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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侉子們當時沒敢強行上樓船,是因著肖太平不在跟前,沒人做主。肖太平那當兒在白家掌櫃房,正抓住白家老賬房給白二先生口述著一封信,要白家老賬房立馬送到漠河城裡去。送老賬房走了,肖太平仍沒敢離開掌櫃房,怕手下的弟兄于眼紅腦熱之際把今夜的橋頭鎮當成昨日和官軍廝殺的戰場,把掌櫃房搶了。

  肖太平沒料到,白家掌櫃房沒被搶,樓船卻被搶了。在沒人注意的時候,王大肚皮指揮著田七、田八從小船爬到了大船上。王大肚皮自己沒上大船,只拖著玉骨兒躲到船艙的小窗前看,還對玉骨兒說:「……你莫怕,田七、田八都是偷搶的好手,用不了一袋煙的工夫就完事。」

  玉骨兒心跳得激烈,兩眼只盯著樓船,根本不敢答腔。

  王大肚皮心裡也虛,又說:「要……要是情況不好,咱……咱就把船劃走……就……就當今日啥事也沒發生過……」

  玉骨兒說:「那……那不把田七、田八坑了麼?」

  王大肚皮的大嘴挺無恥地咧了咧:「不……不算坑哩!他們……他們都會游水的……」

  就說到這裡,樓船上已得手了,不知是田七還是田八將一個用床單裹著的包袱用繩吊著放了下來。

  王大肚皮接下後,抱到船艙的燈下一看,都是些女人的絲綢衣服,便很生氣,對玉骨兒直罵:「蠢貨,蠢貨!老子叫他們找錢,找銀子,他們盡給老子弄些花衣服!」把花衣服往玉骨兒面前一推:「都算你的了。」

  玉骨兒嘴一噘:「你想害我呀?十八姐認出這些衣服,不把我活撕了?!」

  王大肚皮像似沒聽到玉骨兒的話,嘴裡還在嘀咕:「得找錢,這兩蠢貨得找錢呀!」

  正念叨著錢,一個裝錢的樟木箱子下來了,是田七、田八兩人合夥用繩放下來的。王大肚皮樂了,拉著玉骨兒到船頭去接,玉骨兒不敢。王大肚皮只好一人去接,接下後,小船轟然搖晃了一下,驚得玉骨兒差點兒沒叫出來。

  這夜實是驚心動魄。玉骨兒再沒想到,自己會在這日夜裡和王大肚皮一夥攪在一起,公然搬走十八姐的錢箱。她想過燒十八姐的大樓船,想過讓許許多多男人日死十八姐,就是沒想過用這種手段黑十八姐,更沒想到還會那麼順利,樟木箱子裡竟裝著十八姐差不多一生的積蓄。這或許就是命了。十八姐命中註定了要敗在這一夜。可也真是做賊心虛,當時怕得不行,大冷的天,汗竟流個不斷,連頭上盤著的辮子都濕了。玉骨兒兩眼死盯著岸上看,心裡已想著隨時逃走。王大肚皮也想著逃走,把死沉的樟木箱子移進船艙裡,就及時調轉了船頭。

  也在這時,小船接連晃動了兩下,樓船上的田七、田八下來了。

  田七、田八下來後,一起奮力划船,轉眼間就將船劃過了河灣。

  河灣外的一片枯蘆葦叢中泊著十八姐的六條小花船。船上有燈光透出來。玉骨兒的船劃過時,還有護船的船丁伸頭看。玉骨兒心裡已平靜下來,怕那六條小花船上的人看出名堂,就對王大肚皮說:「帶沒帶響物?若帶了,就放兩下。」

  王大肚皮只帶了刀子,田七、田八帶了一杆鳥槍。王大肚皮說了聲放,田八就放了。是沖著燈光閃動的蘆葦叢放的,只兩槍就把蘆葦叢中的燈光全打滅了。

  這當兒,河灣裡的樓船明明亮亮地燒了起來,是從船尾底艙燒起來的。田七、田八這夜沒欺騙玉骨兒,活幹得很是地道。完事後在底艙的花床上澆了一大桶燈油,讓樓船燒的很熱烈,紅紅的火光映照得橋頭鎮無比輝煌。

  正是火把章三爺從樓船裡燒出來的。侉子們並沒扒章三爺的皮,只把章三爺扭著,去了白家掌櫃房。而十八姐發現偌大的樟木箱子不見蹤影時,大半個樓船早已被燒焦了。

  樟木箱子裡的財富多得讓玉骨兒和王大肚皮都大吃一驚。

  王大肚皮那時還是小打小鬧的無賴,沒啥大氣魄可言。一見這麼多銀錠、珠寶和銀票,竟不知如何是好了。田七、田八兩個混蟲更沒見過這麼多銀錢,都看著王大肚皮發呆。王大肚皮一下子變得很是緊張,四處看著,賊眼四顧,尋找可能的破綻和潛在的危機。其實破綻和危機根本不存在,啥事都沒有。夜幕下的河面靜靜的既沒人,也沒船,只有玉朵兒像狗一樣被拴在船頭。王大肚皮看見玉朵兒時,玉朵兒正用捆著的手吃力地擺弄著田七、田八搶來的花衣服。

  王大肚皮問玉骨兒:「哎,這……這傻姑娘是一直呆在船上的吧?」

  玉骨兒點了點頭:「是,你們上船以後,她就被我拴在後艙裡了……」

  王大肚皮說:「壞了,壞了,都讓她看去了,她不能留,得滅了!」

  玉骨兒說:「就算讓她看去了又怎麼了?她傻得連叫啥都不知道!」

  王大肚皮很堅決地說:「得滅了!不滅了,日後壞了事不得了!」

  玉骨兒還想爭辯,沒見過世面的田七、田八也叫了起來,都主張把玉朵兒沉到河裡去。

  王大肚皮更覺得自己英明了,又勸玉骨兒說:「從今天開始,咱都有錢了,你買多少好姑娘不行?還留著這傻物幹啥?」說畢,示意田七、田八動手。

  田七、田八七手八腳把玉朵兒捆粽子似的捆了,嘴上堵了布,又在玉朵兒背上壓了塊石頭,要往河裡沉。玉朵兒不掙不叫,只大睜著兩隻惶惑的眼睛盯著玉骨兒看,那目光玉骨兒一輩子都難忘。

  玉骨兒雖說心裡有些發酸,又覺得不能白白地把玉朵兒沉到河裡,就上前將田七、田八攔住,對王大肚皮說:「慢!這玉朵兒咋著說也是我買來的,是我的第一個姑娘,不能就這麼著葬送了。」

  王大肚皮問:「那你要怎的?」

  玉骨兒說:「我要留著她做生意哩!」

  王大肚皮不依:「日後我再弄個好姑娘賠給你!」

  玉骨兒順手拿起一塊十兩的銀錠,掂了掂,笑笑地說:「算了,不要你賠了,就用這塊死物換我的活物吧!」

  王大肚皮也笑了:「咱們誰跟誰呀?成!」

  順利地成了交,田七、田八兩個人一人扯腿,一人抱頭,扔石頭一樣,把玉朵兒扔進了大漠河。田家兩弟兄使的力氣太大,小船晃了一下,水花濺起老高,濺起的水打濕了玉骨兒的鞋,也打濕了玉骨兒的衣襟。玉骨兒不由地又有點小難過,覺得落在衣襟上的水花像似玉朵兒的淚。

  處理了玉朵兒,王大肚皮才覺得安全了,就把十八姐的積蓄在一袋煙的時間裡分個精光。王大肚皮得了雙份,玉骨兒也得了雙份——玉骨兒說,沒有她的船今夜就沒這一出,因此那船也就算上了一個人的份。珠寶首飾分過後,玉骨兒又說,男人們要這些東西終是無用,拿去換錢只怕會弄出麻煩,就用銀子從王大肚皮和田七、田八手上三錢不值兩錢地換了過來。這一來,玉骨兒實際上就拿了三人的份兒還多。

  天微明時,一切都結束了。玉骨兒把分到手的銀錠、珠寶用簍子裝著,牢牢系到船底,這才讓王大肚皮和田七、田八把自己捆了,上演被匪搶劫的戲文。臨別時,四人指天發誓,今夜的事情永生永世不與人言,走露風聲刀槍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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