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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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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大樓在外邊看著只是顯高並不太大,一追進來,于富貴才覺得裡邊四通八達地方很大。由於還沒有完全建好,到處都是通道,好多房間與房間之間的牆還沒砌,連在一起就像迷宮一樣。地形複雜,再加上又是夜晚,到處黑洞洞的什麼也看不清楚。于富貴知道在這種地方追蹤,主要得用耳朵聽,再靠兩條腿跑,跟著聲音追。所以,追進大樓一看地形他就明白了,今天是個出力活。什麼也不想了,聽著高處的腳步聲就開始爬樓梯。 城市剛剛鋪開自己仃火輝煌的夜景,樓外邊的金水大道上不斷有車笛濺起在空中。于富貴追著高處的腳步聲,一口氣爬上了十八層大樓。兩個人開始在房間與房間之間轉,剛追著轉了兩個來回,小偷又順著樓梯往下跑,于富貴也只好從十八層樓上再追下來。兩個人一口氣沖上十八層,再一口氣沖下十八層,就像爬樓梯比賽一樣。在一樓的房間與房間之間只轉了一圈兒,小偷又開始往樓上沖。于富貴一也跟著不放也往上沖,一邊就想明白了,真是行家裡手呀,剛才咱遛過人家了,現在輪著人家開始遛咱哩。 警察遛小偷,小偷也遛警察。說白了,小偷這是在和警察較量體能。小偷的意思很明白,咱們兩個先跑,看誰能跑過誰。別看這個法子笨,卻很見功夫,對小偷來說也很實用。由於小偷是逃命,警察是辦案,一般來說,逃命的當然跑得快,警察都跑不過小偷。等到小偷把警察拖垮了,小偷就可以在警察面前大搖大擺地逃走了。 「別跑了,你跑不過我。」于富貴想在氣勢和心理上先壓倒對手,一邊追著跑一邊忽然開口說話,來打擊對手的精神。 「別追了,只要我想跑,你就追不上我。」對手也不示弱。 這樣,雖然沒有第一趟速度快,他們兩個還是很快就爬上了十八層。就像第一次一樣,他們又在頂層的房間之間開始轉,一個人在前,一個人在後,看著不遠,就是抓不住。和第一次追上來不同的是,第一次他們在頂層的房間之間轉圈時候是跑著轉,這一趟是走著轉。兩個人一個躲一個抓,都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一個說:「何必呢,早晚我得抓住你。」 一個說:「算了吧,你已經不行了。」 他們走著轉著,轉到樓梯口,小偷接著又往樓下跑。不過,由於體力消耗太大,已經跑不起來了,基本上是往樓下走。這樣,小偷走在前邊,于富貴走在後邊,兩個人差不多相距半層樓遠近,一塊兒又走下了樓。在一樓的房間之間轉著的時候,兩個人基本上已經累垮了,一搖一擺地像散步。 體力耗盡了,只有意志在支撐著他們。 于富貴怎麼也沒有想到,已經累成這樣了,小偷在轉到樓梯口時又開始往上爬。這可是他沒有想到的,十八層樓上兩趟了,還要再上嗎?但是他也不多想,你爬,我也爬,你在前邊雙手按著腿,我也按著腿。你雙手扒著樓梯,我也雙手扒著樓梯。這會兒誰也不怕誰看著丟人了,他們確實是在爬。爬到四層樓時,他們再也爬不動了。 在四層樓上,兩個人同時站下來,一動不動地喘氣。一個不躲了,一個也不抓了,他們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 「哇」的一聲,小偷開始嘔吐起來。 于富貴看見只當沒看見,吐就讓他吐吧,他開始摸煙抽。他的手軟得發抖,他覺得真是連打火的力氣都沒有了。一口煙悶下去,那個舒展呀,他覺得全身都飄成一股輕煙了。 「你幹啥?」他忽然發現小偷停住嘔吐,橫著向窗口那邊挪動。 「嘿嘿,你想不到吧?」小偷冷笑笑,一邊橫著挪一邊回頭說,「我說過,你于富貴抓不住我。我不會白白栽在你手裡的。」 「你不要胡來呀!」于富貴忽然明白過來,連忙喊。 「嘿嘿。」小偷冷笑著一直向外走。 于富貴看著小偷挪向窗口的時候,已經意識到了他要幹什麼。但是晚了,他剛想到要撲過去拉住他,他縱身一躍,已經從四樓上跳下去了。 于富貴心裡一驚:這是自殘! 這不是自殺。扒手們的行話,把這種行為叫自殘。不過一般來說,敢於自殘的扒手並不多見,大都是扒手中間的佼佼者,通常是老大們才有這出手。這是扒手們最後的一招,常常是眼看就被抓住了,就忽然抽出刀來,不是砍警察,而是砍自己。砍別人容易,砍自己難。在黑道上的人看來,砍別人不算英雄,敢砍自己才是「人物」。他們有的是主動觸電,有的是服毒,還有更激烈的,把自己的眼珠子柩出來往警察手裡遞。他們在最後的關頭,通過自殘,來威脅和打擊警察,也算展示自己的「英雄本色」。從這個角度來看,敢於自殘,也算扒手們人生追求的最高境界了。 于富貴是老警了,雖然對這種把戲並不陌生,對手能夠從四層樓上跳下去,他還是被震撼了。他好長時間沒有遇到這樣的對手了。事情在面前突然發生,不由得他在心裡也暗暗起敬。相比之下,自己雖然一直追著不放,畢竟沒有把人家抓住,只是把人家逼得跳樓自殘。他覺得自己很沒有能耐,無論如何他覺得這場較量自己還是落了下風。 這時候工地上靜悄悄的,一個人跳樓落地的聲音,並沒有把周圍的任何人驚動。樓道裡黑洞洞的,于富貴慢慢走下樓來。他摸黑從樓角處繞過去,去察看對手的死活。他想,不論死活,我都得抓住你。但是他也明白,一個人從四樓上跳下來,天又這麼黑,工地上這麼亂,還不定砸在什麼東西上。如果想死還容易一些,活希望恐怕不會太大了。 「別找了,我在這兒。」 他還活著,于富貴覺得真是令人難以相信。他摸著走過去,發現小偷臥在一個沙堆上。這說明他跳下來正好落在這堆沙上,是這個沙堆救了他的命。 「你怎麼不跑了?」 「人沒有死,腿摔斷了。」 然後是沉默…… 于富貴站在沙堆前,小偷臥在沙堆上,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這時候夜空裡已經是星斗滿天,工地上仍然靜悄悄的,誰也不會想到警察和小偷在這裡會晤。 「唉,你這是何必呢?」于富貴想了想說,「早知道你要自殘,我就不抓你了。」 「你是怕我摔死?」 「要不是這堆沙,你還想活?」 「這你就不懂我了。其實,生又如何?死又如何?」 他這麼一說,于富貴就確信他是秀才了。 小偷又說:「不過,老於,都叫你于哥,我也叫你于哥吧。于哥,我還是服你了。」他感歎道,「你就像一塊狗皮膏藥,粘在身上揭都揭不下來。 「別笑話我了。」于富貴說,「你已得了手,我又沒有抓住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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