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宅門 / 郭寶昌 著 >



  白宅二房院北屋廳。

  景琦趴在桌上大口大口地吃著燒餅夾醬肉:「媽!這肉真香!」

  穎軒和白文氏坐在桌旁,十分欣慰地望著兒子狠吞虎咽。

  白文氏:「多新鮮呐!天福號的醬肘子!你說這孩子頂用了吧,他敢跟老三動手!」

  穎軒:「你還誇他,這麼小就敢動刀子,長大了還了得?!」『白文氏:「他怎麼不跟別人動刀子?!」

  景琦忽然抬頭看白文氏:「媽,你肚子大了,給我生個小弟弟吧?」

  白文氏笑了:「你還什麼都知道,給你生個小妹妹吧!」

  穎軒嗔怪地:「你怎麼跟孩子說這個!」

  白文氏開心地笑了:「把這醬肉全吃了。告訴你,胡總管又新請了一位教館的先生,這回你可得好好念書了,別弄得將來跟你爸爸似的,高不成低不就,一輩子窩窩囊囊。」

  景琦不服地:「我爸爸怎麼了,他是『一生襟抱未曾開』!」

  白文氏驚訝:「呵——!聽說你唐詩背了不少,正經功課怎麼不好好學?」

  景琦嘟囔著:「教館的先生都好像剛從墳地裡爬出來似的,瞧著彆扭。」

  白文氏生氣地:「胡說!你要是再敢把先生氣走,我就把你轟出門兒,到大街上要飯去!聽見沒有?」

  景琦老實了:「聽見了!」

  白宅敞廳東偏廳學館。

  景琦小心翼翼端著盛滿了墨汁兒的墨盒蓋兒,走到門口,上了一張小凳子,一個孩子輕輕扶著門。景琦將墨盒蓋兒搭在門框與門桅之間,門虛掩著,景琦輕輕鬆了手,跳下了凳子。

  十幾個孩子新奇而興奮地看著。只有景怡似無所見,一個人在後排座上看書。

  趴在窗子上向外看的景武發現先生來了,叫道:「先生來了!」孩子們慌忙跑回座位。

  景琦把凳子搬到一邊,慌忙跑回自己座位,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桌下早備好的一盆清水,又壞笑著伸頭望窗外。

  韋先生一身簇新的長袍馬褂緩緩走來,剛推門,就被落下的墨盒蓋兒灑了一身墨汁兒,他狼狽地紮撒著雙手,不知所措……

  孩子們拍桌子鼓掌大笑大叫,景琦忙從桌下端起瞼盆走到韋先生面前說:「請先生快洗洗吧!」

  韋先生一口南方口音怒道:「這是誰幹的?啊?!誰幹的?!」

  景陸:「白景琦!」

  「我去告訴二大媽!」景武說著就向門口跑,卻被景琦一把揪住,腳下使了個絆兒又將景武按到地下。

  「我叫你去告!我叫你去告!」景琦用手沾了一下地下的墨汁兒,在景武臉上亂塗起來。景武立即成了個大花臉。孩子們圍上來亂喊亂叫,不知誰又將一盆水倒在二人身上……

  韋先生氣急敗壞,一跺腳離開了。

  白宅大門道。

  韋先生拉著自己的衣服氣憤地叫胡總管看:「太沒有家教!太沒有家教!」

  胡總管十分客氣:「實在對不起,這孩子實在是太難管了,沒少挨打!」

  韋先生:「太出圈兒了嘛!你看,為了今天開館,我特意換了一套新長袍馬褂,在天成號定做的,你看你看!……」

  胡總管勸解著:「消消氣消消氣!先生換上找那一套。」

  韋先生:「算了吧!這樣的小無賴我是教不了的!教不了!」

  胡總管:「別別,您先屋裡坐,我去請二奶奶!」

  韋先生:「不要請了,請什麼請?!我認倒黴好了!再會,再會!」

  胡總管忙攔住:「您不能這麼走,您稍微坐一坐好不好!您……」

  韋先生十分不客氣地將他推到一邊,頭也不回地走了。

  胡總管急得直轉磨:「哎呀!這下兒又麻煩了!」

  白宅二房院。

  院門被穎宇猛地踹開,穎宇左手拉著景琦,右手拉著滿臉墨黑的景武,怒衝衝闖了進來,後面跟著白方氏、雅萍、胡總管和孩子們。穎宇大叫:「二奶奶,你出來!」

  白文氏和穎軒忙開屋門走出來:「怎麼了?……」白文氏立即發現了滿臉黑的景武,驚詫地:「喲,這是怎麼了?」

  「怎麼了?!」穎宇把景琦一推:「您這位琦少爺,又把教館的先生氣走了,還打我們小五,瞧瞧給抹的,成了竇爾墩了!」

  白文氏轉頭審視地望著景琦,景琦卻滿不在乎地仰頭望著。白文氏拉著臉問:「是真的嗎?」

  景琦老老實實地:「真的!」

  「前些日子我怎麼說的?你再氣走了先生就怎麼樣?」

  「趕出大門兒,去街上要飯。」

  白文氏二話沒說拉起景琦向外就走,直出院門。

  穎宇等都莫名其妙,跟著追了出去。

  白宅大門口。

  白文氏把景琦拉到大門口,使勁兒一把將他推了出去,狠狠地:「要飯去吧你!」

  被推出去的景琦踉踉蹌蹌,好不容易站穩了腳,回過頭來有些驚訝地望著白文氏。白文氏滿面怒容,但顯然是在等著景琦求饒。景琦一動不動面無表情地看著,並無求饒的意思。白文氏眼淚都快下來了,大喝一聲:「關上大門!」

  秉寬上前將大門關上,插好。白文氏忿忿地轉身向回走去。

  穎宇等驚愣地望著:「得!這下老實了。」

  被扔在街上的景琦看了看緊閉的大門,灰溜溜地轉過身望著街道。

  街上人來人往,一個賣半空兒的挎著籃子走過,哈喝著:「半空兒——多給!」接著過來一個要飯的老頭兒,拄著棍兒向行人乞討:「賞倆吧,老爺!」

  景琦不知該幹什麼,無聊地坐到了臺階上。

  白宅二房院北屋廳。

  白文氏坐在桌旁抽抽噎噎地用手絹擦著眼淚。穎軒低頭踱步,不知說什麼才好。

  雅萍擰了一把濕毛巾,到白文氏身邊:「你懷著月子呢,可不能這麼動氣。」

  白文氏:「我怎麼生了這麼個孽障?你們看看誰管得了,這孩子我白送他!」

  穎軒兩眼望地緩緩踱步,似是自言自語:「誰敢要他?那不是引狼入室嗎?」

  雅萍:「你別火上澆油了!快把孩子叫回來,管教管教就行了。」

  白文氏又來了火兒:「誰也不許理他!叫他餓死在外邊兒。」

  雅萍:「那可不成,嚇唬嚇唬就行了,我去叫他來認個錯兒!」

  白文氏:「他?!你可太小瞧他了,他會認錯兒?!」

  穎軒忿忿地:「打死他都不知道吭一聲!」

  「打也好,管也好,總不能推出門外不管呐,不成了野孩子了?!」雅萍說著向門外走去。

  白宅大門外。

  景琦仍呆呆地坐在臺階上。門開了,雅萍出來看景琦,勸解道:「認個錯兒供你媽一樂就完了。」景琦扭過頭去望著別處不理。說著話兒秉寬也走了出來站在一邊。

  雅萍生氣地:「我的話你都不聽了。」雅萍又拉,卻被景琦一晃肩膀甩開。

  「你怎麼這麼拗呀!我不管你了啊!」景琦根本不理,雅萍氣得站起身走了。

  秉寬過來又拉景琦:「起來,我嘿兒嘍著。」景琦兩眼瞪著秉寬還是不理不動。

  秉寬也氣了:「活該你!你這兒坐著吧,我也不管你了,臭狗屎!」秉寬起身賭氣地走了,回手將大門又關上。

  景琦仍呆呆地坐著。賣半空兒的又吆喝著回來了:「小孩兒,買不買半空兒?」

  天擦黑了,景琦仍呆坐著。門開了,秉寬端著一碗飯和菜到他身邊蹲下:「快吃!別叫你媽看見!」景琦看了看秉寬仍不理。

  「吃啊!我偷偷拿出來的,不餓呀你?」

  一行人走過門口,景琦忽然跳下臺階跪在了地上:「賞倆吧,老爺!」

  「你這是幹什麼?」秉寬大驚。

  行人好奇地站住了,景琦一本正經地:「可憐可憐吧,賞倆大子兒吧!」

  秉寬急了:「起來起來,這不像話!」

  景琦:「我媽叫我要飯的,我聽我媽的;賞倆吧,老爺。」

  行人居然掏出倆大子兒扔地上。氣得秉寬直拍大腿:「去去!起什麼哄,這是我們家少爺!」

  景琦:「謝謝老爺!」

  「跪這兒幹什麼?……」剛出大門的胡總管甚是詫異。

  秉寬:「您看您看,這不胡鬧麼?!」

  見又有兩個行人路過,景琦又來了勁兒:「可憐可憐沒人管的孩子吧,老爺,太太!」

  胡總管驚慌回身向院裡跑去。

  白宅二房院北屋臥室。晚上。

  白文氏盤腿坐在炕上,炕桌上放著一碗湯麵,雅萍站在一旁勸著:「吃兩口吧好不好,一天不吃飯還行?!」

  白文氏:「吃不下。」

  「你跟這孩子還真動氣?!快吃,面都坨了。」

  「真吃不下,心裡堵得慌,去把他叫回來吧!」

  「這就對了,你先吃,你不吃,肚子裡的孩子還受不了呢!」

  「這個孩子夠我受的了,再生一個,我真活不了幾天了。」

  雅萍剛往出走,胡總管慌慌張張進來了:「二奶奶您快瞧瞧去吧,景琦他……」

  白文氏一驚:「他怎麼了?出事了?」

  胡總管:「事兒倒沒出,他……他跪在街上要飯呢!滿嘴老爺太太的混叫!」

  白文氏大怒,一下子下了炕、站起來要走,忽然又停住了,垂頭喪氣地又坐到炕沿兒上:「姑奶奶你說,他是人麼?啊?這不存心搗亂啊?!」。

  雅萍:「這是太氣人了,我叫他去!」

  「別去!我……我……」白文氏東張西望尋找什麼,忽然抄起掃炕笤帚站了起來,愣了一會兒,又把笤帚狠狠往地下一扔,坐到炕上哭起來:「我可真是沒法兒活了。」

  雅萍忙勸:「別哭,別哭,傷了身子。」

  胡總管道:「我去叫他回來!」

  「不許叫!今兒誰要把他放進來我就跟他沒完,叫他上外邊兒要飯去吧,這孩子我不要啦!」說罷又哭起來。

  白宅大門口。夜。

  景琦仍跪著,勞邊圍了四五個行人,秉寬束手無策呆呆地站著。

  景琦:「積德修好吧,老爺太太。」

  穎宇從大門走出,奇怪地上前一看,吃了一驚:「景琦,幹嗎呐?」

  景琦:「我媽叫我到街上要飯。」

  「嘿——好小子,這事你倒真聽話!」穎宇轉而轟圍觀的人:「去去去,有什麼可看的。」

  圍觀的人說笑著四散,穎宇點著景琦的腦門兒:「你說你今兒鬧的是不是太不像話了?」

  景琦扭頭不理。穎宇道:「回去吧,跟你媽說,我叫你回去的。」

  景琦仍不理。穎宇想了想:「要不跟我玩兒去吧!」

  「上哪兒?」

  「三叔帶你去個好地方。」

  景琦來了精神:「好玩兒麼?」一下子站了起來。秉寬關注地望著。

  「當然好玩兒啦!告訴你,最疼你的還是你三權,走吧!」穎宇推著景琦的肩走去。

  秉寬追上問道:「三爺,您帶他上哪兒啊?」

  穎宇瞪著白眼,斥責道,「你少問!」扭臉兒帶景琦離去。

  秉寬不放心地看著,急忙往大門裡跑,忽又站住想了想,返身尾隨二人而去。

  八大胡同春香院門口。夜。

  景琦看了看「春香點」幌子招牌,隨穎宇走過去,裡面立即傳出「大茶壺」的喊聲:「接客——!三爺來啦——!」

  秉寬匆匆走來,到門口看了看。轉身往回跑去……

  白宅二房院。

  聽到秉寬呼哧帶喘的稟報,白文氏一下子從炕上跳下,鑽了被窩兒的穎軒也坐了起來。

  白文氏:「誰說的?」

  秉寬:「我親眼看見的。我不放心才偷偷跟了去的。」

  白文氏抓了件衣服往外就走:「叫馬號備車!」穎軒歎著氣連連搖頭:「這都什麼跟什麼呀!」

  春香院客房。

  三個妓女圍著穎宇在調笑。景琦坐在靠隔扇的椅子上傻呵呵地看著。

  「花兒,過來,叫三爺香一個。」花兒忙把臉湊到穎宇面前,穎宇在花兒臉上「吧唧」親了一口,幾個人一陣大笑。

  景琦也跟著開心地大笑。

  穎宇:「花兒,你去暗暗那位小少爺。」

  花兒驚訝地:「他,他懂什麼,他會嗎?」幾個人又一陣大笑。

  穎宇:「快去!景琦,叫花兒姐給你嗑瓜子兒吃!」

  景琦微笑著,花兒用小手絹兒托著瓜子兒走到景琦身邊坐下。

  花兒:「你嗑瓜子兒給我吃吧。」景琦抓了一把瓜子兒……

  春香院。

  白文氏、胡總管和秉寬沖進院內,「大茶壺」忙迎上:「接客——裡邊兒——」,「請」字未出口便覺不對勁兒,忙上前攔住:「哎哎,這位堂客?……」胡總管、秉寬把他推到一邊兒,解釋著來意。

  白文氏大步走進……

  客房裡。花兒摟著景琦的肩:「」來來,擱我嘴裡。「景琦將嗑出的瓜子仁兒放進她嘴裡……

  白文氏猛推門進屋,正摟著妓女胡鬧的穎宇聞聲回頭,大吃一驚。景琦也呆愣住了。

  白文氏憤怒地望著景琦,穎宇忙站起:「喲,二嫂,怎麼來了?」

  白文氏沒有理睬,快步走到景琦前,突然抬手猛抽了景琦一個耳光,瓜子兒亂飛,花兒嚇得忙竄到了一邊兒。

  「滾出去!」白文氏怒吼,景琦撒腿跑了出去。

  穎宇心虛地望著。白文氏回頭質問道:「誰叫你帶他上這種地方?!」

  穎宇強作鎮靜:「怎麼了?我們老爺們兒的事,你少管!」

  「我就要管!」突然,白文氏論圓了胳膊,啪!又扇了穎宇一個大耳光。妓女們嚇得忙往後退。

  穎宇晃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你,你敢打我?!」

  白文氏吼道:「打的就是你!」

  穎宇卷著袖子上前:「沒了王法了!我今兒——」

  白文氏突然抽出一把剪刀指若穎宇:「你敢往前來,我就捅了你!」

  穎宇含糊了:「幹什麼?你別在這兒鬧行不行,有話回家去說?!」

  白文氏憤憤轉身而去。

  穎宇摸著臉罵道:「這娘兒們,真他媽野!」

  春香院門口。

  白文氏走到馬車前向裡看,只見景琦已縮在車廂角落裡,滿面惶恐。

  白文氏上了車:「回家!」馬車遠去。胡總管、秉寬在後面緊跟著。

  白宅二房院北屋廳。

  景琦跪在屋中間兒。

  他在打瞌睡,頭一點一點,兩眼如何努力也睜不開。

  臥室中,穎軒趴在被窩兒裡抽著煙。白文氏喝完一碗銀耳羹將碗交給丫頭,丫頭拿碗走了出去。

  穎軒勸道:「行了,叫他睡吧,折騰一天一宿了。」

  白文氏:「不行,叫他跪著,以後我管孩子你少插嘴。」

  「我才不管呢!」

  「就因為你不管才把孩子慣成這樣!」

  「你倒是叫我管還是不叫我管?」

  外屋,景琦一個瞌題沒控制住,身於一歪倒在地上,自己嚇醒了。

  白文氏撩簾向外一看喝道:「跪好嘍!」

  景琦忙爬了起來,又直直跪在地上。

  百事廳公事房。

  常公公坐在椅子上,用腳尖踢著一個長方大提籠,裡面裝著各種丸藥,旁邊恭恭敬敬站著神色緊張的董大興、穎宇和武貝勒。

  常公公板著臉:「這就是你們百草廳的藥?和以前怎麼比?過去的丸藥放三年還是新鮮的,你們這倒好,不到一個月硬得能把人的牙硌崩嘍!」

  董大興:「是是!這不正想法子呢嗎?!」

  「還法子呢?烏雞白鳳龍得吃出渣子來了。」

  「跟您說句實話吧,所有的秘方和原來櫃上的老人兒全叫白家的人扣著呢,乾著急,沒轍呀!」

  常公公斜眼看著穎宇:「你不就是白家的人麼?」

  穎宇:「是是!可不是我扣的,我是老三,當家的不是我。」

  「是二奶奶嗎?」

  「是,請宮裡下道令,讓二奶奶交出來吧!」

  「哎?你是白家的人,胳膊肘怎麼往外拐呀?」

  「這不是為了宮裡用藥麼,我不能光講私情啊!」

  「說得好聽!我早知道了,你們內外勾結欺侮人家寡母孤兒,人家把自家的匾摘回去,你們還打人家。」

  「沒有的事兒啊,常公公,您……」董大興和穎宇大驚失色。

  「甭跟我這兒裝孫子!你們要再不改,我就叫二奶奶接辦百草廳!」

  貴武急忙道:「常公公,這可使不得,您總得看詹王爺的面子,這裡有詹家的股。」

  「怎麼著?想拿詹王爺壓我?小子!這會兒不是同治爺的天下了,嬪主子也死了,詹王爺不大威風得起來了吧?打今兒起你們的宮廷供奉免了,預支的官銀月底全部交回,少了一兩我叫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穎宇驚惶道:「常公公,高抬貴手……」

  常公公看著穎宇和貴武:「」南記『是你們二位開的?「

  「是」

  常公公站起身:「等著查封吧!連生了蟲的甘草、發了黴的大黃,你們都敢用,魏大人已經上折兒告你們了。」

  貴武和穎宇完全傻了。

  飯莊單間。

  董大興、詹瑜、貴武、穎宇和四個股東圍坐,桌上酒菜雖豐富,卻沒有人動,幾個人亂哄哄地爭論著。

  貴武:「早聽說二奶奶走了常公公的路子,你就是不放在心上。」

  詹瑜:「我哪知道她這麼神通廣大!」

  穎宇:「我跟你說了多少回,白家門兒裡數二奶奶最陰!」

  貴武:「你還老拿他當好人。」

  四個股東也爭得面紅耳赤。

  「別吵吵了行不行? 說點兒正經的! 」董大興敲著桌子。見靜下來,又道:「那天摘匾我就說不能摘,只要二奶奶入了股,那些老人們也回來了,秘方也有了,何至於有今天。」

  一股東道:「那天可是你叫摘的!」

  董大興:「我那是跟你們賭氣!你們那兩眼兒光盯著那一股,就沒想過這買賣怎麼維持,你們有一個聽我的麼?」

  另一股東道:「這回聽你的還不行?」

  董大興:「晚了!這回得求人家了,求人家把匾掛回來,給人家一股人家還不一定幹不幹呢!」

  又一股東道:「那就求人家去吧,有什麼說的!」

  「誰去?」董大興說著看詹瑜。

  詹瑜:「我不行。我們兩家結著疙瘩呢!武貝勒……」

  貴武忙插手:「我不行,我有難言之隱,我不能見二奶奶,我看三爺……」

  穎宇:「我更不行了,我不能叫二奶奶知道有我的股兒。」大家都看董大興。

  董大興:「我就知道還是練我一個人。醜話說前邊兒,談成談不成,我別落埋怨!」

  眾人忙道:「不會!不會!」「哪能埋怨呢!」

  「二奶奶是個難對付的角兒,談成什麼條件,全得由我做主!」董大興言罷看著大家。

  詹瑜等人應承著:「當然你拍板!」「你是掌櫃的!」「還信不過你嗎?」

  穎宇道:「董掌櫃,跟二奶奶說話得留神,惹急了她能大嘴巴抽你!」

  董大興訕笑著:「大概三爺叫她抽過吧?」

  穎宇:「抽過?她敢!借她倆膽子!」

  白宅敞廳。

  魏大人面前桌上擺著紙、筆,董大興、白文氏對坐著。

  魏大人:「今兒我只是個中間人,做個見證,細目你們二位自己談。」

  董大興:「只要把老匾掛回來,我們情願讓二奶奶入股。」

  白文氏:「董掌櫃大概知道這塊匾的分量了吧!」

  「正因為知道了才來求二奶奶,其實我早就知道。」

  「那好,我要一半兒!」

  「您是說,加過四股。」

  「不是,加進八股。」

  「把百草廳分成十六股,您占一半兒?」

  「對!」

  董大興一下傻了眼:「這可是沒法兒談了,魏大人……」

  魏大人忙擺手:「別問我,我只做個見證,你們二位談。」

  董大興:「這我沒法兒向東家們交代呀,您原來可說只進一股。」

  白文氏:「現在不成了,您做主吧!」

  「我做不了主!」

  「做不了主,您今天就不會一個人來!」

  董大興知道厲害了:「對……我做得了主,可這太狠了!」

  白文氏起身:「魏大人,就這樣吧!胡總管,送客!」

  董大興慌了:「二奶奶,您得容我說話呀!」

  「你說!」

  「少點兒,比您原來說的翻一番,兩股還不行麼?」

  「原來是我求你。今天是你求我,你這是走投無路了才求我,你不答應也沒關係,我等著,我有的是耐心,等到你再來求我,可就不是一半兒了,懂嗎?」

  董大興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魏大人欽佩地望著白文氏。

  白文氏:「老匾放在那兒也爛不了,我著什麼急呀!」

  董大興:「二奶奶真是女中豪傑,我這七尺男兒甘拜下風,來吧,我按手印兒!」

  白文氏:「恭喜了,董掌櫃,你快跳出火坑了。」

  二人都笑了,不過董掌櫃是一種苦澀的乾笑。

  白家老號牌匾終於重懸在百草廳上。

  「南記」前堂。

  幾天以後,穎宇乘馬車路過他的「南記」字號,發現門面上著板兒未開門,頓生疑惑,連忙停車下來進去查看。

  只見前堂臨時搭了個木板床鋪,正睡覺的夥計被驚醒,忙起身推:「喲.您回來了?」

  穎宇奇怪地:「我上哪兒了?」

  夥計:「您不是跟武貝勒去天津了麼?」

  「我去天津幹什麼?」穎宇越發詫異。

  「哎?您怎麼問我呀?武貝勒昨兒把櫃上的現銀全提走了,說跟您去天津開個新號,這兒保不住了,已經歇業了。」

  「你在這兒幹什麼呢?」

  「合著您什麼都不知道?!武貝勒留我在這兒看攤,他說要找個好買主賣這鋪面房!」

  穎宇懊悔地揚手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兒。「我他媽的我!好你個貴武,你吃人便不拉人屎!……他什麼時候去的天津?」

  「天一亮就走了!」

  「貴武!你免崽子等著……」穎宇轉身出門,到門口又轉回頭,「你在這兒盯著,我這就去天津,沒我的話兒,這房子誰也不能賣!」說裡轉身出了門。

  夥計好像還沒睡醒:「這都什麼爛七八糟的!」

  藥場。

  高高的草藥包下面跪著景武、景陸和四五個不知誰的孩子。

  景琦高高盤腿坐在藥包上,面前一個大碗裡裝著土,上插一根燃燒的蠟燭;旁邊放著一摞黃紙和一個大空碗,景琦一絲不掛,全身貼滿大赤金。只見他高聲念道:「天靈靈,地靈靈,溫世魔王要降生,玉皇大帝下了凡,降妖捉鬼顯神能、」念罷,拿起幾張紙燒著扔了下來。

  六七個孩子好奇地抬起頭看。

  景琦叫著:「低頭!不許抬頭!看神仙,爛眼睛!」

  孩子們忙又低下頭時,景琦拿起大碗向裡撒尿。

  藥場的幾個夥計遠遠看見,議論著:「這太懸了,著了火可不得了!」

  「叫他下來呀廠」這是二奶奶的老天,天生的混世魔王,誰也管不了。「

  「不行,得跟二奶奶說一聲!出了事誰擔著?」一夥計轉身走去。

  景琦趴在藥包上將一碗尿遞給一個孩子:「我祈下聖水兒來了,一人喝一口,不許多喝,喝了它延年益壽。」

  景陸喝了一口遞給景武,景武喝了一日忙吐了出來:「什麼聖水兒,這是尿!」

  景琦厲聲地:「胡說,誹謗佛祖,二世不得超生!」

  白宅二房院北屋臥房。

  白文氏正坐在炕沿上整理嬰兒的小衣服。

  穎軒:「快生了吧?」

  「還得兩個多月,盼著生個丫頭,小子太淘了。」

  「你悠著點兒別太累了,老鋪盤回了一半兒,你先鬆口氣吧!」

  「松不得,你不知道我心裡有多急,你往後也閒不住了,以後秘方配藥,這最後一味藥都得你親自動手,我這可幹不了。」

  「這用不著你操心了……」

  胡總管匆匆走進:「二奶奶,您去看看吧,景琦在藥場玩兒火,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一天不惹事,他就渾身難受。」白文氏站起。

  藥場。

  景琦仍高叫著:「玉皇大帝下凡了,我就是玉皇大帝……」

  「別嚇唬他,哄著他下來就行了,別把藥碰倒了。」和白文氏一同趕來的胡總管勸道。

  白文氏:「景琦!下來!」

  景琦:「幹什麼?」

  白文氏:「下來!媽買好吃的回來了。」

  孩子們都站了起來大叫:「二嬸,景琦給我們喝尿!」

  景琦一下子從藥包上跳了下來,四周的人都嚇了一跳。

  「不許胡說!等著我,給你們拿好吃的來!」景琦說著來到白文氏身邊。

  白文氏拉起景琦的手:「走,回屋裡去。」

  白宅二房院北屋廳。

  白文氏拉景琦進了門用力一推,回身將門關上插好。穎軒撩開裡屋門簾探身出來看,著實吃了一驚,只見景琦一絲不掛的滿身貼著大赤金箔。白文氏走到條案前拿起大雞毛禪子,二話不說,轉身就開始兇狠地抽打景琦,頓時金箔碎片滿屋亂飛。

  穎軒邊看邊咧嘴。景琦卻一聲不吭地忍受著。

  屋外大人孩子們圍了一大堆,雅萍拼命地敲著門,胡總管、秉寬急得亂轉。

  孩子們趴門趴窗地亂著。

  雅萍大叫:「開門!別打了!打兩下就行了。」

  屋內,景琦已低著頭靠著隔扇坐到了地上。白文氏也沒了力氣,又打了兩下,筋疲力盡地把禪子扔到地下,坐到了椅子上。碎金箔紙飄飄落下。

  白文氏喘著氣,喝叫景琦站起來,景琦仍坐在地上一動不動。白文氏感到不對勁兒,趕忙上前推搖:「景琦!景琦!」

  景琦垂著頭不動,昏了過去。白文氏大叫:「景琦呀——」

  穎軒慢慢走到門前開了門。雅萍沖進來,忙把白文氏扶起,隨後進來的秉寬抱起景琦,大步向門外走去,孩子們跟著跑……

  雅萍扶白文氏坐到椅子上,白文氏哭了起來。雅萍也流著淚怨著:「打得太狠了,打得太狠了。」

  白文氏:「我也不想打這麼狠呐……他但分說句求饒的話,我也不打了……」

  雅萍:「哪有這麼打孩子的?!」

  穎軒將濕毛巾遞給白文氏,白文慶一見穎軒來了氣:「你是死人呐,打成這樣,也不過來拉著點兒!」

  穎軒:「你說過,你管孩子不叫我插手!『白文氏氣得又哭:」他越不叫饒我越來氣,他哪怕哭一聲兒我也不打了。「

  穎軒接道:「你不知道他生下就不會哭?」

  「你別站這兒噁心我……唔……你的心太狠了,打成那樣你都不說拉著點兒……唔……」白文氏哭得更傷心了。

  穎軒:「哼!自己那麼狠心還倒打一耙!」

  白文氏忽然停住了哭:「胡總管!」

  胡總管忙應道:「二奶奶!」

  白文氏:「你得給我找個厲害的先生來,好好管管景琦!」

  胡總營為難地:「找了,我找了,可是——可——聽說是教景琦沒一個人敢來!」

  「咱們多給銀子。」

  「有位先生說給個金山都不來,還想多活兩年呢!」

  白文氏狠狠地:「再找!找個厲害的!打死他都不用償命!你要找不來,我就把你辭了!」

  胡總管滿面難色地望著雅萍。

  雅萍勸道:「別著急,慢慢找,你擠兌胡總管幹什麼?」

  南記白家老號。

  門上貼著封條。牆上貼著一張大告示:「奉九門提督令,自即日起查封南記老字號,由都院監辦招商,凡欲承辦者,請到都院面議。」

  天津賭局。

  穎宇走進掛著「寶勝賭局」牌匾的大門。剛進院子,就有個大胖子老球從廊子上走過來。

  「找誰你老?」一口天津話。

  穎宇問:「請問有位北京的貴武,武貝勒來過這兒麼?」

  老球:「北京『南記白家老號』的東家?」

  「對對對,可找著了,我找了好幾天了。」

  「你是他什麼人產」好朋友,鐵杆兒的好朋友,穎宇。「

  「白家老號有位白三爺認識麼?」

  「不才就是我!」

  「頭兒!白三爺來了!」老球扭頭大叫。

  應聲從北屋門角走出己個彪形大漢,為首的頭兒道:「好嘛!挺守信用,白三爺送銀子來了,拿來吧!」

  穎宇詫異:「銀子?什麼銀子?」

  「那麼回事?!他把銀子賭光了還欠一屁股債,說叫我們找白三爺要,你不是白三爺麼?」

  頭兒走到穎宇前。

  穎宇:「是啊!」

  老球:「是貴武的鐵杆兒朋友?」

  穎宇:「沒錯兒!」

  頭兒:「那就對了,拿銀子吧!」

  穎宇:「什麼對了?他賭輸了,憑什麼找我要銀子?」

  頭兒:「他說他的銀子都存在你那兒了。」

  穎宇:「放他媽屁!我的銀子全叫他鄭跑了!」

  頭兒:「你們倆的事兒我管不著,拿銀子吧你老!」

  穎宇:「合著我找上門兒挨坑來了?!我得找他算帳去。」

  老球一橫攔住了去路:「哪兒去!把銀子放下再走!」

  穎宇:「講理不講你們?!」

  老球突然上前,一把揪住穎宇的前胸衣服,將他頂在牆上:「欠債不還你還有理?今此你還想出這門兒嗎?廠幾個大漢也圍了上來.穎字驚恐萬狀地望著。

  頭兒:「要命還是要銀子?」

  穎宇大叫:「我冤枉!冤枉!你們不能光聽一面之詞,這樣好不好?咱們把貴武找來當面說清楚,你們告訴我他在哪兒?」

  「他在哪兒我怎麼知道!」老球鬆開了手。

  頭兒:「他回北京了,他說他是詹王爺的貝勒爺,西太后明兒要召見他。」

  穎宇憤怒地:「啊呸!西太后知道他這個碎催啊!這個下三濫!」

  頭兒:「你找去吧!找不著他,我們還跟你去要!」

  穎宇垂頭喪氣:「我他媽叫人賣了還幫人家數錢呢!」

  頭兒:「你走了,我們上哪兒找你去!」

  穎宇:「找著貴武我把他帶來,三頭對證,我要是該給銀子不給,你們把我剁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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