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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白二先生認為自己很大方。

  卻不料,章三爺偏是一隻兇惡的狼,愣了一下,沖著白二先生搖起了頭:「這不行,這幾年你姓白的靠肖太平賺了多少,瞞得了別人,瞞不了我。你若想日後繼續賺下去,就不能像打發叫花子一樣打發我。多了我也不要,三五千兩銀子總得給吧?」

  這回輪到白二先生發呆了——白二先生再也沒想到章三爺的胃口這麼大。

  章三爺理直氣壯:「你姓白的想想,老子在你手下過的啥日子?憑啥你大把大把地賺銀子,老子就只能喝點殘湯?這麼多年,一個月只給我十兩銀子,你對得起老子麼?今日把話說穿了——老子早受夠了!」

  白二先生氣得渾身直抖,真恨不得撲過去一把掐死章三爺。

  章三爺還在說,益發肆無忌憚:「……老子這口氣已憋了幾年了,再憋下去,只怕要憋死了——你白老二還算不錯,今日逼著老子把話都說出來了……」

  白二先生此刻已知道,對章三爺這類惡狼似的東西和氣不但不能生財,且要破財了,心裡便浮出了另外的念頭。遂呵呵笑著,拍著章三爺的肩頭說:「哎呀,不就是三五千兩銀子麼?老弟何必說這麼多氣話呢?我認就是,就五千兩吧!」

  章三爺根本不領情,哼了一聲說:「你認,說明你聰明,不認,你和肖太平發財的路今日都算走到頭了。」

  白二先生又說:「那好,咱就把話都說透:五千兩銀子我兩千五百,肖太平兩千五百,明天全給你——你要現銀給你現銀,要莊票給你莊票。可有一條,拿了這五千兩銀子,你就給我永遠離開橋頭鎮,也不能再提撚匪反賊什麼的。」

  章三爺滿意地點著頭說:「那自然,我這人說話算數,最講誠信。」

  白二先生笑了笑:「你講誠信就好,我今夜就到肖家大屋給你取銀子。」

  章三爺問:「肖太平若是不願出銀子呢?」

  白二先生說:「我都出了,他咋會不出呢?況且事主又是他。」

  章三爺想想也是,便沒再往別處疑。

  卻不料,次日一早,章三爺沒等到訛詐來的五千兩銀子,卻等來了肖太平和手下如狼似虎的窯丁。窯丁們把章三爺光著屁股從床上捉起來,五花大綁地捆上後,白二先生才在肖太平的招呼下,晃晃地走了過來。

  白二先生笑著對肖太平說:「……肖老弟啊,章老三誣你們是撚匪反賊,我可真沒想到!誣了你們,還想敲詐你我五千兩銀子,我就更沒想到了。」指著地上被捆得肉球一樣的章三爺,白二先生又說,「章老三,該咋說你呢?你這人的毛病就是一個字,賤。誰把你當人待,你就張嘴咬誰,自己沒賺銀子的本事,又看不得人家賺,就老打壞主意。」

  章三爺還不服輸,躺在地上沖著白二先生叫:「白老二,你……你不是人,你……你騙老子……」

  肖太平走上前去,用穿著皂靴的腳狠狠踩住章三爺的嘴:「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聽二先生說!」

  白二先生便又說:「該咋處置這位章三爺,肖老弟,你和你手下的侉子弟兄看著辦吧。他誣了你們,你們還願再賞給他五千兩銀子,我也不管。反正這事與我白某人無涉,這銀子我是一兩也不能出的。」

  肖太平說:「先生說得對,這事原本和先生無涉——先生就當再沒有章老三這個人就是了……」

  章三爺聽出了名堂,擔心肖太平會要他的命,便又叫:「你們誰敢害死我?誰……誰敢?」

  肖太平說:「沒人想害死你——只是你欠我的賭賬沒還哩,得到窯下替我挖煤去,活下來算你命大,哪天不小心被砸死了,算你倒黴……」

  章三爺明白了——這肖太平太毒,藉口莫須有的賭賬,想讓他死在窯下。這才認了白二先生,沖著白二先生叫:「二先生,就……就算小的我混帳,您老饒小的一次吧。小的沒……沒欠這窯花子的賭賬呀,你……你得給小的做……做回主哇……」

  白二先生像似沒聽到章三爺的話,只問肖太平:「喲,咱章三爺不但嫖,還賭呀?這回賭輸了多少?」

  肖太平說:「回二先生的話,輸了恰是五千兩呢。」

  白二先生這才回頭對章三爺說:「章老三呀,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壓花船花我窯上的銀子,賭賬總不能讓我窯上再替你付了吧?還一下子就賭上五千兩,真是太大膽了,一點後路都不給自己留了……」

  章三爺明明知道白二先生已和肖太平串通一氣了,心裡還存著一絲幻想,掙著哭號說:「二先生,您老就……就當小的是一條狗,放小的一條生路吧……」

  白二先生話裡有話:「你要真是一條狗,我就放你一條生路,可你不是一條狗呀——你是一條狼,敢下五千兩銀子的賭注,我真是服了你了。」

  肖太平也真做得出,讓人拿出紙墨筆硯,要章三爺寫下欠銀五千兩的字據。

  章三爺死活不寫。

  肖太平讓肖太忠提著一把刀,一杆稱過來,說是當初和章三爺說過的,一斤肉抵一千兩銀子,要割章三爺大腿上的五斤肉過稱抵帳。

  章三爺蒼白著臉大叫:「救命呀……」

  話沒落音,肖太忠手中的刀已落了下來,一刀割下了巴掌大的一塊肉,鮮紅的血立時糊滿了章三爺的大腿。章三爺慘叫著認了輸,連連答應寫字據……

  寫下字據,肖太忠和眾窯丁按肖太平的吩咐,把章三爺用煤筐裝著抬走了。

  眾人呼嘯走後,肖太平才對著白二先生跪下了,說:「二先生,我肖某和侉子弟兄們謝您了,沒有您老的仗義相助,只怕我們曹團弟兄刀架在脖子上了,都不知是咋回事呢!」

  白二先生忙拉起肖太平說:「哎,哎,肖老弟,你們啥曹團不曹團的我可不知道啊!你別給我提,我只知道章老三是誣你,才主持這公道的——你們要真是撚匪反賊,我白家窯豈不成了賊窯了麼?」

  肖太平明白了白二先生的意思,把原想說透的真話收回了,也順著白二先生的話頭說:「是呢,我們這些侉子弟兄從沒參加過起亂的事。」

  白二先生說:「哎,這就對了嘛!還有,這誣你們的章老三,我可是親手交給你了,你老弟要是再讓他活著跑到縣衙門去亂咬,可就不關我的事了。」

  肖太平明白白二先生的心思,笑了:「誣人是要反坐的,咱章三爺只怕是活不成了——不過,我也不會讓他就這麼痛痛快快就死了,窯上人手緊,總得讓他給咱窯上出點力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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