩!」 「有字據麼?」 頭兒拿出字據給白文氏:「有!」 白文氏看了看:「這不是字據!」 頭兒:「武貝勒叫我們找三爺。」 白文氏:「這銀子不能給!」 頭兒:「您是他嘛人?您做不了主,我們還是找三爺!」 老球插話道:「三爺不給也行!一條腿一千兩,外加一雙眼珠子,出了人命我們有人兒陪著死!」 白文氏冷冷地看著二人。 老球:「看嘛?說到做到,他還跑得出這院兒去?!」 「胡總管!到賬房給他們提傻子,這字據我留下了!」 白文氏說華轉身向院裡走去。 「南記」配藥房外。 穎軒在門裡用力拍門大叫:「開門!開門!」 白文氏匆忙跑過來:「來啦!來啦!」忙開了鎖,讓穎軒走出。 穎軒:「怎麼回事兒?把我鎖起來你跑了?」 白文氏:「有點兒事兒!配完了?」 「完了!」 「快去叫夥計們搬藥。」白文氏推著穎軒道。穎軒剛離去,穎宇背著手慢慢走來:「二嫂!獨家配藥秘不外傳,還是祖傳的規矩!」 「那當然。」白文氏拿出欠債條兒問:「老三,這是怎麼回事兒?」 穎宇:「我可告訴你二嫂,我就是來跟您說這事兒,這銀子您別找我要,這是貴武的賭債,你幹嗎替他還!」 白文氏:「我就知道我這好人兒當不成。」 「二嫂,你夠明的,拿一大把當票兒給我看,轉眼你又承辦了『南記』,你這銀子從哪兒變出來的?」 「不是分了家了嗎,你管得著嗎?」 「是是!是管不著,可老鋪的老匾是祖傳的,這我該管得著吧?」 「你想怎麼著吧!」白文氏坐到了椅子上。 「我坐哪兒?」 「自己搬把椅子去。」 穎宇晃悠了一下:「還是站在這兒說吧,東家坐著。我窮光蛋站著,不過拿老匾入股,該有我一份兒吧。」 「有你一份兒!」 「我跟你說正經事兒呢!」 「我也沒跟你鬧著玩兒啊!不信去查查紅頭賬本兒!」 「我怎麼覺得你是跟我鬧著玩兒的啊!就這麼痛快?痛快得我都不敢信!」 「你要嫌痛快了,我就給你立個規矩,你要不依,那咱們可就不那麼痛快了!」 「您說,我沒那找不痛快的癮!」 「你拿三股,可老鋪的一切經營你不能插手,『南記』與你無關!」 「你一人地拿七股?」 「大房頭拿四股。」 穎宇心服口服:「二嫂,我從心眼兒裡服你!我過去淨跟你犯混,用我們洋教的說法兒,你寬恕了我,我這麼難的時候你拉了我一把,我這輩子也忘不了。」 「一筆寫不出倆白字兒,你呀,別光窩裡鬥,有什麼出息?!」 「我知道,二嫂,剛才你還賭債的從我息裡邊兒扣。我找貴武那兔崽子去,我要叫他大口大口地吐黃水兒。」 範記茶館單間。 范掌櫃送上茶給胡總管:「您不是急著要找一位教書的先生嗎?」 「是啊!」 「我給您找了一位。」 胡總管斜了范掌櫃一眼:「你跟人家說明白了嗎?」 「說明白了。」 「知道教誰嗎?」 「不就是七少爺景琦嗎?人家願意。」 「大概沒跟人家說景琦的稟性吧?」 「說了。」 「他還願意?」 「願意!」 「他要多少銀子?」 「人家不指這個活著,論學問是國子監的監生,論功夫是神機營的武師,論什麼都是一等一的。」 胡總管來了精神:「有這種人?」 范掌櫃:「我能蒙您麼?」 「我是怕了,我都快上吊了,找了夠二十幾垃,沒一個樂意的。再找不著,二奶奶就把我辭了。」 「放心,這位季先生准行。」 「行,明兒請過來先見見一奶奶。」 白宅。 胡總營陪季宗布走進大門,路過門房,季向裡一看不禁站住了。 門房裡景琦、景雙、景武、景泗、景怡、景陸正圍著火炭盆烤白薯。景琦伸手翻著自己那塊白薯道:「六兒,你那塊還不翻翻,煙了啊!」 景陸:「我怕燙著手。」 景琦故意把自己那塊用手翻來擁去:「真沒出息,這怎麼會燙著!」 季宗布和胡總管津津有味地望著。 景陸怯生生地伸手翻白薯,一下子燙著了,忙縮回手哭了。 景琦不滿地:「怎麼了?怎麼了?」 景怡:「你也是,你就不會替他翻翻。」 景琦:「燙一下也不至於哭,沒出息!」 景陸急了:「敢情沒燙著你!」 「燙著我怎麼了?」景琦忽然捋開袖子露出了胳膊,又拿起火筷子夾了一小塊兒紅炭放在胳膊上。孩子們嚇得大叫。 胡總管大驚,想進屋,被季宗布一把拉住。兩人不眨眼地看著屋裡,只見景琦一直讓那炭塊兒在胳膊上冒煙,直到不冒了,他才用手一下子將炭撣掉,滿不在乎地:「我怎麼了?我這不是肉長的?」 胡總管拉季宗布往裡走:「您看見了嗎,整個兒一個混不論!就是這位爺!」 季宗布笑了笑,什麼也沒說,隨胡總管走向敞廳。 白文氏早就在敞廳迎候,幾句寒暄後,白文氏誠懇地道:「無論如何請您多費心。」 季宗布笑笑:「我看這孩子挺好的。」 白文氏奇怪:「您見過了。」 胡總管忙道:「剛才在門房,季先生正好看見景琦弄塊燒了的炭,放到胳膊上。」 白文氏一驚:「這還了得,去叫他來!」胡總管忙走去。 季宗布:「我看這孩子不錯。我小時候比他淘!」 「瞧您說的。」 「孩子得管,可別管傻了,聽話的不一定是好孩子,不聽話的長大了未必沒出息。」 「反正把孩子交給您了。」 「既然這麼信得過我,我就要說一句沒有分寸的活了,您別見怪。」 「不都是為了孩子麼,您儘管稅。我就怕萬一這孩子……胡鬧……跟以前幾位先生一樣,您也要辭館不幹了。」 季宗布笑了笑:「這不會,我只求二奶奶一件亭,不管我怎麼管這孩子,您都不能攔著。」 白文氏痛決地:「那是一定的!我答應!」 胡總管帶景琦走進敞廳,白文氏沖著景琦:「過來,給季先生磕頭。」景琦一見季宗布便愣住了,越看越眼熟。 白文氏催道:「怎麼了,磕呀!」 景琦這才心不在焉地跪地磕頭。 季宗布:「起來吧!」 敞廳東偏廳學館。 景琦故技重演,踩在凳子上將盛著墨汁的墨盒蓋放在門上。孩子們興奮地看著。 景武大叫:「先生來了!」孩子們奔向座位,景琦跳下,放好凳子跑回。 季宗布拿著一個小布包,夾著一棍棗木板走來。 景琦和孩子們都緊張地望著屋門。季完布走到門口沒推門,卻透過門縫向裡看,見孩子們目光不時上揚,登時明白了什麼,站在門外叫道:「景琦!你出來!」 景琦猶豫著走到門口不走了。季宗布仍叫著:「出來。」見景琦依然不動,季宗布突然用腳一踢門,門猛地開了,墨盒落下,灑了景琦一臉一身墨。 孩子們大叫。滿臉墨的景琦還沒反應過來.呆呆愣著。季宗佈道:「回去坐好。」景琦沒動。季宗布厲聲地:「回去坐好!」景琦轉身回去坐到座位上,若有所思。 見景琦回到座位,跑來在門外看動靜的秉寬,方才松了口氣。 季宗布拿出了書:「今天學《莊子》,都把書打開。」 孩子們都打開了書,只有景琦沒動。 季宗布:「景琦,把書打開!」 景琦仍不動。季宗布繞過桌子來到景琦桌前,用棗木板敲了敲桌子:「你聽見沒有?」景琦仍不理。 「把手伸出來!」景琦伸出了手,季宗市揚起板子剛要落下,景琦突然躍起抓住板子。季宗布毫無防備,忙用力攥住,景琦奪了兩下奪不下,突然撒手從桌下抽出一把裁紙刀向季宗布的腿上猛刺,季宗布一側身一反腕奪下刀,抓著景琦的胳膊順勢往上一提,景琦右臂脫臼了,立即不能再動,疼得直咬牙。 秉寬在門外吃驚地望著一切。 季宗布冷冷地看著咬牙忍耐著的景琦:「你認個錯兒,我給你托上去!」 景琦不語也不哼。 季宗布問道:「疼嗎?」景琦仍不語。孩子們嚇傻了,戰戰兢兢地看著。 季宗布:「你說疼我就給你托上去。」 景琦滿頭是汗,咬牙忍受,硬是一聲不吭。窗外的秉寬一直看著,見勢不妙,轉身跑開去。 二房院北屋廳。 秉寬氣喘吁吁:「您還不快去看看!」 白文氏:「他敢跟先生動刀子,還不該打!」 秉寬:「打也得有個分寸,孩子她胳膊嫩腿兒的……萬一傷筋動骨可是一輩子的事兒!」 穎軒:「這是請了個什麼先生呀?不能由著他胡來呀!」 白文氏不說話了,不無擔心地低下了頭。 秉寬:「不是自己的孩子不心疼,管孩子沒這種管法兒!」 穎軒:「我去看看!」 白文氏忙阻止:「等等!」思考著又拿不定主意,忽然向門外走去,「還是我去吧。」 白文氏快步走到敞廳後門,突然站住了,心神不定地望著相跟於後的秉寬。 秉寬焦急地看著白文氏,白文氏忽然改變主意,轉身一拐進了廚房院…… 敞廳東偏廳學館。 屋裡只剩下季宗布和正活動著胳膊的景琦。季宗布已然給他接好了胳膊,見他仍不舒服,便問:「還疼麼?」 景琦管自活動著胳膊,仍不說話,也不看季宗布,滿臉的不服。 季宗佈道:「去洗洗瞼,跟我去吃飯。」 敞廳院外客廳。 桌上擺好了四菜一場。季完布和景琦坐到桌前。秉寬滿臉不快地站在一邊。 季宗布:「不是說好了倆菜一湯麼?」 秉寬有意譏諷地:「二奶奶說季先生管教有方,特意親自下廚敬您兩個菜。」 季宗布愣了一下,抬頭看了一眼秉寬,隨即笑了。 秉寬面無表情地轉身出了屋。 季宗布:「吃吧!」 景琦沒動,兩眼兇狠地望著季宗布。季宗布不再說什麼,拿起筷子自己吃起來,只是漫不經意地不時瞥一眼景琦。 景琦仍死盯著季宗布。季宗布坦然地邊吃邊說:「你甭倆小眼兒吧嗒吧嗒地瞪著我,我知道你心裡想的是什麼!」 景琦終於說話了:「想什麼?」 「你滿腦子想的都是弄個什麼招兒把我給治嘍!告訴你,死了這個心!想治我?你還小點兒,來!」季宗布忽然伸出右手食指:「有本事的,用手把我這個手指頭撅折嘍!」 景琦一下子來了精神:「真的?」 「真的。」 「兩隻手?」 「來吧!」季宗布一笑。景琦兩隻手齊上夾住季的食指:「我真撅了?」 季家布點點頭,景琦咬牙切齒拼盡全力開始撅,使勁兒使得全身亂顫。 兩隻手撅一根食指,季宗布的食指像根鋼柱紋絲不動。 景琦站起身拼盡全力終於無用,他一下子泄了氣,驚異地望著季宗布。季宗布笑了笑接著吃飯。 景琦:「你神了!」 「那當然!這叫功夫,吃飯!」 「你教我功夫!」 「不教!」 「怎麼了?」 「你得先念書。」 「那你怎麼練功夫?」 「你以為我光會功夫?來。」季完布從布包裡拿出《莊子》給景琦,「你隨便翻開一篇。」 景琦好奇地翻開一篇。 「念頭兩個字。」 「物無,」 季宗布十分流利地背起來:「物無非彼,物無非是。自彼則不見,自知則知之,故曰彼出於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說也,雖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景琦真的聽傻了。 「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聖人不由,而照之於天,亦因是也……」 季宗布滔滔不絕,抑揚頓挫:「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無彼是乎哉……」 景琦忍不住大叫:「你真神了!」 季宗布笑了:「怎麼樣?讀好了書,教你功夫,吃飯!」 景琦突然地:「我想起你是誰來了?」 「誰?」 「我那年是你送我回來的。」 「噓——不許亂說、吃飯!」 景琦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自此之後,景琦像換了個人。真個成了「師徒如父子」。季完布這先生也特利,並不死死把學生拴在學館裡。有時帶景琦串花房,向他講述花卉知識;有時帶景琦逛大街,指著牌匾講書家掌故;甚至串到古玩店,也能給景琦講一大堆奇聞軼事兒。過沒幾天,景琦甚至天剛亮就起來繞著院子去踢腿去了…… 這一切,都讓秉寬感到怪異,他鬧不明白這位季宗布算哪路先生。 白宅二房院。 白文氏、穎軒都在院裡。秉寬對著兩位主人,才張嘴,又吞吞吐吐起來。白文氏道:「甭管什麼事兒,你說吧!」 秉寬提了提氣:「念了沒有幾天書,可倒好,整天的逛大街、串藥湯、鑽花房,天剛亮就起來踢上腿了,這樣下去……」。 白文氏:「他這些日子淘氣了沒有?」 「沒有。」 「打架設有?」 「沒有。」 「欺侮兄弟們沒有?」 「沒有。」 「你還想怎麼著?」 「我是怕……」 「我已經知道了,他愛怎麼教就怎麼教,這是開頭就說好了的,以後誰再瞎嘀咕就給我攆出去,也有你!」 秉寬委屈地:「我是……」 白文氏:「你是好心,難道季先生就不是好心麼?」 穎軒:「他現在念什麼書呢?」 秉寬:「我也不懂,好像是《莊子》。」 穎軒:「哼哼!這位季先生不俗!」 景琦的變化,很讓白方氏上心。便對穎宇念叨多對自己的孩子上點兒心。 穎宇正琢磨貴武的事兒,不耐煩地:「我自個的事兒還沒結沒完呢。」說罷竄出門,奔了範記茶館。 範記茶館單間。 穎宇對詹王府的車夫索大車說道:「我說老索,你這人怎麼這麼磨嘰?」 索大車:「不是我不說,您也知道詹王府的規矩,這事兒叫王書知道了,輕者丟飯碗,重者,小命兒沒了。」 穎宇:「我又不會跟別人說……你想想,這倆孩子是武貝勒的親骨肉,生生的叫人家父子分離,這是人幹的事兒嗎?」 「這事兒是夠損的,可武貝勒也不對呀!」 「他固然不對,畢竟是以前的事兒了,現在人家要找自己的孩子,托到了我,能忍心看著不管?太沒人性了吧?」 「唉!您這可真是給我出了大難題了。」 穎宇掏出一包銀子送給索大車:「這點小意思,您收下,事情辦成了,我必然還有一份厚意。這可是積德修好的事兒!」 「那這銀子我更不敢要了,嫌人家這種錢還是人麼?」 「是!是!索大哥這句話,一聽就是個講義氣的人。」穎宇又收回了銀子。 「這樣吧,當初這倆孩子是我送走的,我再接回來,詹王府這碗飯我也不吃了,就算我修修來世吧。」索大車下了決心。 郊區。去黃各莊的土路上。 索大車趕車,穎宇坐車上,馬車揚起一道灰塵,漸漸遠去…… 黃各莊黃老漢家。 黃老漢一臉委屈:「當初是送來倆孩子,可我養不起呀!」 穎宇:「少廢話,你弄哪兒去了吧?」 黃老漢:「賣了!」 穎宇:「賣了?賣給誰啦?」 黃老漢:「過路的人販子。」 穎宇:「嘿——你可真行,這還沒地兒找去啦,算了吧,我先把這丫頭帶走!」 黃老漢:「哎,怎麼說帶走就帶走呢?」 穎宇:「我可告訴你,這孩子的媽,是京城赫赫有名的詹天府的大格格,你惹得起麼?」 黃老漢:「惹不起。可這十來年兒,我們養這孩子不易,花了不少錢……」 「你不……」剛說倆字,穎宇聽到門響,忙回頭,只見一個十來歲樣兒的小姑娘吃力地挑著兩桶水進來,邊向缸裡倒水邊說:「爸,門口有輛馬車。」 穎宇死盯著小姑娘。黃老漢忙吩咐孩子去喂豬,小姑娘看了一眼穎宇出了門。 穎宇接道。「我還告訴你,少提錢的事兒!我沒叫你賠兒子,就算便宜了你,兒子是我的,你賣了多少銀子應該還我!趕緊把兒子給我找回來,要不然我要你的老命兒!」 郊區回京城的土路上。 馬車在土路上行進。穎宇看著孩子問:「你叫什麼?」 孩子:「黃春兒!」 穎宇:「你不姓黃,你知道嗎?」 黃春一愣。 穎宇:「姓黃的不是你親爹,你親爹犯了事兒了,離京以前托我找你,照應你。」 黃春:「我親爹是幹啥的?」 穎宇:「你親爹,呵——可是個大官兒呀!跟你說你也不懂。你呀,等著享福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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