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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第三十六章

  錢大人果然有修理無賴的好辦法。

  用鐵繩鎖來王大爺和一干人等後,錢大人不審不問不過堂,一律扔在號子裡先餓上三天。三天過後,餓去人犯們的精氣神,誰都喊不出冤了,錢大人複用殺威法修理,一一提至大堂,連姓甚名誰都不去問,扒了褲子就是一通板子。直打得人犯們連哭都哭不出來了,錢大人才開始逐一問案。問案時,人犯們的褲子是決不許穿的,一個個得捂著血肉模糊的光屁股跪在大堂下。這時,人犯們饑餓難忍,體無完膚,且又尊嚴蕩然,個個形同豬狗,便也個個成了順民,寧願傾家蕩產,也不敢再用沒錢的藉口去和姓錢愛錢的錢大人耍無賴了。

  看著已被徹底修理過歪歪斜斜跪在面前的王大爺,錢大人心情很好,臉上便有了些笑模樣。依例問過姓名、居地、案由等情,錢大人有了說話的欲望,照例先從自己的捐納說起,給王大爺一點小小的暗示。

  因著和王大爺熟識,錢大人口氣倒也和氣,頗有一些推心置腹的意味:「王西山,你莫要以為逢年過節給本縣送點微薄的例禮,本縣就會網開一面,徇私枉法了。本縣這七品官位是花了許多白花花的銀子買來的,候缺就候了八年多,斷不會為徇私情,喪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這,你可明白啊?」

  王大爺帶傷餓了三天,屁股上又吃了殺威的大板,已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樣子,勉力聽著錢大人的親切訓導,頭都不敢抬,只把顫抖的雙手硬撐在磚地上,訥訥著回話:「是……是……小……小民明白……」

  錢大人繼續說:「不過嘛,該說的話,本縣還得讓你說,本縣大堂之上明鏡高懸,就是問你個斬立決,也得讓你死得服服帖帖嘛!」

  王大爺這才掛著滿臉淚水,對錢大人說:「大人,小……小民實是冤呀……」

  錢大人最恨人犯說起這個「冤」字,以為王大爺還沒被修理好,立時掛起了長臉,拖著漫長的鼻音「嗯」了一聲。

  鼻音未落,王大爺已省悟了過來,再不提冤字了,連連認罪說:「小……小民該死!小……小民罪該萬死!小民目無錢大人,聚眾滋事,死傷人命,按……按律當誅……當誅……」

  錢大人臉上複又有了笑模樣:「就是嘛,打死了三個人,你這首惡元兇倒叫起了冤,豈不是天大的笑話?再者說了,是你王西山帶人打到了肖太平窯上,又不是肖太平打到你的窯上。」

  王大爺飲泣著說:「大人,小……小民帶人打……打到肖太平窯上也……也有兩條隱情哩。」

  錢大人握著茶壺,悠然喝著香茶:「有哪兩條隱情啊?你倒說說。」

  王大爺說:「頭一條隱情是……是肖太平先……先挖了王家窯下的炭……」

  錢大人說:「這個嘛,本縣已派員看過,你們兩家的窯地連在一起,你說他挖了你的炭,他說你挖了他的炭,哪個說得清呢?退一步說,就算肖太平挖了你的炭,你也可以到本縣這裡據實訴訟嘛!怎可聚眾械毆呢?沒有王法了?!」

  王大爺只得承認:「小民糊……糊塗,當時氣得昏了頭。」

  錢大人放下茶壺,半眯著眼,又拖著長腔問:「還有啥隱情呀?」

  王大爺跪得直了一些,眼睛也亮了許多:「大人,小……小的這氣,一者是為了自家窯上的炭被……被肖太平挖了,二者,卻是……卻是氣肖太平和肖家窯上的那幫侉子俱……俱為作亂的撚賊啊!肖太平正是那撚賊的二團總……」

  錢大人半眯著的眼驟然睜開了,愣了好半天才問:「此……此話當真?」

  王大爺一邊磕頭,一邊連連道:「小……小民不敢亂說,不敢亂說……」

  錢大人一拍驚堂木:「既知肖太平是撚賊頭目,你為啥早不向官府舉發?」

  王大爺遲疑了一下,說:「小……小民也……也是在打架前剛……剛知道的……」

  錢大人追問:「你是咋著知道的呢?有啥干證啊?」

  王大爺努力回憶著,終於想起了在當年「反賊自供狀」上畫押的那個侉子,遂興奮地說:「大人,侉……侉子坡上有……有個叫曹八斤的人,對這事最是清楚,大人快……快拿了這人,就啥都知道了……」

  見王大爺說得有鼻子有眼,又有名有姓,錢大人知道事情嚴重了,心裡一下子慌亂得很。錢大人在問案前原已想定了,要護住懂道理的肖太平,榨幹不懂道理的王大爺,再斷王大爺一個斬立決或斬監候。現在看來可能不行了,肖太平真要是撚賊頭目,這麻煩就大了。

  錢大人蒼白著臉想了想,決定先退堂,讓衙役暫先將王大爺拖了下去。

  這一日,錢大人極是苦惱,啥人不見,自己關著門想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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