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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王大爺卻搖頭說:「說起來,二爺您也算是橋頭鎮的老戶了,是橋頭鎮第一家弄窯的,您咋就不想想,咱橋頭鎮的煤窯現如今都落到一個外鄉侉子頭手裡,咱臉上有光麼?」

  白二先生說:「王大爺,你這話就錯了。人家肖大爺一沒把咱橋頭鎮的煤窯背走,二沒讓咱少賺了銀子,倒是把咱橋頭鎮鬧騰得一片紅火,咱臉上的光還小了?沒有這個能弄窯的肖大爺,咱橋頭鎮煤窯就沒有今天嘛!你我不服氣是不行的,憑你我,如今江南斷不會知道有咱橋頭煤嘛!」

  王大爺那時可不知道橋頭鎮地下的煤炭重重疊疊,竟有十層之多,能開採一百二十多年,又憂心起煤窯的命運來,對白二先生說:「二爺,你想過沒有?肖太平終究是外來人,他自己的窯咱不說,咱的窯在他手上,能有好麼?他不發了瘋似地給你往死裡挖?等把咱窯下的炭挖光了,他賺足了,拍拍屁股走人,咱咋辦?咱就守著破窯眼喝西北風麼?」

  白二先生覺得王大爺心眼太死,便說:「窯下的炭不論誰挖總要挖完的,到時咱再開新窯嘛!誰會守著破窯眼喝西北風呀!」

  然而,不論白二先生咋著說,王大爺就是不吐口。

  肖太平見白二先生出面都沒和王大爺談通,這才動了手,趁著王家窯歇窯的機會,從地下炸通了王家窯的煤洞子,把肖家窯和王家窯連成了一氣,公然在王家窯下掘起炭來。起初王大爺不知道,待知道後,氣瘋了,帶著上百號弟兄打到肖家窯上,遂引發了肖家窯和王家窯的窯業戰爭。

  這場窯業戰爭爆發於光緒八年春天。其時,正是青黃不接的四月,王家窯上歇了窯的窯工沒飯吃,早已對肖太平和肖家窯一肚子怨氣,一聽說要去和肖家窯打架,都來了精神。周圍三省四縣擁過來的季節工也多,王大爺便不愁人手。素常小氣的王大爺,這次很大方,開打之前,給每個弟兄發了五鬥陳高粱,還言明瞭,傷養死葬,打死了對方的人算他的。

  是從地下打過去的。

  光緒八年四月的那個早上,跛腳王大爺盤起自己頭上的辮子,包了包頭布,還喝了點酒,才帶著百十號弟兄從王家窯這邊下了窯。先也沒打,只讓手下的弟兄用棍棒逼著肖家窯上的窯工向後轉,把刨出的炭全往王家窯窯口背。肖家窯的窯工還算識相,見王大爺手下的弟兄都攥著傢伙,便老老實實聽了王大爺的話。後來肖家窯窯口老沒有炭背上來,護窯的窯丁就起了疑,下到地下去看,這才打了起來。王大爺有備而來,人多勢眾,肖家窯的十幾個窯丁不是對手,一開打就吃了虧,哀號著抱頭往肖家窯窯口竄。王大爺的弟兄打得性起,在地下一路追過去,沖到了肖家窯上口。

  這時,形勢起了變化。

  肖家窯上口緊連著大漠河煤碼頭,當日聚著的窯工和裝煤船工有三百多口人。這些人開始還不知道是咋回事,待見得跛腳王大爺指揮著王家窯的弟兄搶運煤場上的炭,還亂打人,才蜂擁而上。弟兄們紛紛抄起手上的鐵銑、扁擔、鎬頭和王家窯上的人拼打起來,直打得窯口和碼頭上一片血肉飛濺……

  這一仗打得慘烈。王家窯死了一人,傷了三十多人。肖家窯這邊死了兩人,傷了十幾人。王大爺本人也受了傷,肩上被人劈了一銑,生生劈折了鎖骨,鮮紅的血浸透了寶藍色的夾袍。最後時刻,王大爺是被四個王氏本家弟兄抬著,才逃出重圍的。

  說來也巧。這一日,肖太平不在橋頭鎮,更不在肖家窯戰場上,而是在漠河城裡,正由白二先生陪著和錢大人一起喝酒。席間,得到護窯隊隊總肖太忠氣喘噓噓的稟報後,肖太平和白二先生不說話,都盯著錢大人看。

  錢大人火了,借著酒興,拍桌子對手下的差人喊道:「……這個王西山真是目無王法了,大天白日敢打到肖家窯上,還打死了人,這還了得!快給本縣把刁民王西山一干人等全用鐵繩鎖了來!」

  肖太平這才說:「錢大人,一切就要靠您做主了,兄弟和白二先生都是有身份的人,往日總不願和這種無賴多糾纏,沒想到,這無賴得寸進尺,今日竟打到我們窯上了……」

  錢大人說:「你們放心,你們放心,本縣自有修理這無賴的好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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