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梅森 > 莊嚴的毀滅 | 上頁 下頁
二〇


  拍拍趙民權的肩頭,章達人的目光柔和了些,口氣也變得婉轉了:

  「民權兄,我這決不是信不過你。危亡關頭,你能挺身而出,足見你的忠,你的義,我章某還能說什麼呢?從這月起,公司將給您發雙薪,一份在公司領,一份我按月給你存入漢口銀行。你在漢口的家眷,我當派人照料,你儘管放心!」

  民權頗為感動,由衷道:

  「難為達翁想得這麼周到!如此,民權就是長眠九泉之下亦無牽掛了!」

  天漸漸黑了下來,夜幕遮掩了世間的一切,星星呈現在浩渺的空中,仿佛一雙雙憂鬱的眼睛,凝望著苦難的大地。一輪薄月輕風一般從鉛黑色的矸石山背後飄了出來,好似無根的浮萍,搖搖擺擺,象要從天上掉下來。

  「達翁,回去吧,天不早了!」

  章達人沒有答話,凝神天外,思緒萬千:

  「一輪明月從恒古照耀到今天,窺見了多少世間的秘密,目睹了多少朝代的興衰榮損?!」

  章達人情不自禁地吟詠起李後主的詞: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

  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

  章達人搖搖頭,眼眶濕潤了。

  「不堪回首呵!」

  民權勸慰道:

  「李後主畢竟是亡國之君,複國無望,才如此感歎。達翁倒不必自憂,即使失去了煤礦公司,我們還有漢口的產業,況且,國府從自身利害考慮,也容不得日寇如此猖獗,一定要千方百計收復失地的!」

  「但願如此!但願!」

  「回去吧,達翁,明日一早,您就要啟程了!」

  「好吧!」

  二人默默向回走,腳步聲襯托的四周益發寂靜,路旁昏黃的燈光將他們的身影拉得變了形。西嚴鎮已實行了燈火管制,入夜,已是一片黑暗,唯有公司礦牆內依賴著卐字圖案的保護,尚可保留一點可憐的光明……

  走進公司大樓沒一會兒,位於東護礦河邊的鍋爐房的汽笛拉響了。片刻,墨藍的天空飛過兩架日軍飛機。飛機似乎不是專程拜訪西嚴鎮的,既未俯衝掃射,也未向地面投彈,它飛得挺高,掠過天空時的聲音也很小,象兩隻慈善的蚊子在有氣無力地哼哼。

  一切跡象都表明:國軍守不住徐州,西嚴礦區的淪陷近在眼前。

  §第八章

  四月二十四日,蔣介石親臨台戰前線指揮作戰,令六十軍軍長盧漢以一師兵力固守台兒莊。盧認為台兒莊經反復拉鋸,工事不堅,應據守臨近禹王山以保台兒莊。蔣未允,旋派軍委高參胡若愚赴六十軍「協助指揮」,監督執行。

  二十五日,孫連仲傳達長官部命令,翌日,台兒莊全線守軍全面出擊,試圖消滅台兒莊以東進入我袋形陣地的日軍。不料,出擊不利,反遭敵瘋狂反擊,僅我東莊、火石埠陣地,敵即在一小時內發射炮彈五千餘發,塵土騰空,不見天日。幾天內,一個個村莊被夷為平地。我軍將士英勇拚殺,六十軍542旅1083團團長莫肇衡率眾衝鋒,中彈倒地,以自身鮮血書「壯志未酬身先死」七字于道旁石上,旋即犧牲。1078團團長董文英戰中陣亡,代理團長率部增援,又陣亡,湖山、窩山一線被迫棄守。

  五月一日,突破我防線之日軍一千餘人,沿西嚴礦運煤鐵路長驅直入。五月二日,其前鋒已到達距西嚴鎮三十余裡的范莊、馬寨。五月二日夜,西嚴礦區及鄰近三縣遊擊隊、民團、大刀會領導人彙集西嚴召開緊急聯席會議,決定集中全部民間武裝在西嚴鎮外十五裡處的黃河故道大堤堵截日軍,進行「西嚴會戰」。

  五月三日晨,萬餘民眾手執鋼槍、鐵叉、長矛,大刀,密佈在黃河故道一側的漫山遍野,欲和日軍決一雌雄……

  一萬一千多強悍的民眾要在養育了他們祖先的古黃河岸邊為苦難的中華民族創造一個奇跡。他們不是在為一個強加給他們的軟弱無能的政府而戰,而是為正義而戰,為自己的妻子兒女,為土地上可憐的收成,為三間茅屋兩隻雞,為了能夠自由地嗅著熟悉的泥土裡散發出來的氣息,為那微不足道,而又極其寶貴的一切而戰。

  戰線長達十餘裡,人挨人,人擠人,人碰人,真正的人海戰術。中間一段,約二裡左右的地帶,是孫三歪遊擊隊、二老師的大刀會的陣地;右側,是各縣民團的防區;左側,是章秀清的礦工遊擊隊,再排過去,是戰區抗日遊擊總隊的部分武裝力量。防線分兩道,一道在河堤裡側和乾涸的河床裡,一道在河堤外側和平坦的大田裡。頭道防線以鋼槍為主,配以部分長矛大刀,二道防線則以大刀長矛為主,鋼槍極少。章秀清的礦工遊擊隊搶挖了簡易掩體,民團佔據了大田裡的一片墳丘。二老師的千余信徒法氣附身,刀槍不入,自然無須躲藏,只等槍聲一響,便端起大刀切西瓜一樣大大方方切日本人的腦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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