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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兩個人這麼一來一往地把話說得透亮,相互之間的敵意馬上就淡下來了,甚至還洋溢出不少的理解和敬意。雖然是明挑,卻完全是因為職業不同,他們十人之同並沒有什麼恩怨和仇恨。好像高手過招,相互之間更容易溝通和理解。不明真相的人看著他們這樣子,聽他們像老熟人一樣說話,說什麼也不會想到他們兩個是冤家對頭,是警察和小偷。

  「給,東西還給你。」小偷把夾子遞過來,「我都沒有來得及看看這是啥玩藝兒。」

  「工作證。」于富貴伸手接過東西,忽然笑著問,「如果我沒猜錯,是秀才吧?」

  「是我。」小偷坦然承認,「我雖然是三隻手,但我不說假話。」

  「人物。秀才你果然是人物。」

  「于哥,要不你先把我拷上?」

  「為一個工作證?」于富貴笑笑說,「不用了吧。」

  「那,給我根煙吧。」

  于富貴把煙摸出一根來,蹬著沙堆走上前,遞給秀才,又打火侍候他抽著。然後呢,他自己也一屁股坐在沙堆上休息,摸出一根煙也抽著了。於是,工地上就閃閃爍爍亮起來兩豆火光,好像燃起來許多的溫情。

  「于哥,」抽了幾口煙,秀才忽然說,「謝謝你,于哥,謝謝你成全我。」

  「成全你?」于富貴不明白,「成全你什麼?」

  「唉,怎麼說呢,你能夠抓住我,讓我好感激。」

  「秀才,」于富貴一下子站起來,「你說明白點,我怎麼了?」

  「于哥,」秀才抬頭望著于富貴說,「你這會兒不急著帶我走吧?」

  于富貴搖了搖頭。

  「你坐下,你坐下聽我說。其實我一直想認識你,我也早就等著這一天。于哥,我這會兒特別想跟你說說話,行嗎?」

  于富貴點點頭,慢慢又坐下來。

  9

  于哥,其實下午在花園商廈,我在五樓上往下看時,你就認出我了對吧?

  于富貴說咱們兩個「對眼兒」了。

  我知道于哥你眼毒。幾年前我就跟蹤過你,那時候我想看看你怎麼做活,一趟遛下來我就明白你是玩眼的。不過我敢保證,我要沒有給你發過傳呼,我就是站在你臉前,你也看不出來我是道上的。

  于富貴說沒錯,我承認。

  咱們兩個「對眼兒」以後,你就開始遛我對吧?你這一點我服氣,我雖然給你發過傳呼,想明挑你。可是你自己並不清楚是明挑還是索命,就這麼坦然入局,我服你的膽氣。另外,我看見有人呼你,你低頭看呼機時,我就在你身後不遠。是你的搭擋王海吧?為了穩住我,你沒有回電話。那時候你在設計路線,後來你想好了,就開始在花園路上到處磨蹭著遛我,這兒看看,那兒逛逛,一直磨蹭到天落黑才往河南影院帶我。你可真耐心。我那時候就想,今天就是來明挑哩,于哥怎麼設計,小弟就怎麼奉陪。你也明白,高手過招很難出奇制勝,講究的就是借殺還殺將計就計。所以,你前腳走,我後腳跟,咱們兩個是一前一後走到了河南影院。你算好了讓我在河南影院出手,是不是于哥?

  是這樣,我想著如果不是索命是明挑,你就會在那兒出手。

  你想對了,不過你還是沒有想到我會出手那麼快。你剛到那兒,我趁你沒有穩住神兒就出手了。不過,我也沒有想到你貼我貼得那麼快,幾乎是一轉身就貼住了我。你知道我還佩服你什麼?你沉著。一貼住我就不再慌張,追我時的那份從容,真是讓人服氣。我也服氣你耐力好,十八層高樓我遛了你兩趟,愣是沒有遛掉你,我就明白,再耗下去,我今天就要栽了。這我才重新上樓,我第三次上樓你沒有想到吧?我知道你沒有想到。那時候我就想好要跳了,不過我原來是準備上到十八層再跳下來,誰知道上到四層樓上我再也爬不動了。頭也發暈,又噁心嘔吐,也就只好從四層樓上跳下來了。

  說明你命大,真要從十八層樓上跳下來,你這會兒就不用抽我的煙了。

  這你就不懂了。我剛才說過,生又如何?死又如何?我剛才從樓上跳下來時候,根本就沒有把生死當回事兒,我只是要把我這條道走到頭兒。

  于哥,人這一輩子走哪條道都一樣,你不要覺得我們是黑道,黑道也同樣是人生。我們黑道的人為什麼要自殘?並不是為了嚇誰。你們不會理解,這是我們黑道上人的規矩和道行。生死本不算什麼,但是得和道上兄弟們有一個交待,更是對自己的一個交待。往高處說,也算是我們黑道上人的一種人生態度。你們幹警察的,老認為我們自殘是針對你們警察的,這就錯了。警察和小偷是社會分工不同,我們偷,你們抓,完全是職業關係,並沒有什麼個人恩怨。你說對不對?我們自殘說白了和你們警察沒有一點關係,主要是我們自己和自己較勁,自己和自己過不去。我這麼一說,于哥你明白了吧?

  于富貴點點頭。

  于哥,不過,有一點我不說你永遠也不會明白,我剛才從四樓上跳下來,沒有摔死,這是我的造化。從今往後,我就再也不是秀才了。

  為什麼呢?

  因為我從今往後,再也不在道上混了。

  你是說要重新做人?

  也算是重新做人吧。不過,重新做人和改邪歸正是你們的話,我們道上的朋友叫隱身而退,也就是退出江湖吧。我自己呢,就叫它重新去過正常人的生活吧。因為在我和你明挑之前,已經和道上的朋友們說過了,如果我栽在於富貴手上,我就再也不在道上混了。看著是我在和你賭,其實是我也是在和我自己賭。你今天也看見了,我能從四層樓上跳下來,就說明我沒有耍滑,也沒有食言,我盡力了。生為男人什麼最重要?說話算話。所以,我才對你說,謝謝你成全我。

  于富貴說,你這一說,我有點明白了。

  所以我說從今往後,我就再也不是秀才了。

  那好呀,于富貴說,真要是這樣,我今天出這點力氣可不冤枉。

  于哥,你也知道秀才是我的外號,其實我是有名有姓的人,我的本名叫楊光,你以前不知道吧?道上的朋友們叫我秀才,是因為我好看書,再就是經常給他們出些主意,也算是出謀劃策吧。其實我不是河南人,我是北京人。為什麼落在鄭州了?是因為我在鄭州出過彩兒,也算是在鄭州揚的名吧。我一說你就能想起來,我揚名主要是因為策劃那次全國性的小偷代表大會。想起來了吧?就是八六年那次聞名全國的鄭州會議。就在鄭州火車站,我們在三樓開代表大會,會議名稱叫「全國閒散資金開發會議」。你們鄭州市公安局在四樓開表揚先進工作者大會,我想你也參加了吧?

  于富貴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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