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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曹魚兒連連點頭:「我……我現在明白了,全明白了!你三姑夫對……對我們老弟兄真是沒話說,是……是我們胡鬧哩……」

  肖太平這才把臉轉向眾弟兄說:「可不就是胡鬧麼?!我知道,咱老弟兄當中,有些人是看不得我肖太平做窯掌櫃的,總覺得我肖某虧了誰。現在我倒要問一下了,我是不是真虧了哪個弟兄?當年在侉子坡,白二先生許下五升高粱,我肖某少過誰一升麼?」

  曹魚兒實是明白人,賠著笑臉連連應著:「沒少,沒少……」

  肖太平說:「既不少你們的,你們還恨啥呀?還鬧啥呀?幹啥都得講規矩是不是?就算我肖某想給你一石高粱,這也不合規矩呀,李家窯、王家窯也不依我呀。李五爺就在這,你們可以問問他!你要真不服氣,那也找座窯來弄弄嘛!」

  李五爺附和說:「肖大爺,他們誰有你這本事呀。在咱漠河只怕再找不出你這樣能弄窯的主了,不說白二先生了,就是我和王大爺也服氣你呢。就說那歇人不歇窯的主意,誰想得出呀?!」

  肖太平歎氣說:「李五爺,你是不知道,我這幫老弟兄可厲害哩,有人就覺得自己有了不得的大本事,總以為沒了他,我這窯就開不成了……」

  這時,才有一個大膽的弟兄站起來說:「沒有我們弟兄,一筐筐炭能……能從地下自己跑上來?」

  肖太平火了,桌子一拍:「為了把一筐筐炭從地下挖出來,老子每天付給你五升高粱的工價——你也就值這個工價,覺得虧,你不要做!」繼而,轉臉對李五爺說,「我們這位老弟兄身價高,五爺你要用不起就別用了吧!」

  李五爺會意說:「也好,也好,那就讓他另找高枝吧。」

  曹魚兒總還是弟兄們的代表,要對弟兄們負責的,一聽這話慌了,忙替那位弟兄求情,還逼著那位弟兄向肖太平賠了不是。其後,弟兄們再不敢多說什麼了。

  肖太平見弟兄們全被鎮住了,才緩和了一下口氣說:「……你們要走,我心裡雖說不舍,卻不留你們。為啥?就為著讓你們看看,沒有你們,我肖某能不能把白家窯伺弄好。當然嘍,好聚也要好散,大家終究兄弟一場,你們咋想的我不管,我總要盡到自己的一份心意。日後但凡要走的老弟兄,我肖某都擺酒給他送行,就這話。」

  說罷,肖太平舉杯敬了眾弟兄三杯酒,而後,在肖太忠一幫人的前呼後擁之下揚長而去……

  肖太平一走,曹魚兒和弟兄們都悶頭喝酒,喝著,喝著,就有幾個弟兄借著酒性哭了起來,說是被肖太平耍了。曹魚兒也知道被肖太平耍了,可因著到手的好處,不好多說什麼。李五爺便勸,要大家對肖太平的話別計較,說是肖太平大面上總說得過去,不但請了這場酒,還要弟兄們酒後都到三孔橋下的小花船上點一炷香,給姑娘們的點香錢也留下了。結果,喝罷酒,幾十口子弟兄在曹魚兒的帶領下,都去壓了花船,少數幾個沒去的,也從李五爺手上拿了肖太平留下的點香錢……

  曹氏叔侄精心發動的歇窯,就這樣被肖太平不動聲色地瓦解了。同治十一年已不是同治八年,曹魚兒也不是肖太平,勞動力逼勝資本的神話沒有重現。

  弟兄們醉眼蒙矓的摟著花船上的姑娘,便大都忘記了對肖太平的不滿,倒是看清了曹魚兒的不義,有些弟兄對到李家窯去下窯有了後悔的意思。第二天,八個悔過的弟兄跑到白家窯掌櫃房去找肖太平,想繼續留在白家窯下窯。肖太平不願見。這些弟兄又到肖家大屋去找曹月娥,由曹月娥出面說情,肖太平才把他們留在了白家窯上。留下的弟兄還真沒吃虧,這月肖太平給留下來的八個老弟兄每人額外賞了五個工的工餉……

  這場歇窯成為又一個笑柄載入了橋頭鎮煤窯業的歷史,使後來的窯工們提起歇窯就心灰意冷。參加過兩次歇窯的弟兄們都說,鬧啥呀,同治八年鬧歇窯,鬧出了個肖掌櫃。同治十一年鬧歇窯,鬧出了個曹筐頭。咱出力賣命的,還不是照樣出力賣命麼!

  肖太平和李五爺的聯手就是從這時開始的。這次聯手,雙方都沒吃虧。李五爺得了四十多個能出力賣命的好牲口,肖太平如願趕走了一幫不馴服的老弟兄。

  也是在這場歇窯失敗後,以前曹團錢糧師爺曹複禮為代表的一幫老人才算徹底明白了:當年那個由老團總起創的不蓄私銀的曹團已隨著同治七年老團總的死而永遠死去了,再沒有誰能把有銀大家花,有飯大家吃的好時光拉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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