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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最先想到的是明哲保身,再不管肖太平如何懂道理了,先拘了再說。轉而一想,拘來卻不好。真要把肖太平拘了來,問定了一個反罪,肖太平的命必得喪送掉,他每月一百兩銀子的月規就沒人孝敬了。因著月規,就想速速透個口風給肖太平,勒他一注好銀子讓他逃掉。可往細處深處一想,又覺得不行。肖太平若是日後被抓供出他來,只怕他也得陪上個斬罪。再者說,從生意角度看也不是十分的合算,就算是如願勒到了這注銀子,日後也只有風險,再無進項了,十足是殺雞取蛋的辦法。與其如此,倒不如把這反賊養在眼皮底下了:若平安無事,便細水長流地詐這反賊的好銀子;一旦有事,捉起來就可殺掉,豈不兩全其美?!

  想出了這上好的主意,錢大人樂了,再不想明裡暗裡為肖太平開脫,卻想坐實肖太平的謀反大罪。次日一早,派出兩個換了便裝的親信捕快,急速趕往侉子坡去拿王大爺供出的曹八斤。不曾想,當晚兩個捕快趕回來稟報說,這個曹八斤早在同治十年就死於窯口的事故,王大爺斷不可能從死了好多年的曹八斤嘴裡聽到撚賊的秘幕。兩個捕快都認定王大爺是因著和肖太平的窯業相爭,有仇隙,胡說八道。

  錢大人偏不認為這是胡說八道,極有精神地連夜過堂,再審王大爺:「……王西山,你這個無賴,膽子不小,敢詐本縣!本縣問你,曹八斤已死了多年,你如何會從這死鬼嘴裡知道撚賊的秘事?」

  王大爺聽說曹八斤已死了多年,臉一下子白了,愣了好半天才叫道:「大……大人,那必……必是肖太平殺人滅口哩!」

  錢大人說:「曹八斤不是這幾日才死的,卻是死在同治十年!肖太平如何知道會有今天?又如何會早早的殺人滅口?我看這裡必有隱情!快老實招來!」

  王大爺這才把隱情說了出來:「大人,小……小民該死,小……小民對撚賊一事,早……早在同治十年就知道了,只……只因著當時糊塗,沒……沒到官府舉發……」

  錢大人很是高興,連連說:「現在舉發也不算晚,快說,快說,除了這個曹八斤,還有哪個人可做干證?」

  王大爺說:「白二先生、李五爺都能做干證的。同治十年,原在白家窯上的章三爺拿著曹八斤的『反賊自供狀』找我,我本想告官,卻被李五爺攔了……」

  錢大人越發高興:「那個章三爺現在何處?」

  王大爺說:「章三爺已死了多年,只怕也死得有名堂哩。」

  錢大人問:「章三爺死得又有啥名堂?」

  王大爺卻說不出來。

  ……

  問來問去,事情也就這麼多了。

  退堂後,錢大人的愉快消退了不少,覺得這事還是有些難辦。曹八斤和章三爺這兩個主要證人全死于同治十年,而活著的白二先生和李五爺都是肖太平聯手弄窯的至交,要他們來證死肖太平怕是不易。不說他們之間的關係和利益,就是因著長期窩賊的罪名,他們也不會站出來舉證肖太平的。

  錢大人卻仍是于心不甘,再派便衣捕快秘密去拿李五爺。李五爺沒拿到,捕快回來說,李五爺隨船隊到江南賣炭去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錢大人便及時盯上了白二先生。白二先生是漠河最有錢勢的頭號紳耆,公然和私下都不便用鐵繩去拿。錢大人只好自己出面,請白二先生吃酒密談,想從白二先生的嘴裡套出些有用的話來。

  吃著酒,扮著熱火的笑臉,錢大人把關乎章三爺的話頭提了出來,漫不經心地問白二先生:「……聽說你們白家窯上過去有個章三爺?還做過窯掌櫃,是不是?」

  白二先生怔了一下,說:「哎,大人,你咋想起這人來了?」

  錢大人說:「我也是隨便一問罷了。」

  白二先生說:「這章三爺真是提不得哩!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又嫖又賭,一夜輸了幾千兩銀子,自己也落到了下窯背煤的地步,都把我氣死了!」

  錢大人問:「章三爺身為白家窯的掌櫃,咋會下窯背煤呢?」

  白二先生說:「肖太平眼下做著窯主,往天不也給我背過煤麼?!」

  錢大人說:是嗎?肖太平也背過煤?真是想不出哩!

  白二先生不願深談:「來,大人,喝酒,喝酒,咱不談他們了……」

  錢大人非要談:「這章三爺當年咋就會凍死在花船上?」

  白二先生說:「這我哪知道?你去問章三爺吧。」

  錢大人只好把王大爺端了出來,問白二先生:「據王大爺供稱,這肖太平和侉子坡上的侉子們都是撚黨餘孽哩,肖太平還是二團總,不知先生可知道啊?」

  白二先生放下酒杯,來了氣:「我說王西山是無賴,果然就是一個無賴!他自己聚眾械毆,打出了三條人命,就血口噴人!你錢大人要信他這話,就把肖太平拘起來問罪,問實了肖太平,再來問我一個窩賊的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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