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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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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虛幻的情形是那麼真切,玉環眼見著父親在一片升騰的紅霧中長歎短籲,甚或能看到父親兩鬢的白髮和臉上深深的皺紋。 母親夢囈般地說:「環兒,你爹來叫我了,我聽見他在說話。」 玉環道:「我也看見爹了,爹沒說話,爹在歎氣哩。」 母親拼力一笑,固執地堅持說:「你爹在說話,我聽得真切哩!他和我說了:一了百了了,人一輩子就這麼回事……」 玉環又於那片紅霧中看到了父親,父親軍裝上浸著血,深陷在眼窩中的眼睛瞪得滾圓。 父親不會饒恕仇人的。 父親從來都是有恩必報,有仇必複的。 於是,玉環便對母親說:「爹不會說這話的,爹死不瞑目。」 母親很不安,掙扎著想坐起來。 玉環俯身上前,硬把母親按住了。 母親只好躺在床上說:「環兒,我……我知道你的脾性,也知道你對你爹的一片孝心,可……可我今日和你說清楚,過去的事你……你得把它忘了,你……你是女孩子,不能管,也管不了……」 玉環沒言聲。 臨終時,母親還不放心,又把玉環和弟弟喚到面前,對玉環交代說:「帶……帶好弟弟,永遠……永遠不……不要讓他再當……當兵,永遠不要啊……」 玉環想點頭,可不知咋的竟搖起了頭,嘴唇一動,吐出一個字:「不……」 母親淒哀地看著她,直到眼瞳中的光亮最後消失,都未合上眼皮……在安葬著父母親的墳堆旁,玉環一身重孝,滿面淚水,久久跪著,像尊潔白的石像。 弟弟百順有些怕,先是怯怯地盯著姐姐看,後來就蹲到姐姐面前,用衣袖替姐姐揩臉上的淚,還漲紅著小臉,拼命想拉姐姐起來。 玉環拗不過弟弟,終於站起來了。 這讓百順很高興。 百順拉著姐姐的手,要回家。 玉環卻看著面前的新墳不動身。 百順想和姐姐鬧,又不敢,只好可憐巴巴地盯著姐姐的臉看。 玉環這才哽咽著,對少不更事的弟弟說:「百順,你……你得當兵,你得答應姐,去……去當兵。」 百順閃動著大眼睛問:「為啥呢?」 玉環抹著臉上的淚說:「因為因為你是男孩子。」 百順覺得挺奇怪:「男孩就……就要去當兵麼?」 玉環撫著弟弟的圓腦袋:「是男孩就……就得血性,就得當兵哩。」 百順小腦袋一歪:「那,不是有許多男人沒當兵麼?」 玉環道:「人家沒有血仇!人家的爹沒被張天心打死!」 百順這才知道打死父親的這人叫張天心。 百順便說:「張天心是壞蛋!」 玉環點點頭:「對,你得記住,長大當兵去,替爹報仇。」 百順先點了頭,後來卻又搖起了頭:「可……可娘說,不要我當兵,還永遠不要呢……」 玉環親著弟弟紅潤的臉膛,淚水落了弟弟一臉:「百順,從今以後,你……你沒娘了,只有個姐!你……你得聽姐的!」 百順難過了,紅著眼睛低下頭:「我……我聽姐的,啥都聽姐的。」 玉環再次重申:「那就答應姐,長大去當兵,為爹報仇!」 百順說:「我……我去……」 玉環不滿這聲音的怯懦:「大聲說!」 百順仰起臉,大聲道:「姐,我去當兵!去給爹報仇!」 玉環這才一把把弟弟摟在懷裡,嗚嗚大哭起來,邊哭邊對著墳頭又跪下了:「爹,你……你聽見了麼?你兒子孫百順不是孬種,你沒白疼他一場!他會去找張天心算帳的……」 被玉環拉著,百順也在父親的墳前跪下了,且按照姐姐玉環的要求,對父親發了復仇的血誓。 就在這日晚上,湯副旅長和湯太太套著馬車來接他們。 湯副旅長剛從張天心的軍官拘押所出來,又黑又瘦,滿臉倦色;湯太太也像大病剛愈似的。這樣狼狽,湯氏夫婦也沒忘了結義的老大哥和老大哥的這一雙小兒女。 玉環和百順真感動,姐弟雙雙叫著「叔」,「嬸」,撲到了湯副旅長夫婦懷裡。 湯副旅長和湯太太連連應著,要他們收拾一下東西,立馬搬到湯家去。 玉環的姑出來攔,說是有她這個做姑的在,就不好這麼麻煩別人。 湯副旅長說:「我可不是別人,我和玉環他爹不就多個姓麼?」 聽湯副旅長一敘道才知道,原來湯副旅長不但和父親是把兄弟,父親還救過湯副旅長一命。這一對老弟兄當年一起出去當兵吃糧,又一起參加新軍起義,相伴著出生入死十幾年,情義深重。 湯副旅長勸服了玉環她姑,又對他們姐弟說:「走吧,孩子,自今以後,叔和嬸的家就是你們的家,有叔和嬸一口稀的,就少不了你們一口幹的。」 玉環說:「叔,俺啥都不要,只要百順長大跟你去當兵。」 湯副旅長苦苦一笑:「當啥兵喲,溪河一敗,咱們旅的弟兄死的死,降的降,正所謂樹倒猢猻散,叔這副旅長都不當了,百順還當啥兵?」 長長歎了口氣,湯副旅長又說:「再者,叔也是看開了,當兵帶兵歸根不是好事,咱還是安分守己做個草頭百姓自在。叔和嬸還有些本錢,你們長大後就跟叔學著做生意吧。總是渴不著,餓不著的……」 玉環這才看出,溪河車站的槍彈,在打死自己父親的同時,也撚滅了湯副旅長的軍旅夢,父親完了,湯副旅長也完了,湯副旅長不思報仇雪恥,要去經商了。 玉環頭一扭,道:「那……那我不跟你去,我和弟弟跟俺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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