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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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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家國不好就鐘明仁、趙啟功表示什麼意見,便接著龍振玉和方冰的話頭,就紅峰商城的問題表了態:「龍老、方老,感謝你們的支持和鼓勵,紅峰商城的事,你們就放心吧,我不管趙娟娟有多少後臺,也不管涉及到誰,該怎麼辦怎麼辦!趙省長喜歡也好不喜歡也好,我是顧不了了——我這市長助理可不是為他當的!」 李東方敲敲桌子,虎起了臉:「賀市長,你別扯遠了,頭腦也清醒點!」 賀家國這才悟出了點什麼,就此打住,沒再接著說下去。 政協主席方冰又插了上來:「東方同志,我看倒是你和市委要清醒呀,趙娟娟這個女人很不簡單啊,很多人私下喊她趙市長。誰在支持這個趙市長啊?為什麼要支持啊?現在不能妄下結論。可誰的眼睛都沒瞎,判決書擺在那裡嘛!」說到這兒,方冰突然激動了,挺情緒化地說,「我方冰是想通了,反正這屆政協主席幹完就要徹底下了,也不在乎誰了!得對黨和人民負責了!我今天就發個狠,把句硬話撂在這裡:我不管你是誰,不管你地位多高,官多大,涉及到你的事,你就得給我說清楚,就得對黨和人民有個交待!胡長清、成克傑官都不小,該進去還得進去,這就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這時,李東方看清楚了,方冰是在逼宮。在方冰的眼裡,他李東方和趙啟功搭了八年班子,又是趙啟功一手扶上去的,是趙啟功線上的人。趁機逼他撕開臉面和趙啟功反目,既得民心,又能一泄他多年的怨氣。這怨氣不但是對趙啟功,也包括他李東方。如果不是他擋在前面,今天這市委書記也許就是方冰了。 常委擴大會議的第一個夜晚,李東方失眠了,他發現自己落進了自己挖掘的陷阱中。他的本意不是清算歷史舊賬,更不是要追究鐘明仁和趙啟功的過失責任,只是想在健全黨內民主的基礎上統一思想,實事求是地確定峽江跨世紀發展的奮鬥目標。沒想到,民主的魔瓶一打開,局面就不可收拾了。龍振玉對鐘明仁點名道姓予以指責,方冰幾乎就是公開向趙啟功宣戰,賀家國這個政治上的糊塗蟲根本不瞭解峽江幹部隊伍歷史上的恩恩怨怨,也跟著起哄。錢凡興態度變得微妙,整整一天加一晚上沒發表過一句意見,按錢凡興自以為是的個性,這是很反常的。 過去不論開什麼會,錢凡興總要發言,總要插話,有時甚至不顧場合,讓李東方心裡常常很惱火。現在,李東方很需要這位市長同志插話,市長同志卻不插話了,竟在筆記本上畫鴨子,畫小雞。錢凡興是省裡下來的幹部,和峽江任何線上的幹部都沒有關係,在方冰、龍振玉發言過火時,以自己超脫的身份是可以站出來替他阻止一下的,完全不應該看著這兩個老同志把火藥味搞得這麼濃。可錢凡興穩坐釣魚臺,連大氣都不多喘一口,實在耐人尋味。 橫豎睡不著,李東方便給錢凡興的房間打了個電話,想和錢凡興談談心。 錢凡興房間的電話卻沒人接。讓秘書過去一問才知道,晚上討論結束後,錢凡興就回市內了,去了哪裡,去幹什麼,沒人能說清楚。錢凡興只給會務組的同志留下一句話:他會在明天一早趕回來,誤不了明天上午的會。 李東方禁不住一陣黯然,深深的孤獨如潮水一般漫上了心頭。 §24 錢凡興注意到,穿上病號服的大老闆鐘明仁顯得老多了,頭髮稀疏,皮肉松垮,滿臉疲憊和憔悴,猛看上去完全不像個一言九鼎的省委書記,倒像個積勞成疾的老中學教師。然而,只要稍加留心就會發現:大老闆總歸是大老闆,這老人的眼神決不是中學教師的,炯炯發亮,透著一種決心,一種意志,一種不容侵犯的威嚴。 鐘明仁盯著窗外月色掩映的花壇看了許久許久,才緩緩轉過瘦弱的身子,語氣平和地對錢凡興說:「凡興啊,這麼晚了,把你叫過來,也沒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就是想和你聊聊天。今天下午,大軍區的劉司令員還來扯了半天,勸我不要這麼拼命了,好好休息幾天,既來之則安之。可我這心安不下來呀,這個經濟欠發達的西川,我們在改革開放中搞了二十一年,現在搞得到底怎麼樣了?經濟還是欠發達,還不給中央省心啊!所以我說,我鐘明仁不是什麼改革家呀,我內心有愧呀,對不起中央,對不起百姓啊!怎麼辦呢?水平有限,能力有限嘛!」 錢凡興敏感地從這話中聽出話來,笑道:「大老闆,您要這麼評價自己,那我們一個個恐怕都得回家抱孩子去了!西川省的情況大家都知道嘛,歷史上就是窮省,哪朝哪代搞好過?封建帝王沒搞好,國民黨沒搞好,改革開放前也沒搞好。正是改革開放後的這二十一年,您大老闆帶著我們和全省人民押上身家性命拼搏,才有了翻天覆地的歷史性變化,這個擺在西川大地上的基本事實誰也否定不了嘛!」 鐘明仁棱角分明的臉上任何表情都沒有,話題突然一轉,說到了李東方,像談論一個很久很久以前的朋友:「李東方同志就是我在二十多年前認識的。具體是二十幾年記不住了,事情倒還記得。是在峽江地區沙洋縣太平公社的水利工地上,是在一面青年突擊隊的褪了色的紅旗下面。我印象中是個冬天,很冷,西北風呼呼刮,我和當時的縣長龍振玉同志給他們這些先進突擊手戴大紅花。和東方同志握手的時候,他滿是老繭和血泡的手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想像不到一個農村孩子會磨礪出這麼一雙勞動的手。那雙手粗得像樹皮。我在回去的路上就對振玉同志說,要把這小夥子當做典型培養。後來,東方同志從一個農村青年成長為一個市委書記——哦,順便說一下,我還是東方同志的入黨介紹人哩,在沙洋縣做了四年縣委書記,我介紹入黨的同志就他一個。」 錢凡興賠著笑臉道:「大老闆,這麼說,您還是東方同志政治上的引路人哩!」 鐘明仁擺擺手,臉上仍是毫無表情:「我也談不上是他的政治引路人,他的政治引路人是各級黨組織,培養他的也是各級黨組織。在後來的工作中,東方同志還是說得過去的,不論在什麼地方,始終能擺正自己的位置,農村出來的孩子嘛,人很樸實,又沒什麼靠山,為人挺謹慎,工作比較負責,也受過不少窩囊氣。一九八四年沙洋班子換屆,我們準備安排東方同志做縣長兼縣委副書記,有人不服氣,給東方同志使壞。沙洋縣那幫小土地爺們使壞都使得很高明啊,在縣黨代會上大搞非組織活動,卻沒說東方同志一句壞話。說東方同志是好人啊,有困難也不向組織說,我們只要都不選他,他進不了常委班子,就兼不了縣委副書記也當不成縣長了,就能早點回峽江市里發展了。當時,東方同志的家已搬到了峽江城裡。」 李東方走麥城的事倒沒聽說過,錢凡興就挺感興趣:「後來結果怎麼樣?」 鐘明仁慢條斯理地說:「結果還用說嗎?東方同志就讓沙洋這幫小土地爺們搞下去了,以最低票當選縣委委員,常委沒選上。這個結果一報上來,我真發了大脾氣,把市委組織部的同志叫來一頓罵,問他們是怎麼進行的組織保障?脾氣發過,選舉結果還是不能否定呀,當時,東方同志情緒又很不好,要求調到市里來,我就和東方同志談了一次話,讓他以原常務副縣長的身份去做沙洋縣委組織部長。這一來,那些參加過非組織活動的同志都坐不住了,一個個主動跑去向東方同志解釋,半年後,東方同志順利補選進了常委班子,當上了縣長兼縣委副書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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