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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第十章

  玉骨兒嗣後將永遠記住同治八年這一夜喧囂給她帶來的奇跡。

  這一夜發生的事情太神奇了,透著某種宿命的意味,好像是在冥冥之中早由上天安排好的。越到後來看得越清楚,這一夜不但對玉骨兒是命運的轉折點,對其他許多人來說也都是命運的轉折點哩。章三爺和十八姐從這一夜開始走起了下坡路。玉骨兒和肖太平、王大肚皮卻從這一夜開始各自掙出了頭。自然,也正是從這一夜開始,古樸安分的橋頭鎮和橋頭鎮人永遠失卻了曾長久屬￿他們的那份和平與安定……

  事情發生得很突然。上半夜三孔橋上下還平靜如初。不是三家窯上放餉的日子,又是大冷天,壓花船的嫖客就少。玉骨兒和瘋姑娘玉朵兒總共才接了三個粗客,其中一個還是王大肚皮硬拉來的。拉來以後,那客見玉朵兒傻,不願要,王大肚皮就和那客吵。吵得玉骨兒煩了,便勸下王大肚皮,自己把那客接了。送走那客,時間尚早,玉骨兒想到花船的份子錢又該交了,就在燈下盤帳,打算明日自個兒到樓船上把錢送給十八姐。

  就在這時,原本連鬼影都沒有的三孔橋上突然擁來無數人,先是當地人,後就是侉子坡上的人——玉骨兒沒到橋上去看,是從口音上把他們分辨出來的。當時她不知道白家窯上已歇了窯,且打得十分熱鬧,更沒想到這驟起的喧囂與她有什麼關係。

  王大肚皮突然跑來了,身後還跟著田七、田八兩個無賴弟兄,三人都是興沖沖的模樣。跳到船上,王大肚皮對玉骨兒說:「妹子,來好事了!」

  玉骨兒懶懶地問:「來啥好事了?」

  王大肚皮說:「章三爺縱著當地窯工去打架,把人家侉子打死一個。侉子們急眼了,抬著死人來找章三爺算帳。這不,侉子們打到白家掌櫃房,沒找到章三爺,就找到這裡來了。」

  玉骨兒不解地問:「這與咱有啥關係?」

  王大肚皮呵呵笑著說:「咋沒關係?關係大了。咱能看著章三爺和十八姐吃虧麼?都是一個鎮上的人,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咱得幫忙呀!」

  玉骨兒決不相信素常就恨著樓船的王大肚皮會有這份好心腸,又見著王大肚皮帶來的田七、田八都是滿懷鬼胎的樣子,益發覺得可疑,便說:「哄旁人,你還哄姑奶奶我呀?你還會去救人?鬼才信哩!」

  王大肚皮看到橋頭上的人群、火把正往樓船方向擁,有點急了,不再和玉骨兒多說,手一招,讓田七、田八都上了船,又對玉骨兒說:「快,咱把船快劃到樓船那邊去,你就在船上呆著,等著看場好戲吧。」

  船往十幾丈開外的樓船劃時,玉骨兒才發現,王大肚皮和撐篙划船的田七、田八都用黑布遮了臉。王大肚皮還向田七、田八交待:「……上了樓船,你們手腳得麻利點,別太貪心。還有,誰都不能說話,一說話就露餡了,明白麼?」

  天爺,王大肚皮一夥竟是要趁亂搶十八姐的樓船!

  玉骨兒一下子黑了臉:「好你個王大肚皮,做搶賊,你找死呀?!」

  王大肚皮說:「你才找死哩!這叫搶麼?誰敢說我們弟兄是搶?我們不過是順手撿點洋落罷了。十八姐這老貨賺了這麼多髒錢,不勻出點給弟兄們花花,說得過去麼!」

  玉骨兒還是怕:「這……這要是被人知道了,咱……咱都得下大獄!」

  王大肚皮說:「妹子,這你別怕。十八姐賣×賣來的錢,我們弟兄拿了也就拿了,她這老貨咋也想不到是我們弟兄幹的。准以為是那幫侉子幹的,要不就以為是後山的土匪幹的!」

  玉骨兒想想,覺得王大肚皮說得也有道理。

  王大肚皮又說:「你要還不放心,咱這麼著:我們得手後,就把船劃走,劃到外河上去,把你和玉朵兒也都捆了,就說你也被土匪搶了。」

  玉骨兒點點頭:「哎,這主意好。」

  王大肚皮最後表示說:「妹子,我是把你當自己人的,成事之後,你和我們弟兄一樣分成,哥我分多少,就給你分多少,他們田家兄弟算一人,行不?」

  玉骨兒眼睛一下亮了許多,心裡怦怦亂跳,嘴上卻說:「這倒無所謂,我這人不發來路不明的財。我只和你們說清楚:出了事全算你們的。還有就是,不管得手不得手,你們下船時,都得給我在大樓船上放把火。」

  王大肚皮笑了:「好,好,一言為定!你恨大樓船,我們弟兄也恨呢!你不交待,我們也要在船上放把火的!火一燒起來,搶沒搶過誰知道啊!」

  機會就這麼送到了玉骨兒面前,想推都推不掉。不說王大肚皮一直在明裡暗裡幫她,眼下她也得幫王大肚皮一把。就是不幫王大肚皮,她也總想到十八姐的樓船上放把火的。更何況王大肚皮得手後還會分錢給她。

  玉骨兒後來才知道,王大肚皮打樓船的主意已不是一天了,頭一回往她玉骨兒小花船上送豬頭肉時,就琢磨著要黑十八姐一下——十八姐不買王大肚皮的賬,不讓這無賴上樓船,這無賴就一直懷恨著。

  變成了賊船的小花船從河心的暗影中往樓船旁靠時,樓船周圍十八姐的六條小花船已劃出了河灣。十八姐也算精明,看到大亂已起,就知道會有麻煩。樓船用鐵錨泊死了,且又被侉子們圍著,動不了,就讓小花船都避開。這一來,玉骨兒的賊船靠上去時幾乎一無阻擋。

  這時,人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樓船靠岸的一側,岸上被火把照得一片紅亮。

  侉子們在岸上亂喊亂叫,堅持認為章三爺在十八姐的樓船上,要十八姐交出章三爺。十八姐和樓船上的幾個俏姑娘都立在船頭好言相勸,說是章三爺不在船上,已去了漠河城裡。侉子們不信,嚷嚷著要上船找。十八姐不讓,說是上她的樓船就得算客,就得交錢,一次十張「當五升」。

  這就僵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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