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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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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肚皮說:不想幹啥,就是想和你說一聲,哥我敬著你,啥時要用著哥的時候打個招呼,哥就來幫你。 玉骨兒不相信有這種好事,她眼見著王大肚皮欺負過不少姑娘,就以為王大肚皮是來討便宜的。想到王大肚皮還算不錯,佔便宜之前還送了茶水,說了這許多奉承話,便說:「……好了,好了,王大哥,你那德性誰不知道?我敢讓你幫忙麼?想日我就說日我,別花言巧語亂說一套。」 王大肚皮上船時真沒想過要和玉骨兒怎麼樣,可玉骨兒這麼一說,且又主動松了裙帶,王大肚皮就不由自主地爬到了玉骨兒身上,弄得玉骨兒白白的身上沾滿了自己的臭汗。完事之後,王大肚皮有了些慚愧,跑到街上弄了兩個面餅和半荷包豬頭肉,捧到玉骨兒的小花船上,要玉骨兒吃。 這讓玉骨兒多少有點驚異——王大肚皮從來都是白日人家再白吃人家的,還從沒給哪個姑娘送過豬頭肉,今天是咋啦? 王大肚皮這才說出了自己的慚愧:「玉骨兒,我……我今天原……原沒想日你,是……是你讓我日的。我看得出你心氣高,日完之後就犯了悔,我……我就怕你從今往後再也看不起我了……」 玉骨兒有了些感動,說:「沒啥,沒啥,只要你王大哥看得起我,我自會看得起你王大哥的。」 王大肚皮說:「往後我和手下的弟兄都會替你拉客,給你幫忙……」 這話讓玉骨兒的心為之一動:若真有王大肚皮這無賴幫著拉客,那生意就好做了,自己也就有依靠了。她若是把買賣再做大些,拉客就更重要。她不是十八姐,沒有那麼多煤窯上的掌櫃爺幫襯,要想在橋頭鎮立住腳,也必得靠牢一個王大肚皮或是李大肚皮的。 嗣後回憶起來,玉骨兒實是為自己的幸運暗暗稱奇:她的命真是怪了,單立門戶沒幾天就結交上了王大肚皮,且是在王大肚皮尚未成為人物的時候。 玉骨兒就對王大肚皮說:「……王大哥和弟兄們若真的這麼抬舉我,我也斷不會虧了你們。現在我還沒發起來,只能讓你王大哥隨時到船上耍。往後若是發了,但凡有我玉骨兒賺的,也就有你和弟兄們賺的,你記住我這話就是……」 王大肚皮自是把這話記住了,混成了一方人物之後,就名正言順地收起了姑娘們的月規。與人談講起來,總免不了要帶著幾分敬意提到當年也做過姑娘的玉骨兒,說是月規銀是玉骨兒早年答應下的,說是玉骨兒在同治七年就知道自己將來會擁有一百多個姑娘,成為暖香閣的主人…… 同治七年秋天——也就是單獨接客的第二個月,玉骨兒終於有了屬自己的第一個姑娘。這姑娘是王大肚皮用一塊大餅騙來後,以十張工票的價碼賣給玉骨兒的。姑娘長得不俊,且又癡傻,連自己姓啥,是哪兒人都不知道,年歲多大也不知道。玉骨兒就沖著她的模樣猜,猜定了個十八歲,給她起名叫「玉朵兒」。 玉朵兒剛來時渾身奇臭無比,身上沒有一縷布絲兒是乾淨的。玉骨兒就把玉朵兒弄到河裡去洗,像洗一頭剛買回來的髒豬。把玉朵兒洗出來一看,身子卻白得很,看來能賣。 為了試試到底能不能賣,玉骨兒把王大肚皮叫來,要王大肚皮把玉朵兒先日一回看看。王大肚皮一看髒豬變成了個白白淨淨的姑娘,邪勁上來了,當著玉骨兒的面把玉朵兒脫光按倒日了一回。玉朵兒不哭不鬧,只是傻笑。王大肚皮完事了,玉朵兒仍是傻笑著躺在地上不起來。王大肚皮一邊系著褲帶,一邊用髒腳踢弄著玉朵兒的臉,對玉骨兒誇讚說:「好貨,好貨,你看看,她還沒日夠呢!」 玉骨兒有些憂心,白了王大肚皮一眼說:「她這是傻,只怕賣不出去呢!」 王大肚皮胸脯一拍,說:「玉骨兒,你只管去賣,哪個粗客敢多囉嗦,自有哥去給他說話!真是的,只要日的舒服就是,傻不傻關他們屁事!」又說:「要我說,還是傻點好哩,真弄個精明的來,你的麻煩事就多了!」 玉骨兒開初沒怎麼讓玉朵兒接客,怕玉朵兒於麻木不仁中吃那些粗客的虧,更怕萬一被哪個粗客弄死了,自己白賠十張工票。心裡更時時想著,玉朵兒再傻也還是自己的第一個姑娘,自己的東西總要愛惜,要細水長流,用得持久才好。 到了窯上放餉的日子,王大肚皮和手下的弟兄不住地往船上拉人,玉骨兒一人忙不過來,就顧不得玉朵兒了。玉骨兒便把玉朵兒脫光了,把花船的船艙一隔為二,兩邊同時做將起來。不曾想,玉朵兒雖說傻,身子骨兒卻還行,一夜接了十九個粗客也沒把她壓倒下,天放亮時竟光著滿是穢物的白腚跑到岸上搶人家的油餅。 這一來,讓玉骨兒丟了大臉。花船上的姑娘和嫖客知道玉骨兒弄了個瘋姑娘來賣,都罵玉骨兒心太黑。十八姐也對玉骨兒說:「……背地裡,你老罵我心太黑,今兒個你玉骨兒的心不比我還黑上幾分麼?你咋就不想想,這瘋姑娘真要被人日死了,你就不怕吃官司麼?」 玉骨兒嫣然一笑,用十八姐自己說過的話回了十八姐:「姐姐,你聽說過哪個姑娘是被男人日死的?!」 十八姐氣得要命,卻說不出話來,頭一扭,上了自己的樓船,打那以後,只管收花船的份金,再不理睬玉骨兒了。 玉骨兒雖說嘴上硬氣,心裡還是有幾分怕的——不怕玉朵兒被粗客日死,倒是怕玉朵兒一不注意光腚跑到岸上去,再給她帶來麻煩。玉骨兒就把玉朵兒雙手用繩捆了,像拴狗一般拴在船上。賣價也因著名聲的不好,降了一半,從一次四張「當五升」,降為一次兩張「當五升」。 降了價,就不能任由著粗客們的心意亂折騰了。玉骨兒便在橋頭鎮花窯史上第一次發明了線香記時法。燒完一根線香算一次,兩根線香就算兩次。線香不是集市上賣的那種長香,是用長香截成幾段的短香,長三寸,燒完一根不過一袋煙的工夫。玉骨兒讓王大肚皮點著線香試著日過,就算日的很利落都夠忙亂的。 這法兒原是為降了價的玉朵兒發明的,後來玉骨兒覺得自己也沒必要為四張「當五升」就讓粗客長時間折騰,也把香點上了。起初為掩人耳目,倒是有點區別,線香長出一寸。後來這區別也沒有了,都是三寸的短香,沒日完老實加錢。 十八姐一看玉骨兒這法兒經濟實惠,讓自己接粗客的小花船都照此辦理。線香記時法在同治七年十月風行了橋頭鎮,粗客們便有了 個新名號,叫做「一炷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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