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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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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宅大房院。 穎軒趕回家,下了馬車。一進大門,直奔大房院正廳,見了穎園。 穎軒道:「大哥,這事你不能不管,管庫的跟賬房先生打起來了,他對不上帳啊!」 穎園道:「我都知道了。」 「知道了你不管?!王弟這次去安國辦藥,弄成了爛攤子!」 「這事你別插手,叫大頭兒、二頭兒來找我,你往我身上推。」 「兩萬多兩銀子對不上帳,明明是三弟他……」 「我兜著就是了。」 白殷氏一撩裡屋門簾走了出來:「你能回回兒都兜著麼?這事不說清楚了,趕明兒是你背黑鍋……」 「你知道什麼,少插嘴!」穎園不待白殷氏說完,便訓斥道。 「咱們大房替三房往裡墊了多少銀子了……」白殷氏管自說下去。 穎園大聲呵斥:「住嘴!我們哥兒倆說話你摻和什麼?!」 白殷氏憤憤不平地一甩簾子又回了裡屋。 「大嫂說得對,你不能老兜著,你把老三慣壞了……」穎軒誠懇道。 穎園面露無奈:「我還不是顧全大局,這事叫爸爸知道就麻煩了,心裡明白就行了,別往外說,跟誰都別說。」 兄弟倆正說著,胡總管在院裡道:「二爺,老爺叫您去一趟。」 「去吧,別跟爸說這件事兒。」穎園拍了拍穎軒肩頭。 上房院西客廳。 穎軒剛邁進門兒,白萌堂劈頭一句:「你知道不知道。人家是個沒出閣的大姑娘。」 穎軒一臉苦相,低著頭嘟囔:「她沒出閣的大姑娘懷了孕,礙著我什麼了? 又不是我弄的,喜脈就是喜脈。「 白萌堂:「你說是喜脈,可萬—……」 穎軒猛地抬起頭:「沒什麼萬一!要說什麼不常見的疑難病症,沒準兒出個錯兒什麼的,喜脈我都號錯了,還能吃這碗飯麼?」 白萌堂:「喂——那就是說這位大格格不規矩,王爺一點兒不知道,反倒砸咱家的牌子。老二,這事兒不管跟誰都不准再提,跟家裡的人也不准再提,懂不懂?」 穎軒似懂非但地點了點頭。 「你先受點兒委屈吧。我自有道理。」 詹王府。 白萌堂下了馬車,與捧著禮物的兩個聽差剛過大門,便與正走出的姚大夫相遇。 姚大夫忙施禮:「白爺!」 日萌堂:「姚大夫,這是給哪位看病?」 「給大格格,您這是……」姚指了指聽差捧的禮物。 白萌堂:「二小子出了錯兒,我來賠禮,您看大格格得的什麼病?」 姚大夫十分為難地應付著:「好像是……大概……也沒什麼病,我醫道太淺,說不準,說不準,您請,您請!」慌忙走了。 白萌堂望著姚大夫的背影微微一笑,似乎明白了,大步直奔客廳。 客廳內,詹王爺與白萌堂對坐,王爺之子詹瑜在一旁侍立。禮物放在桌上。 白萌堂:「……請王爺看在我的份兒上就饒他這一回。」 詹王爺:「事情已經過去了,不必再提,這麼重的禮,我可不能收。」 日萌堂:「承蒙王爺寬宏大量,已經是感激不盡,這不是禮,是孝敬老福晉的,給老福晉請安。」 詹王爺:「那就多謝了,老福晉吃了二爺的藥已經大見好,不過你們二爺……」 白萌堂:「太子初出茅廬,醫道上還沒入門,功力尚淺,竟敢到王爺府上來獻醜,實在是自不量力,我想親自給大格格把把脈。」 「那就有勞了,我宮裡還有事就不陪了。」詹王爺說著便站起身,白萌堂亦隨著站起。 「詹瑜,你陪陪白爺。」詹王爺對兒子吩咐罷,管自離去。 詹瑜應聲後,引領著白萌堂去見大格格。 大格格臥室。 大格格將手伸出帳子外,放在小枕頭上。白萌堂急忙把手指按了上去,神情興奮而緊張;他微微閉上了眼.蹙起了眉頭。 詹瑜正在向大丫頭低聲吩咐著什麼,大丫頭走了出去。 白萌堂把著脈,嘴角上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外廳,四個丫頭端四幹四鮮八個果盤魚貫而入,將果盤放到圓幾上。 白萌堂與詹瑜從內室走出。 「沒什麼大病,不過是腹中長了痞塊兒,吃幾付化解的藥自然就好了。」白萌堂坐到桌前,桌上早已擺好文房四寶。白萌堂拿起了筆:「大格格來北京有多少日子了?」 「我姐姐來了有一年多了。」 「嗯,還是水土不服。怎麼會你二姐先出了閣,大姐反而落在了後面?」 「我二姐送進宮去的時候還小,既是進宮就顧不得大小先後了。」 白萌堂點了點頭:「按這個方子先吃五劑,一個月以後我再來。」 神機營客房。 武貝勒趴在臥榻上,穎園正在給他按摩治腰傷。 「季宗布這小子手真黑,茶館裡摔了拐子,校場上練跤又追著我,這下子真把我摔著了。」 「不礙的,有個十天八天就好了。」 「哎,我問問你,你們怎麼得罪了詹王爺了?」 「您也聽說了?」 「北京城沒有不知道的了。」 「不提也罷!」 「我舅舅那人是個帶兵打仗的,性子忒野。到底是為了什麼?」 「我二弟也夠嗆!他哪兒知道大格格是大姑娘,愣給號出一個喜脈來。」 武貝勒一驚,噌的一下翻身坐起又閃了腰:「哎喲!我這腰!」 穎園嚇了一跳:「怎麼了?怎麼了?嚇我一跳!趴下,趴下。」 武貝勒緩緩躺下:「喜脈?真的假的?」 穎園:「你看什麼急呀!這事說不清,按說不是,人家是個大姑娘!」 武貝勒十分關注地:「這事兒怎麼著了?」 「還能怎麼著,我們認倒黴吧!……您怎麼了?出一腦袋汗。」 「沒怎麼,腰疼,疼得我。」 白宅上房院西客廳。 從詹王府回來後,白萌堂也不多說什麼,將寫好的一個方子交給穎軒,穎軒接過一看愣了:「怎麼,您……您用的都是安胎的藥?」 「不錯!明明是喜脈,自家的閨女做了醜事,反倒砸咱們白家的牌子!…… 醫不可欺!白家的牌子是祖宗傳下來,濟世的根本。一個人栽了跟頭無所謂,可『白家老號』栽不起這跟頭。半年之內見分曉,老二,你長點心眼兒好不好?「 穎軒惶惑地:「啊?」 白萌堂:「這方子的事,絕不能傳出去!」 「沒事兒我跟人說這個幹什麼?」 「跟你說話真費勁,整個兒一個書呆子!」白萌堂怨氣道。 範記茶館單間。 五六個人等在單間門口,不時向裡張望。 胡總管正與常班主定戲碼兒,常班主接過戲單子看了看問:「戲碼兒就這麼定了?」 「定了,包銀還按老例兒,常班主,滿月那天大概要請詹王爺過來,千萬別出錯!」 「錯不了。怎麼著,跟王爺那邊講和了?」 「本來就是一場誤會,早沒事兒了。」 「那好,我告退了,外邊兒好些人等著呢。」常班主說罷走了出去。 他剛出屋子,外面的人就擁進來:「胡總管,小號剛從南邊進的鮮貨……」 「胡總管,這回這點心我可包下了……」 胡總管高聲道:「一個一個地說,別亂……」 白宅敞廳前院。 影壁前搭起了戲臺,臺上正演《跳加宮》。院裡坐滿了賀喜的賓客。 敞廳外,二奶奶白文氏抱著滿月的景琦走到活屏後,將孩子交給奶媽,奶媽繞過活屏,又將景琦遞給白萌堂,客人們圍了上來,反把穎軒擠到了一邊兒。 一位客人道:「開開眼,叫我看看這不會哭的孩子。」 另一位客人道:「笑一個,笑一個,聽說一生下來就會笑。」 身上穿水農,臉上化了妝的三爺穎宇擠了進來:「大侄子!今兒三叔給你唱,一出《紅鸞禧》。」 賓客們起起哄來。白萌堂十分高興:「等這孩子周歲的時候,大夥兒還得來啊!」 這時,一個丫頭走到穎軒前低聲說了句什麼,穎軒來到活屏後,問等在那裡的白文氏:「什麼事兒?」 「詹王爺來了麼?」 「沒有。」 「請了沒有?」 「請了。」 「那怎麼沒來?」 「八成有事兒吧!」 「不對.咱們家的堂會,王爺從來沒漏過,你去賠禮了麼?」 「沒有,爸爸去了,他不叫我去!還送了重禮。」 「去了就行了。」 「禮是賠了,事兒可沒完。」 白文氏一驚:「什麼意思?」 穎軒神秘地笑而不答。白文氏逼問道:「為什麼?」 穎軒:「別問,爸爸不叫說。」 白文氏,「跟我也不能說?」 穎軒:「跟你?……也不能說。」 白文氏語氣凝重道:「不能再惹事了。爸爸那人瞧著明白,其實糊徐得很……」 雅萍一手抱著一個孩子轉過活屏走來,奶媽在後面跟著。 白文氏忙過去接過景琦:「哎喲姑奶奶,別把孩子閃著。」 雅萍:「宮裡升平署的王公公來了,他要跟三爺唱一齣《紅鸞禧》。」 敞廳院南客房裡改成了臨時化妝間,掛滿了行頭,藝人們在化妝、穿衣。太監王喜光正在勾臉,穎字走來:「怎麼著王公公,串串詞兒?」 王喜光:「三爺,臺上見吧,您多替我兜著點兒就行了。」 穎宇:「說什麼呐?誰不知道你是老佛爺跟前兒的紅人兒啊!」 武貝勒走進屋,一眼看見了王喜光,忙走過來:「王喜光,小兔崽子,跑這兒串戲來了?!」 「貴武!你這個小王八蛋,老沒見你了。」 「貝勒爺串一出?」穎字在旁道。 「我歇了吧。這腰還沒好利落呢。」 「你們神機營這些日子有點兒鬧得不像話,聽說把人家茶館砸了?」 「這點兒屁事兒也傳到宮裡去了?」 「為了一個娘兒們你們犯得上麼?」 「王公公,一提女人,你可就不頂(釘)勁了,你哪知道這裡頭的樂呀!」 穎宇在旁忙打斷道:「嘿!這是怎麼說話呢?」 王喜光也有些慍怒:「你小子,跟我吊猴兒!」 貴武:「得得。我這兒滿嘴跑舌頭胡嚼呢!二爺呢?」 穎宇道:「在前邊兒聽戲呢吧!」 白宅二房院。 貴武沒去聽戲,溜到穎軒北屋廳問起詹王爺家的事。貴武死死盯著穎軒,穎軒卻只顧低頭抽著旱煙袋。 貴武:「怎麼了你?跟霜打了似的。我問你活呐!」 穎軒還是低頭不語,不停地抽煙。 貴武:「看這意思,你真是號錯了脈!」 「唉——」穎軒一聲長歎。 貴武懷疑地:「二書,這事兒我可覺著不對,憑你的醫術,喜脈能號錯了?你跟我說實話……」 裡屋,白文氏和雅萍正哄著孩子睡覺,二人悄聲嘀咕,卻注意地聽外面說話。 「我現在說話還有誰能信,我都臭了大街了我!」穎軒悲憤的聲音傳進裡屋。 「我信!王爺雖然是我舅,也得講個理兒,跟我說實話,兄弟給你出氣!」貴武忙不迭地接道。 穎軒道:「我爸爸不叫我亂說……」 「穎軒!前院那麼忙,你不去看著!」白文氏聽話知道不妙,趕緊在里間搭話兒。 外屋的穎軒並未領會:「我這就去!這兒說話呢!」 貴武:「你爸爸去王府賠禮,怕不是真心實意吧?」 穎軒一愣:「這叫什麼話?」 「二爺,你信不過我?」 「跟你說句心裡話吧,我不是信不過你……王爺有權有勢,我們惹不起,我認栽了,可早晚有一天……」 「穎軒!」白文氏一撩簾走出裡屋,厲聲道:「大喜的日子,來了那麼多客人,你不在前邊兒照應,在這兒沒完沒了地瞎扯什麼?!」 穎軒猛醒:「這就去,這就去!」起身向外走。 貴武橫了白文氏一眼,也忙跟著走出去。 白文氏走到窗前向外擔心地望著。 貴武連到院子裡,仍不甘心:「怎麼了?二奶奶這不明擺著轟我麼?」 「她轟你幹什麼?」 「我舅舅得罪了你們,我又沒得罪!」 「走吧,聽戲去!」 貴武攔住了穎軒去路:「你到了兒也沒把話說完呐?!」 「你管這閒事幹什麼?」 「你橫堅叫我弄明白了啊!」 「我……我都不明白,你還想明白……」穎軒頓了一下,不再說話,快步走出院門。 「哎,我說二爺,你別跟我……」貴武聽罷先是一愣,更覺話裡有著,急忙追了出去。 趴在窗前向外看的白文氏和雅萍,都不禁搖搖頭。白文氏無可奈何地:「你說我們這口子是不是缺心眼兒?什麼話跟我都不說,倒去跟外人說。」 雅萍道:「這位貝勒爺不是個好東西,留點兒神!」 「唉,姑老爺來了,請姑奶奶過去呢!」聽差的在院裡喊。 白文氏捶了雅萍一拳:「你看,三天摸不著你,他就五饑六瘦的了,快去吧!」 雅萍:「我就不愛回家;我們那口子,整個兒一個泥蘿蔔辣蔥,渾身上下沒一點熱乎氣兒。還有那位老爺子,當了翰林院的編修,出來進去沒個笑瞼,你說我回去幹什麼?」 白文氏同情地望著她沒言聲兒。沉靜中,不時傳來聽戲的叫好聲,大概前院戲臺上的〈紅鸞禧〉已快收場了。 詹王府後花園。 轉眼兒夏天到了。荷花池裡綠荷飄浮,花苞欲放,從牆外傳來賣水車的吱扭聲和賣冰盞兒的敲著銅盅的哈喝聲。 回廊上,貴武與大格格在悄聲低語,突然大格格站起急步向前走去,貴武忙起身追趕攔住大格格。 兩人充滿敵意地對視著。良久,貴武眼神有些慌亂,大格格也扭頭不再看貴武。 「你說這事兒怎麼辦吧?」貴武有些心虛地試探著問。 大格格猛回頭咄咄逼人:「你問誰呢?」 兩人又互相對視著。 就在大格格和貴武較勁時,一輛馬車停在了大門口,白萌堂下了車,安福下階相迎,二人進了大門…… 這時,大丫頭沿回廊朝二人走來。 貴武急促地:「萬一要不是呢?」 大格格:「萬一要是呢?」 貴武:「好幾個大夫都看過了,不都說不是麼?」 大格格:「那是他們嚇怕了!」 「大格格!」大丫頭走過來叫道,「大爺請您過去看病。」 大格格:「不去!」 大丫頭:「都等了半天了。」 大格格:「不去!告訴他我沒病!」 大丫頭站著沒動。 大格格沒好氣兒地:「站著等什麼?等著領賞呐?!」 貴武忙搭言道:「你跟她撒什麼氣!」轉頭對丫頭:「你先去吧,說大格格這就到。」 大格格轉身又坐下了。貴武低聲下氣地:「去吧,啊?去看看,只有好處沒壞處。」 大格格房堂屋。 白萌堂和詹瑜正在賞玩一個哥窯筆洗。 白萌堂道:「這是南宋哥窯所出,小開片,稀世珍品啊!」 忽然門簾一響,二人回過頭去,只見大格格走進門來,注視著白萌堂。詹瑜隨白萌堂站起:「姐,白先生等了半天了。」 白萌堂:「不客氣!」 大格格並不招呼,兩眼死盯著白萌堂。白萌堂似乎不經意地打量了一下大格格,迅速地看了一眼她的腹部。大格格像是敏感覺察到了這一切,轉身向裡屋走去。 「白爺請。」 白萌堂向裡屋走去,詹瑜說著將筆洗放回原處。 裡屋,大丫頭將小枕頭放在茶几上退出,白萌堂伸了伸手示意大格格把手放上來。 大格格一動未動,兩眼死盯著白萌堂。 白萌堂臉上那一絲幾乎很難察覺的冷笑,慢慢收死,也死盯著大格格。 大格格眼中顯出了一絲哀怨和乞求的神色。 白萌堂似乎不忍再看,掩飾地低頭咳了兩聲。 大格格緩緩將手放在了枕上,白萌堂沒有抬頭,也緩緩將手放了上去。 大格格兩眼毫不放鬆地捕捉著白萌堂臉上的變化。 白萌堂號脈的手指輕輕動了一下,他仍低頭。 大格格忽然扭過頭去閉上了眼。 白萌堂迅速抬眼望著大格格,嘴角又泛起一絲冷笑。 大格格睜開眼緩緩回過頭,兩眼失神地望著白萌堂。 白宅外。街道。 轉眼間秋風瑟瑟,路上翻滾著落葉。 白宅二房院北屋廳。夜。 穎軒鋪好了紙,正在磨墨準備寫字,白文氏抱著孩子站在他身邊:「你跟我說實話。」 「不都說了麼!」 「沒有!爸爸每次去王府看病回來,都跟你怎麼說的?」 穎軒看了一眼白文氏,不耐煩地低下頭磨墨,白文氏拉了拉穎軒的胳膊。 穎軒心煩地:「幹什麼?」 白文氏:「爸是怎麼打算的?」 穎軒不語,拿起筆準備寫字,筆剛一落,白文氏又拉他一把。毛筆在紙上畫了一個大墨道子。 穎軒不悅:「你看,你看。」白文氏把孩子往穎軒懷中一塞,穎軒忙抱住。 「我去找爸去!」 「你別去,好像我跟你說了什麼似的。」 「那你說!」 「哎呀——爸不叫對外人說!」 「我是外人麼?真沒見過你這麼死性的人!」 「爸爸說……早晚叫詹王府陪咱們的車和馬!」 「這麼說大格格懷孕是真的了?」 「當然是真的,爸爸一直給她下的安胎的藥!」說著又把孩子塞給白文氏。 「我怕的就是這個!你想想,北京城沒有不知道你號錯了脈栽到了王府,王府要是賠了車和馬,那不跟把大格格的醜事全抖落出來一樣麼?!」 「爸爸就是要爭這口氣!」 「這不是爭氣,這是結仇!」 「爸的脾氣你也知道,誰的話他也聽不進去!」 「這個仇結不得,我得跟他說!」 白宅甬道。 大魚缸裡遊著七八條大金魚,白萌堂正用藥算子撈魚蟲喂魚。 「我覺得居家過日子,總該以息事寧人為好。」白文氏勸說道。 白萌堂:「這不是居家過日子!這是我祖上的名聲,藥鋪的信譽!」 「王府的勢力咱們怎麼鬥得過?這會兒詹家已經亂了,何必再難為他們呢?」 「晚了!這孩子她想生也得生,不想生也得生,由不得她了!」 「她生她的,咱們假裝不知道不就結了,何必要賠車賠馬?!」 「這口氣我憋了半年多了,就等這一天呢!怎麼著?我假裝不知道?!沒那麼便宜!」 「老爺子;小不忍則亂大謀。」 白萌堂急了,大叫:「我最討厭這個『忍』字!遇事都要忍,什麼大事也做不成!」 白文氏:「那也得看什麼事。放他們這一次,他們就老欠著咱們的人情,可真要結下了仇,今後……」 胡總管走來,見白萌堂發脾氣便遠遠地站住了。 日萌堂大怒:「你怎麼敢教訓我?!」 白文氏:「我怎麼敢教訓您呢,我是想……」 白萌堂氣得用力撩著魚缸裡的水:「你想?!且輪不到你想呢!你個女人家懂什麼?!」 白萌堂突然抓起一條金魚摔到地上。金魚在地上亂蹦。 胡總管嚇得直往後退。 「人家都騎到我脖子上拉屎了,我還得下跪不成!你是哪家的媳婦,啊?! 替人家說話……「白萌堂見胡總管來了,口氣放緩和了些:」行了,你去吧!「 白文氏彎腰揀起了地上的金魚放到缸裡,低頭看著魚缸沒有動,白萌堂喘著粗氣不知說什麼好,抬頭問胡:「有事兒麼?」 胡總管答道:「詹王府的瑜爺來了,在公事房候著呢。」 「要看病叫他找大爺。」 「不是看病,說有事要找您。」 白萌堂與白文氏都是一愣,白萌堂立即兩眼放光,猜出了八九:「詹王府的日子怕是不太好過了吧,我這就去。去把二爺叫來。」 白萌堂興奮地快步走去。 白文氏擔心地望著遠去的白萌堂。 魚缸內,白文氏放回的魚已死,飄在水面。 公事房內,詹瑜一臉的懼色:「我就是想請教一下,白爺給我姐姐的脈是怎麼號的?」 白萌堂兩眼咄咄逼人,穎軒站在一旁。 白萌堂:「怎麼了?錯了麼?」 詹瑜:「錯了!」 白萌堂:「既然是我錯了,那麼,我們老二給令姐號的脈就是對的了?」 詹瑜一愣,呆呆地望著白萌堂,無言以對。白萌堂得意地望了一眼穎軒。 穎軒有些緊張地來回望著二人。 白萌堂又挑釁地望著詹瑜。 詹瑜洩氣地慢慢低下頭。 白萌堂:「怎麼不說話,我們父子二人總該有一個是對的?!」 詹瑜仍低著頭:「看來,二爺是對的。」 白萌堂:「既然老二是對的,何以要砸他的車?殺他的馬?」 詹瑜慢慢站了起來,直望著白萌堂:「白爺,您這是有意設的陷阱?」 白萌堂:「打住.打住!令姐六個多月的身孕怕是瞞不住了吧!肚子越來越大,這種陷阱我們是設不來的。」 詹瑜:「可您當時為什麼不說實話?」 白萌堂揶揄地:「哎呀詹大爺,我們白家有多少車夠你們砸?有多少馬夠你們殺的?」 詹瑜自知理虧地低下了頭:「我只求您一件事,有什麼辦法能把這胎打下來?」 穎軒充滿了同情地望著詹瑜。 白萌堂:「晚了,現在打胎不光孩子完了,大人也保不住。」 詹瑜急了:「您這叫我姐姐今後有什麼臉見人?」 白萌堂針鋒相對:「你砸我們車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們怎麼做人?」 詹瑜完全絕望了:「我求求您了,別把這事兒說出去,更不能叫王爺知道!」 白萌堂:「那就看你們自己瞞得住瞞不住了。」 詹瑜:「好在王爺帶兵去了新疆,只要您不往外說就行了。」 穎軒忙接上:「放心,我們不會……」 白萌堂瞪了穎軒一眼,穎軒不敢往下說了。 白萌堂:「可以,可有個條件。」 詹瑜:「您說吧。」 白萌堂:「賠我家老二的車和馬!」 詹瑜又急了:「這不等於告訴人家我姐姐出事兒了嗎?」 白萌堂:「既然這樣,就沒什麼可商量的了。」 詹瑜困惑地望著白萌堂。白萌堂得意地望著詹瑜:「詹大爺,請吧!」詹瑜緩緩起身快步出了屋。 穎軒心事重重地低下了頭。 望著詹瑜的背影,白萌堂高聲道:「等孩子滿月的時候,我一定去討杯喜酒!」 大雪覆蓋北京城。 詹王府大門緊閉,一片白皚皚。 詹王府大格格臥室。 大格格滿頭是汗,忍著劇痛咬著嘴唇不敢叫出聲,嘴角滴出了血。 詹瑜站在床前焦急地望著。 大格格挺著大肚子,兩手死死抓住丫頭的胳膊,全身扭動著,丫頭驚慌地把小枕頭塞到大格格面前:「咬枕頭,咬枕頭!」大格格咬住枕頭。 詹瑜:「我去叫產婆子來吧,瞞不住了!」 大格格把小枕頭扔到了一邊,張著嘴大喘氣:「那個……沒良心的……到底上哪兒去了?」 詹瑜:「我都找遍了,我快把北京城翻個底兒朝上了。」 「神機營呢?」 「那兒我能不去麼!」 「你再去找!他不能不管我!」 「姐,你死了心吧!他明明是有意躲起來了。」 「他……他不是那種人,他不會不管我。噢!疼死我了!」 「你以為男人都是什麼好東西?!你怎麼會看上他?」 「我夠難受的了,你別站在這兒……噁心我,出去!」 詹瑜沒有動,充滿同情地望著大格格。 大格格突然抓起小枕頭奮力扔向詹瑜,大喊:「出去!」 「喊什麼?!」詹瑜向後退了一步,「王爺從新疆就要回來了,怎麼交代?能瞞過去麼?」 大格格發洩地叫道:「回來就回來……我誰也不想瞞……本來是該我進宮的,我額娘死得早,他就拿我不當人,是他把我耽擱了,我就生給他看!」 詹瑜驚慌地望著丫頭和院外:「你胡說什麼?:叫人家聽見像什麼話!」 院子裡,五六個丫頭僕役在指指劃劃說著悄悄話,屋裡隱約傳出吵架聲。 突然傳出大格格的喊聲:「誰愛聽誰聽,我用不著瞞!」 臥房內,大格格痛苦地呻吟著:「我受夠了……弟弟……你要是我的親弟弟,你去找他來,叫他帶我走,我永遠不回這個家。我求求你了。」 詹瑜百感交集地望著大格格。 「噢——」大格格又一次痛苦地喊叫著。 院子裡,丫頭、僕役們仍在偷偷議論,詹瑜突然開門走出,眾人一愣呆在那裡,詹瑜見狀大怒:「都站在這兒幹什麼?滾!」眾人忙四散而去。 「站住!王爺回來誰也不許說,誰說出去,我就拉了他的舌頭!」 白宅大門口。 大門側靠牆停著一輛賣豆汁兒的車子,賣豆汁兒的忙著給孩子們盛豆汁兒。 三奶奶白方氏也幫著忙活,景雙、景泗、景武、景陸坐在長條凳上津津有味兒地喝著。 白萌堂抱著景琦站在車旁,正用小勺喂景琦喝,穎軒站在一旁端著碗樂。 白萌堂:「豆汁兒敞開喝,一人再給倆焦圈兒。」 賣豆汁的:「好咧!嘿喲——豆汁兒。」 白萌堂高興地:「叫你們一人喝一肚歪!」 門口臺階上站著白文氏、雅萍、五歲的玉芬、秉寬和丫頭們,雅萍抱著小寶。 都像看熱鬧似的說著、笑著,白文氏和雅萍頭靠得很近,說著悄悄話。 白萌堂邊喂著景琦邊道:「嘿,你們瞧嘿!這小子真喝,還喝得挺香!雅萍,過來,給我那外孫子喝點兒!」 雅萍笑著:「我們兒子不喝,又酸又臭!」 白文氏推著玉芬:「你去喝!」 玉芬往後一躲:「我也不喝,又酸又臭!」 白萌堂見狀:「哼,沒口福。瞧我這孫子,這才是地道的北京人,還不懂事呢,就愛喝豆汁兒!孫子!多喝點兒!氣死他們。」 景琦抿著小嘴,喝得有滋有味兒。 雅萍和白文氏仍在悄聲談著。 白文氏:「你剛才說的是真的麼?」 雅萍:「大奶奶親口對我說的還有錯!」 「這麼大的事兒,她怎麼也不告訴老爺?」 「她說大爺不叫她說。」 「大爺太憨,越這樣,三爺越沒了忌怕……一個家,外邊多難都不怕,怕就怕家裡人自己拆。這事兒我得跟老爺說!」 「哎哎哎,你可別說是我說的啊,老三我倒不怕,可那位……」雅萍說著回頭沖身後一努嘴。 三奶奶白方氏在忙著照顧孩子喝豆汁兒。 雅萍:「那位三奶奶,出了名的小辣椒,你們家的事兒我不摻和。」 白文氏:「行了吧,姑奶奶!哪件事兒你不摻和,家裡的人就數你能!」 雅萍:「老三確實鬧得不像話,這一趟他至少私吞了一萬多銀子!」 二人說著話,只見胡總管匆忙走到白萌堂前低聲說了些什麼。白萌堂猛抬頭望著胡:「真的麼?」 「真的。」 「哼!」白萌堂兩眼放出異樣的光:「詹王爺回來了麼?」 胡總管:「回來了!」 白萌堂:「回來的真是時候。」 白文氏望著白萌堂這邊,感覺氣氛不對,著了一眼雅萍。 「出什麼事了?」雅萍也疑惑地望著。 白萌堂:「二奶奶來抱抱孩子!……老二,跟我去詹王府!」 穎軒:「我去備車。」 白萌堂:「不用!今兒咱們爺兒倆溜達著去,可要坐著車回來!走!」 看著他們離去,白文氏焦慮地想叫又沒敢叫。 白萌堂和穎軒低聲嘀咕著漸漸遠去。 詹王府老福晉房。 詹王爺正把帶回的東西給老福晉看,詹瑜站在一旁,桌上擺著玉器、毯子、羔皮。 「這個羔皮給額娘做件新皮襖,這件給大格格……」 詹王爺環顧不見大格格:「怎麼不見大格格,等會兒叫她一塊兒來吃飯。」 詹瑜強作鎮靜地:「是,她這些日子身子不太好。」 老福晉:「這孩子從小身子骨挺好的,怎麼一到京城,成了這樣兒?我也好些日子沒見她了,去叫她來!」 詹瑜站著沒動,神情緊張。 詹王爺:「你聽見役有?」 「是!」詹瑜面顯難色,勉強應道。 詹王爺看出不對:「怎麼了,她怎麼了?」 老福晉:「算了,她有病,別折騰她了,咱們過去看看她。」 詹瑜忙攔道:「用不著,用不著,她挺好的。」 詹王爺更加疑心:「剛才說有病,怎麼這麼一會兒又挺好的了?」 詹瑜張口結舌無言以對。詹王爺感覺到有事兒,便道:「額娘歇著吧,我去看看。」 詹瑜:「您先吃飯吧,還是我去叫。」 詹王爺愈發疑惑地望著詹瑜。 「王爺!」安福跑來報,「白府的老爺來給您請安。」 詹王爺一時沒反應過來:「哪個白府?」 安福道:「百草廳的白爺。」 詹一驚。 詹王爺奇怪地:「他來幹什麼?請到西客廳吧。」 詹王府西客廳。 白萌堂望見王爺,一步上前,雙手一拱:「王爺遠赴新疆,一去半年,辛苦了。」 詹王爺回禮道:「給皇上效力,說不上什麼辛苦。沒想到我這兒剛進門兒您就來了,一定有什麼事吧?」 白萌堂:「特來給王爺道喜。」穎軒坐在下手局促地低著頭。 詹王爺奇怪地:「道喜?有什麼喜事麼?」坐在下手的詹瑜已十分不安地望著詹王爺。 白萌堂:「府上大格格生了一對雙伴兒,您是又得外孫子又得外孫女,這不是大喜麼?」 詹王爺莫名其妙地望著白萌堂,又轉頭望詹瑜,詹瑜大驚站起。 詹瑜:「白爺,您這是幹什麼?」 白萌堂:「道喜!去年春天我們老二給大格格號過脈,已經給您道過喜了!」 「簡直是無理取鬧,你們二位敢是到我這兒來訛詐麼?……豈有此理!」詹王爺站起,說畢欲走。 詹瑜忙上前:「您到後面歇著吧,不要聽他胡說,我來處置。」 白萌堂起身攔住:「慢!」詹王爺不情願地站住了,氣淋淋地望著日前堂。 白萌堂接著道:「我明白了。大概王爺剛回府,還一點兒消息不知道。請王爺到大格格房中看一看,就知道了。」 詹王爺詢問地回頭望詹瑜。 詹瑜大窘:「沒有的事!你們二位不要再胡鬧了,」接著回頭大聲道:「送客!」 白萌堂沒有動:「這事恐怕瞞不住吧?!」 詹王爺知道事態嚴重了,轉頭又望詹瑜,目光犀利。詹瑜躲避著父親的目光,不敢正視。 白萌堂笑嘻嘻地坐回椅子上:「王爺請吧,我們爺兒倆在這兒恭候。」 詹王爺來回看著白萌堂和詹瑜,終於轉身大步走出客廳,詹瑜慌忙跟上。 白萌堂招呼穎軒:「老二,坐下,咱們喝茶。」穎軒不安地坐下。白萌堂悠閒地端起茶碗。 唐王府大格格房院。 唐王爺大步走來,後面緊跟著詹瑜。忽然,裡面傳來嬰兒的哭聲,詹王爺猛地停住了腳步。他驚愕地望著北屋的門窗,又慢慢轉頭掃規,站在院內的丫頭、差役們都惶恐地低下了頭。 詹王爺回頭望詹瑜,詹瑜低著頭,不額低到了前胸。詹王爺茫然地回頭望向門窗,仿佛是在回應他,從屋裡傳出嬰兒頑強的哭聲。 詹王爺邁著沉重的步子緩緩前行。站到門前,他又回頭望了一眼。只見院中的僕人們仍低著頭,詹瑜低著頭原地沒動。 唐王爺回身猛地一腳踢開了房門,嬰兒哭聲大作。他慢慢走向裡屋,猛力一把拽掉門帝,憤怒地望著。只見大格格的床上放著帳子,嬰兒的哭聲從裡面傳出。他急步走到床前,猛地拉下了帳子——兩個嬰兒並排躺著。 大格格靠在床頭驚訝卻毫不懼怕地望著詹王爺。 詹王爺怒不可遏地望著大格格。大格格反而平靜地望著詹王爺。 詹王爺探身伸手抓住大格格胸衣襟,猛地將大格格拽下床來,用力一甩。 倒在地上的大格格,見詹王爺眼露凶光,伸手要去抓啼哭的嬰兒,突然翻身躍起猛地一撲,抱住詹王爺向旁邊死命一推,詹王爺毫無防備,倒退幾步仰面摔倒在地。詹瑜沖到門口驚呆了。只見大格格兩眼放出凶光,一副拼命的架勢。 詹瑜忙扶起詹王爺,尚未站穩,大格格又撲上來,又撞又打。 詹王爺狼狽跑出了屋,詹瑜死死攔住大格格不讓追出。 詹王爺大叫:「來人!把她捆上!瘋了!簡直瘋了!」 僕人們跑進來七手八腳拉住仍在掙扎的大格格。 大格格哭叫著:「你敢動我孩子一下,我就跟你拼了!」 詹王爺站在門外,驚愕地望著室內。安福匆匆跑來,為難地望著詹王爺。 屋內傳出嬰兒哭,詹王爺心不在焉地望了一眼安福。 安福:「王爺,白家那爺兒倆死賴著不走,說叫王爺……賠……叫王爺……」 詹王爺不耐煩地:「啊?」 安福:「叫王爺陪他的……」 詹王爺狠狠地:「陪他的車和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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