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宅門 / 郭寶昌 著 >


  白宅。

  關少沂拉著女兒香伶與詹瑜走進大門。胡總管忙迎上……

  敞廳前院。雅萍正送一位女客人出來,下了臺階一下子愣住了。

  關少流拉著香伶和詹瑜一起走進院子。雙方一照面,關少沂也愣住了。香伶驚喜地望著雅萍叫著:「媽——!」用力甩開關少沂的手撲到雅萍懷裡。雅萍緊緊地摟住女兒,喜出望外。關少沂剛要上前,被詹瑜一把拖住進了敞廳。他們來到穎園靈位前肅立、跪拜,玉芬、景怡等孩子還拜時,關少沂抬頭迅速地審視,只見孩子們眼淚汪汪地哭著。關少沂、詹瑜起身,這時胡總管走了過來,請他倆去外客廳用茶。

  外客廳中,丫頭把茶碗放到關少沂和詹瑜旁邊的茶几上,白文氏揚了揚手,請他們用茶。

  「真是想不到。」關少沂欠了欠身邊,「聽說,昨兒晚上大爺還好好兒的。」

  白文氏淡淡地:「好好兒的!」

  「突然間就死了?」

  白文氏仍淡淡地:「就死了!」

  「到底是什麼病?」

  白文氏抬眼警惕地望了一眼關少沂:「不知道。」

  詹瑜:「大獄的人也沒跟您說是怎麼死的?」

  白文氏繃著臉有意頂撞二人:「不知道!」

  關少沂:「這,您怎麼會不知道呢?」

  詹瑜:「昨兒晚上見他還滿面紅光的,精神也好嘛!」

  關少沂:「一乍聽說大爺死了,就跟是假的似的!」

  白文氏突然站起:「你們二位今天是來弔喪的麼?」

  關少沂:「那當然。」

  白文氏:「聽你的口氣好像是仵作來驗屍的!什麼叫假的?」

  站在門外的胡總管焦急不安地聽著裡面的談話。

  白文氏:「來,當著我們全家人的面兒,當著所有客人的面兒,請二位開棺驗屍!」

  關、詹二人大窘,連忙站了起來。

  詹瑜:「二奶奶何必呢?事情來得突然,他不過是隨便問問。」

  白文氏:「哼!我倒想問問你呢?!昨天晚上我們大爺去王府看病,你們給他吃了什麼了?下了什麼藥了?怎麼回到大獄就死了?!」

  詹瑜驚慌地:「怎麼賴上我們了?他連口水都沒喝。」

  胡總管急忙推門而進:「二奶奶,二奶奶!宮裡的王公公,太醫院的魏大人都來了。

  白文氏應道:「嗯!」

  胡總管:「關大爺,您的閨女香伶說她要跟她媽在這兒住幾天,先不回去了。」

  關少沂:「那就……住吧!」

  「少陪了,胡總管,陪陪二位。」白文氏說罷滿面怒氣地出了屋。關少沂、詹瑜尷尬地互相望著。

  胡總管:「二位好坐。」

  白宅敞廳前院。

  西邊廊子裡穎字正和武貝勒貴武悄悄說話。

  貴武:「大爺這死得有點兒不明不白的。」

  穎宇:「說的是!昨兒我站得遠沒看太清楚,可瞧那樣兒,不像有病。」

  「入殮的時候你沒瞧瞧?」

  「從大獄拉到家已經棺殮好了。」

  「你們家真夠倒黴的啊!」

  二人正說著話,只見景琦舉著九連環木刀從通藥場的月亮門兒喊叫著跑出來,景武在後面追。秉寬一把拉住景琦拽到牆根兒,景琦渾身不自在地掙巴著。

  秉寬央求道:「小祖宗,今兒消停點地行不行?你今兒要敢胡鬧,你媽能把你捆上吊起來,你信不信?」

  景琦拼命掙扎,忽然停住發愣,他看見了不遠處的武貝勒,用手一指道:「那人就是上回把我綁去了的那個人!」

  秉寬抬頭一看大驚:「他?武貝勒!你胡說什麼?」

  景琦:「就是他,還踢了我一腳,說要拉了我的小雞巴!」

  秉寬望著貴武,忙拉景琦走向了東廊子,說道:「別老往那邊看,來來來!」

  廊子裡,貴武和穎宇還在說著。

  貴武:「怎麼聽說老爺子身子骨也不行了?」

  穎宇:「多好的身子骨也經不住這麼多的糟心事!」

  貴武忽然兩眼發直,驚慌地望著。東廊上景琦正向他這邊指點,白文氏、秉寬張望著。貴武慌了神:「三爺,我得走了,改日再聊。」說著匆忙跳下廊子向大門急步走去。

  白文氏目送貴武出了門,對秉寬和景琦道:「這事兒知道就行了,不許向外說,景琦,聽懂了沒有?」

  景琦點著頭:「懂了。」

  忽然胡總管、趙顯庭和二頭兒從月亮門兒跑來,向白文氏報急:「二奶奶,提督府來人查封藥湯了。」

  白文氏:「哼!人剛死,喪事沒辦完就來了。」

  千總帶著四個兵丁走到白文氏面前:「奉九門提督榮大人之命查封藥場。」

  白文氏十分平靜地:「趙五爺、二頭兒,幫著清點,開門去!」

  十幾個兵丁排著隊跑進了通藥場的月亮門兒。

  院裡,白家的人和弔喪的客人們鴉雀無聲,肅立而望。

  百草廳門口。

  門口貼出告示,人們圍觀者。只見告示上:奉諭:即日起查封百草廳及藥場,由都院監辦招商,凡欲承辦百草廳老,請到都院面議。

  轉眼深秋了。北風呼號,落葉滿地,敗技枯草,寒鴉哀鳴。

  白宅敞廳前院的月亮門兒,早已被砌起的磚牆堵死。

  大門緊閉,積滿落葉,一片冷清。

  白宅花房。

  書案上,宣紙上寫著一個大大的「忍」字。依然鮮花滿室,菊花盛開。白萌堂躺在躺椅上,腿上蓋著夾被,白文氏坐在斜對面兒。

  白萌堂:「倆多月了吧?都院監辦招商,還沒人承辦?」

  白文氏:「沒有!」

  「哼!誰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承辦我白家的百草廳!」

  「宮裡要的兩批『益仙救苦金丹』和『安宮牛黃』都還扔在那兒沒做,內務府派了好幾回人催都察院了。」

  「二奶奶,記住我的話,除了咱們自家,誰也撐不起這百草廳,就是有人承辦,他也崴咕不了幾天!」

  「您這話我不懂。」

  「咱家制的藥是祖傳上百年的秘製藥,不是天橋兒打把式賣的大力丸!不管誰承辦也只能是有名無實,宮裡就不會答應!」

  「可這是老佛爺叫查封的。」

  「老佛爺離了咱家的藥她也活不成,不信走著瞧!」

  「我明白了,平時不理會兒,要不每回秘方配藥,您都一人兒鎖屋裡自己配最後一味藥呢!」

  白萌堂笑了:「對嘍,你是聰明人,一點就透。怎麼看?家裡的日子不太好過了吧?」

  「還能湊合。我把家裡的銀子三萬二千多兩都交到廣亨錢鋪入了股,吃息分紅,這筆銀子與家產分開,不管多難都不能動。公中的幌子存到了『滙豐』,省著花還能維持個兩三年,所以我自作主張……」

  白萌堂注視著白文氏,聽得入了神。

  白文氏滔滔不絕:「把傭人都辭了,每房只留一個,各房的份例也都減了一半兒,熬金湯的金子和細料庫的藥,都是各房私產,也沒查封,各房也都不能動。

  百草廳總有盤回的那一天,還會有大用場……「白文氏逐漸發現白萌堂在死盯著自己,心裡有點發毛,」爸,您幹嘛這麼死盯著看我?「

  白萌堂向後一仰躺下了,微微地一笑:「二奶奶,有你管家,我可以踏踏實實地進棺材了。」

  「礁您又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白萌堂正色道:「二奶奶,我只有一句話,今後辦事你盡可以自作主張,用不著和我商量,家大業大,人多嘴雜。你只要管事,就有人說閑活,就有人挑毛病裹亂。記住,我不是軟耳根子。」

  白文氏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老爺子,有您這句話,我受多少委屈都認了。」

  白宅二房院。

  白文氏進院子問倒水的丫頭:「二爺呢?」

  丫頭回過:「還沒起呢。」

  白文氏不覺自言自語道:「好傢伙,都什麼時候了!」

  白文氏一撩簾子進了屋,只見穎軒趴在被窩兒裡叼著煙袋,景琦正吹著紙媒子給他點煙。白文氏皺了皺眉頭,脫鞋爬上抗:「你怎麼了?快吃晌午飯了還不起?」

  穎軒:「起來幹什麼?大眼兒瞪小眼兒,不夠懊頭的。是不是兒子?」

  景琦應著聲:「沒錯兒!」

  白文氏打開大躺箱回頭瞥了景琦一眼,又從箱中拉出兩塊料子:「你趴在炕上就不懊頭了?這兩塊料子今年給大哥那幾個孩子做幾件新衣裳吧?」

  穎軒:「我不管。愛給誰做就給誰做。」

  景琦:「那我呢?」

  「你今年不做了, 先緊若哥哥姐姐做。 」白文氏蓋上箱蓋拿者料子下了地,「還不起?這麼多事兒你一樣兒也不管!」

  「不管。男主外、女主內,家裡的事兒本來就屬女人管。」

  「喲,可找著主外的了。你是不是把老鋪盤回來?」

  「沒那本事,兒子,裝煙!」

  白文氏一把奪過煙袋扔到地上,伸手掀起穎軒的被窩兒:「起來!」剛掀一半就被穎軒死命把被子拉住了。

  景琦笑著大叫:「哈哈!爸爸光著屁股呐!」

  「去!出去!你歡勢不了幾天了。」白文氏推著景琦出去,「明年開了春兒進私塾上學,就天天有人管著你了。去!」

  「兒子,回來,把煙袋遞給我。」景琦又往回走,揀起煙袋遞給穎軒。

  白文氏歎了口氣:「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這日子本來就沒法兒過了,兒子,袋煙!」穎軒說道,景琦壞笑著給他裝煙。

  白文氏板著臉:「景琦,你就跟著你爸爸胡鬧!」說著轉身出了門,丟下一句,「快起來吧!吃飯啦!」

  白宅敞廳。

  圓桌上一葷一素兩個菜,所有的筷子都在一個盤裡搶著肉吃,景怡、景雙、景泗、景陸、景武、景琦、玉芬在一桌,景琦個兒小夠不著,玉芬搶得最厲害,拼命往是奇的碗裡夾;香伶坐在那兒一動不動。

  玉芬:「別搶,別搶了好不好?」

  另一桌坐著穎軒、白文氏、白方氏、穎宇、雅萍。白文氏聽到喊聲忙回頭站起來,只見景琦將自己碗中的肉又夾到玉芬的碗中。

  白文氏喝道:「有這麼吃菜的麼,先把一盤肉搶光了,素菜誰吃?」

  玉芬又把肉倒回給景琦:「你吃吧,我不愛吃肉。」玉芬、景琦互相推讓。

  白文氏皺著眉,咬了一下嘴唇,眼淚差點下來,忙轉身往回走。

  穎宇大叫:「怎麼回事?怎麼回事?今兒怎麼就一個菜了?」

  白文氏走回桌前坐下:「湊合點兒吃吧,隔一天吃一回肉!」

  「罐兒裡養王八,越養越抽抽,你這家是怎麼當的?」

  「半年多了,一點進項都沒有,你不知道?」白文氏端碗吃起來。

  「咱們不至於這樣吧?那他們怎麼有肉?」穎宇指著另一桌。

  「他們是孩子,正長身體的時候,你跟孩子比,要不你上那桌吃去!」白文氏咯咯笑了,雅萍、白方氏也笑了。

  穎宇:「噢,我成孩子了!」

  雅萍:「少吃兩口又怎麼了?」

  穎宇:「你少廢話,吃閒飯你還說便宜話!」

  穎軒抬頭怒喝:「老三!」

  穎宇忽然把一碗飯往桌上一扣,站了起來:「我不吃了行不行?!」

  穎宇憤憤走去,全桌人都驚訝地望著。

  白方氏:「真是的,咱們家怎麼混到這份兒上了?」

  白文氏默默地把穎宇扣到桌上的飯又盛回碗裡,自己吃起來。

  白方氏忙搶碗:「二嫂,我吃我吃!」白文氏沒有理會,默默地吃著。

  白方氏又道:「二嫂,甭理他,他就那狗屎脾氣。」

  穎軒滿臉不快地望著。

  白宅二房院臥室。

  白文氏穿著睡衣準備鑽被窩兒,回過頭見穎軒仍坐在靠窗的椅子上低頭抽悶煙,便道:「耗什麼?還不睡?」

  「你先睡吧。」

  白文氏轉身坐到炕上:「你怎麼了?耷拉個腦袋,一天都提不起精神?」

  穎軒忽然抬起頭激動地:「我說,這個家你別當了行不行?!你一天累個賊死,你看有一個人心疼你麼?!」

  「我用不著他們心疼!」

  穎軒憤怒地敲著煙袋大叫:「我心疼!」

  白文氏被深深震動了,這句話沖散了她一肚子的委屈,她起身走到穎軒身邊,拿過他手中的煙袋,默默地給他裝煙,穎軒接過煙袋,白文氏吹燃了紙媒子給他點上,穎軒低頭默默地抽著。

  白文氏:「就沖你這句話,我就非把這個家管好不可!」

  穎軒:「我算看透了,什麼親的熱的,一有了難處,誰顧准呀?可我就看不下去你受他們欺負!」

  「放心吧,我也不是那麼好欺負的!」

  「心灰意冷!你的忙我是一點兒也幫不上啊!」

  白文氏回身看著躺在炕上已睡熟的景琦道:「我就盼著兒子快長大了,給我爭臉,給我撐腰,有個大小夥子站在我旁邊兒,看他們誰還敢欺負!」

  太醫院西裡。

  魏大人和白文氏對坐著。

  魏大人感歎著:「是啊,半年多了,百草廳沒有一家願意承辦的,內務府都急了。」

  白文氏:「就算有人承辦,那也是有名無實,做不出我們上百年的秘製藥,老佛爺也不會答應!」

  「你也別繞圈子了,你到底想叫我給你辦什麼事兒吧?」

  「魏大人,我拿您不當外人,這百草廳還得我們白家接手。」

  魏大人苦笑了一下:「二奶奶,說句不受聽的話,你可太外行了,查封百草廳是太后老佛爺的詣旨,你們白家呀,休想了。」

  「那也不一定!只要宮裡有人就好辦,您想法兒叫我見見王公公,以前都是三爺和他接頭。」

  「王喜光?自打給你們老爺遞過摺子挨了打以後就失寵了!」

  「跟您交情深的有誰?」

  「那就是壽藥房帶班兒的太監常公公了。」

  「他跟老佛爺說得上活兒嗎?」

  「他當然說得上活兒了,這陣兒他可正當紅呢!」

  「那悠叫我見見常公公。」

  「你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宮裡沒人不成,多個人不多條路麼?」

  「哎呀,你這是有病亂投醫呀。」

  「您就幫個忙吧!」

  「他在梅子街有個外宅,我帶你去看看。」

  「什麼外宅?」

  「他娶了個姨太太。」

  「他不是太監麼?」

  「嗨!這有什麼新鮮,哄著自己玩兒唄!我可告訴你,常公公可黑著呐!求他辦事可得花大筆銀子!」

  「先看看,探探虛實再說吧!」

  常公公外宅。

  這是一個只有三間北屋的小院子,有些破敗。

  十分簡陋的屋內,常分公躺在臥榻上抽著大煙,一個長得並不好看的女人給他燒著煙泡兒,常公公足足吸了幾口,抬起眼皮看了看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的魏大人和白文氏:「說吧!」

  「我是想,半年多了,百草廳也沒人承辦……」白文氏剛開口,魏大人一聽忙使眼色搖頭,白文氏只裝看不見。「宮裡總得用藥啊,耽誤了太后、皇上用藥,那可不是小事兒!」

  常公公陰沉著臉:「已經都查封了,你們還操這份兒心幹嗎?」

  白文氏笑臉道:「我們白家世世代代給皇上效力,哪能眼看著窗裡缺醫少藥的。能盡一份兒心,我們還是願意盡一份兒心的。」

  魏大人低頭皺眉急得不住地搖頭。

  『這份兒心就用不著你們盡了,缺了雞蛋還做不了槽子糕了?承辦的事兒自有部院去管,我不便插手,你還是操操自己的心吧!……「白文氏一愣,常公公話頭一轉:」聽說你們白家大爺沒死?「

  白文氏著實吃了一驚,眼神慌亂地望著常公公;魏大人也嚇了一跳,忙轉頭看白文氏。

  白文氏馬上鎮定下來:「這是……哪個嚼舌頭的胡說?!」

  常公公:「是叫個什麼人給救走了?我也沒聽清楚!」

  白文氏:「這可沒有的事兒,屍也驗過了,喪事也辦了,怎麼會沒死呢?」

  「我也是聽詹王府的人說的,前兒老佛爺還問起來了,是我幫你們擋回去了。我知道這案子你們白家有點兒冤。」

  白文氏忙站了起來:「常公公這麼幫忙,我一定要重謝您,這個案子,我們本來就是冤枉的……」

  常公公打斷了她的話,不耐煩地:「行啦——,就這樣吧——,我得睡一覺,老佛爺晚上還找我有事兒呢!」

  魏大人忙站起:「公公歇著吧,我們告退了。」

  「不送了啊!」

  白文氏還想說什麼,被魏大人用力拉了一下,兩人出門。

  常公公外宅門口。

  白文氏、魏大人二人走出門,白文氏站住回頭看著門口不走了,魏大人奇怪地望著她。

  白文氏:「您看,宮裡沒人是不行吧!」

  「我直不叫你說,你不聽,這事兒辦不成!」

  白文氏根本沒聽他說話,卻不停地打量著小門口。只見兩扇門斑斑駁駁,十分破舊。遂問道:「他怎麼住這麼個破地方兒?」

  「走吧走吧!他還沒到大總管李蓮英那份兒上呢,剛剛紅起來麼。」

  白文氏輕輕點著頭:「這趟可沒白來。」

  魏大人奇怪地:「你得著什麼了?」

  白文氏詭秘地笑著:「別著急呀!」二人不再說話,匆匆離去。

  詹王府門道。

  一聽差將武貝勒貴武攔在門外:「王書有話,你不能過去!」

  「我不找王爺,我找詹大爺!」

  「不是給你進去回話去了嗎?」

  「我怎麼就不能進去?王書是我舅舅!」

  「是你親爸爸也沒用!」

  貴武一揚手:「我他媽抽你!」

  幾個兵勇從門房走出,挑釁地望著他。

  貴武立即軟了,卻仍強作鎮定道:「我今兒先燒了你,你記住這次打,以後不許跟貝勒爺這麼說話!」

  詹瑜和車老四走了出來,站在門口,厭惡地望著他。貴武不理會,忙叫一聲:「大哥!」

  詹瑜不耐煩地:「什麼事兒?」

  貴武:「別站這兒說呀!走走,裡邊兒說,裡邊兒說……」

  詹瑜沒動:「就站這兒說吧!」

  貴武看看車老四和周圍的人,忙淒到詹瑜跟前,顯得十分親熱:「你看,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

  「有事兒沒事兒?沒事兒我回去了。」詹瑜向後退了一步,扭頭就走。貴武趕忙上前拉住,死乞白賴地拖著詹瑜,出了門道。

  貴武把詹瑜拉到牆根兒,詭秘地:「聽到了麼?白家二奶奶滿世界活動,想把百草廳弄回去。」

  詹瑜疑惑地:「她有什麼辦法?」

  「她找了宮裡的常公公!」

  詹瑜冷笑了一下:「常公公?才不會管她那破事兒呢!」

  「不能大意——,你還不知道吧?二奶奶那人陰著呢!不能叫他們再起來!」

  「我有什麼轍?」

  「我有轍!咱們合夥兒把百草廳承辦過來,這可是塊肥肉!」

  「要那麼容易,別人不早承辦了。」

  「他們宮裡沒人,請王爺在宮裡活動一下,只要把宮廷供奉拿下來,就能預支好幾萬兩官銀!」

  詹瑜不屑地望著貴武:「你少來這套吧!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信不過你!」說罷轉身往門口走,貴武忙上前攔住。

  「我早知道你信不過我,我還約了一個人兒,『天成』藥棧的董大興董掌櫃,你橫是知道吧?你還信不過他?!」

  「他我當然信得過!」

  「咱們約上他,一塊兒合計合計!」

  飯館單間。中午。

  詹瑜、貴武、董掌櫃圍坐著邊吃邊說。

  董掌櫃:「這事兒自然是由我董大興出面來辦。」

  貴武興高采烈:「怎麼樣,大哥?我沒蒙你吧!」

  詹瑜:「那宮裡的事兒,我來辦。」

  董掌櫃:「有幾件扎手的事兒最難辦。頭件是百草廳雖然查封了,可秘方仍在白家人手裡;二是百草廳原來的老人兒有七八個,全都叫二奶奶給養起來了,這是一批必不可少的幹將!」

  詹瑜:「這麼說,即使咱們把百草廳盤過來,也是一個『空城計』!」

  董掌櫃:「沒錯兒!」

  貴武:「咱把這幫人弄過來不就行了?」

  董掌櫃:「這幫人是二奶奶的死黨,月月兒不幹活,白拿著二奶奶的薪俸,咱們哪兒弄得過來?」

  貴武:「去他媽的,幹嗎那麼死心眼子!誰也不求,咱們也弄一些人,什麼抓方不秘方,制出藥來能賣就行!」

  董掌櫃不客氣地:「貝勒爺,你這叫作死!我幹藥行二十年,沒你懂?!

  宮廷貢奉不是那麼好當的!錯了一味藥就得掉腦袋,白家大爺就是個先例!「

  貴武發慌地:「你別嚇唬我,我膽兒小!」

  董掌櫃:「說實在的,這事兒辦不好,我寧可不承辦!我決不能跟著趟渾水兒。」

  詹瑜:「痛快!是個幹事業的人,您越這樣,我越信得過!」

  貴武:「你這是踩平我呢!好像我不是幹事業的?這樣吧,我去請白家老三,他跟我交情不錯,他跟二奶奶又是死對頭,給他一大股,秘方和人的事兒都交他去辦。」

  董掌櫃:「有他這事兒當然好辦多了,我還可以再找幾個合夥兒人。」

  貴武:「就這麼定了,我去找白三爺。」

  範記茶館單間。

  貴武與穎宇對坐著。

  貴武:「二奶奶的氣你還沒受夠?到嘴的肥肉體往外扔?」

  穎宇:「我到底有什麼好處?」

  一進院子,常公公睜大了眼,只見這十分精緻的小四合院,一色的新油漆,花木扶疏,不禁贊道:「好精緻個小院兒!」

  一行人進了北屋,又見屋內一色新家具,擺設齊全,臥榻上還放著大煙燈和煙槍。常公公禁不住問:「二奶奶,你這是唱的哪出戲呀?」

  白文氏笑道:「我這是孝敬您的,我上回去看您,瞧您住的那麼窄巴,回到家我一宿都沒睡好,心想,常公公這麼大的人物,老佛爺眼前兒的大紅人兒,怎麼受得了這個委屈?說什麼我也得盡盡孝心……」

  常公公:「哎喲,不敢當,不敢當!」

  白文氏:「這個小院兒是我孝敬您的。」

  「什麼?這宅子,你是給我?……」

  「您覺乎著還行麼?」

  「看怎麼行了!」

  魏大人完全傻了。

  白文氏指著桌上的契約:「這是房契,倆丫頭的賣身契,我給改了娃兒,姓常……常玉,常環,快給常老爺磕頭。」

  兩個丫頭忙跪地磕頭,常公公樂得不知如何是好,俯身拉住丫頭:「快起來,好俊的丫頭。二奶奶,叫我怎麼謝你?」

  白文氏扶常公公坐下,常公公望著白文氏:「有什麼事兒求我辦?說!」

  「非求您辦事才孝敬您?我為表表我的孝心。」說話間,傳來院裡夥計的喊聲:「送到哪屋裡去?」

  常玉忙開了屋門:「這屋!這屋!」夥計提了兩個大食盒走進屋,丫頭忙打開將菜擺在桌上。

  白文氏道:「我從會賢堂叫的菜,今兒我得陪您喝兩盅。」

  常公公來了精神:「喝兩盅!」

  「常玉,給老爺倒酒。」白文氏吩咐著。

  常玉忙拿起酒壺。常公公讓道:「別別,先給二奶奶倒!」

  白文氏又招呼著:「魏大人過來坐。」

  還沒鬧明白是怎麼回事的魏大人傻呆呆地走了過來。

  白文氏:「常公公,我可知道您是海量,今兒我捨命陪君子,非喝倒了不可!」

  常公公樂得手舞足蹈:「對,對,沒錯兒,喝倒了,喝倒了!」

  兩個丫頭在常公公的身邊一左一右,一個布萊,一個拿酒壺,常公公一口幹了杯中酒。

  魏大人端著酒杯還在發愣,白文氏隱隱地笑了,也幹了杯中酒。

  百草廳門口。

  大木板上紅紙鋪底,上面四個燙金大字:開業大吉。

  鞭炮齊鳴,董大興正向賀客們拱手致意。

  門回柱子上掛的長匾:百草廳白家老號。

  白宅敞廳。

  正在吃飯,孩子們的一桌坐著玉芬、景琦、景雙、景泅、景武、景怡、香伶。玉芬正在分萊:「不許搶,大夥兒分著吃!」

  景武指著景琦的碗:「他比我多!」

  玉芬:「他最小,你們得讓著他!」

  另一桌坐著白文氏、穎軒、雅萍、白方氏、穎宇。穎宇在菜盤子裡用筷子亂挑著:「這是什麼這是?又是蘿蔔,天天吃蘿蔔,我都快變成蘿蔔了!」

  白文氏:「一到吃飯你就鬧,有完沒完?」

  穎宇:「沒完!這錢都上哪兒去了,啊?」

  白文氏半開玩笑地:「沒錢,沒錢,沒錢!」

  穎宇:「沒錢你養那麼多閒人?櫃上七八個人不幹活,你月月兒還給他們發薪俸?你不會把他們都打發了!」

  「那都是老人兒,櫃上查封了,叫他們怎麼活?」白文氏端碗吃飯。

  「我這兒都天天吃蘿蔔了,我還管他們怎麼活!」

  「留著他們,等百草廳盤回來還用得著他們呢。」

  穎宇冷笑道:「盤回來?說胡話呢吧你?!人家董大興承辦百草廳今天開業了。」

  雅萍、穎軒只顧低頭吃飯。

  穎宇:「你要能把百草廳金回來,我就吃一輩子蘿蔔!」

  白文氏不高興了:「你吃不吃?」

  穎宇突然將碗又往桌上一扣。「我不吃!」站起身要走。

  「站住!你把飯盛起來給我吃了!」

  「這頓飯我不吃了還不許?」

  「你糟蹋東西就不成!」

  「我糟蹋的是我自己那一份兒!」

  白文氏站起來,一把拉住穎宇:「走!見老爺子去,老爺子說你把飯扣得對,我回來把這飯吃了。走!」

  穎宇甩開她的手:「幹什麼,幹什麼?」

  白文氏:「走啊!」

  穎宇又坐下了:「我不去。」

  白文氏也坐下了,又端碗吃飯:「你不敢去,你沒理!」

  穎軒、白方氏、雅萍又都低頭吃飯,全裝作不見。

  白文氏:「給孩子們作個樣兒好不好!」

  孩子們都向這邊張望。

  白文氏:「你怎麼不說話了?」

  「說什麼?!」穎宇突然惡狠狠地,「別叫我把你的老底兒都說出來!」

  白文氏不屑地望著他:「喲——!我有什麼老底兒怕你說的?說出來聽聽。」

  「天天吃這個,真沒錢嗎?你把家裡銀子都弄哪兒去了?」

  白文氏坦然遭:「全都有數的,你去大頭兒那兒直賬,賬上都有!」

  「不見得都有吧?你手裡攥著全家的鑰匙,銀子還不是你隨便拿!」

  白文氏平靜地:「我沒往自己屋裡多拿過一兩銀子!」

  穎宇拍案而起:「你拿了一萬多銀子給宮裡的常太監買了一所外宅,外加兩個姨太太,你敢說沒有?」

  白文氏一下子懵了,一口飯含在嘴裡煙不下去。

  穎軒、白方氏、雅萍驚訝地抬頭,似信非信地望著。穎軒道:「老三!胡說什麼?!」

  穎宇咄咄逼人:「你怎麼不說話了?二嫂,二奶奶!有沒有這回事兒?!」

  白文氏強作鎮定地低頭吃飯,竟想不出一點兒主意。一桌人都停了手在緊張地注視白文氏,等著她的回答。

  白文氏仍低頭吃著飯:「有!」

  穎宇大為振奮:「聽見了沒有!你們聽見了嗎,啊?我不是瞎說吧!」

  眾人大為驚詫,白文氏平靜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穎宇得理不讓人:「甭管我是怎麼知道的,你拿的是哪筆銀子?」

  白文氏又不說話了,兩眼望著桌面出神。

  穎宇:「怎麼又不說話了?你拿的是祖先堂修祖墳的銀子,你敢說不是?!」

  隨著白文氏一聲「是!」穎軒、雅萍、白方氏都驚愕地站了起來。

  穎宇大叫:「好你個白文氏!那筆銀子只有開堂祭祖,老爺子點了頭兒,向全家人交代明白了才能動!你竟敢拿修祖墳的銀子,偷偷兒地給一個太監買姨太太!按祖例家規,你這是死罪!」

  穎軒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兩眼發直。

  白文氏喃喃地:「我有我的難處。」

  穎宇張牙舞爪:「那好,你跟老爺子去說,你不是拉我去見老爺子麼?走!

  咱們走!「

  白文氏:「老三,你聽我說,這事兒我得慢慢兒……」

  「怎麼了?你不敢去?你沒理!今兒非去說清楚不可!走!」穎宇將白文氏從坐位上拉起。

  「老三,老爺子身子骨不好,萬一氣出個好歹來……」

  「剛才你怎麼不怕老爺子生氣啊?有個好歹也是你氣的。走!」

  穎宇又要拉白文氏,大家紛紛上前阻攔。

  「老三,有話在這兒說。」

  「聽聽二奶奶還有什麼話要說。」

  穎宇火冒三丈:「別勸,今兒誰勸我,我大嘴巴抽他,我說到做到!」

  大家都退了後,白文氏被強拉著不得不跟著。

  穎宇叫著:「你當家?我就是信不過!這個家叫誰當也不能叫你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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