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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湯副旅長挺不高興,說:「你咋這麼強?你姑不是你叔你伯,也是人家的媳婦,又那麼一大家人,你這不是給你姑添亂麼!」

  玉環的姑說:「也沒啥,在這也好,表兄妹多,不孤寂。」

  湯副旅長決然道:「還是住到我們那好,我們兩口子沒孩子,也圖個熱鬧。」

  隨即又對玉環好言勸道:「妮呀,別難為你湯叔了,咱走吧!」

  玉環愣愣地盯著湯副旅長,仍堅持著自己的主張:「叔,我……我跟你去,你一定要答應我,長大讓百順去當兵!」

  湯副旅長無奈,只得點頭說:「好,好,我答應,我答應還不行麼?只是百順眼下還小,還不是說這事的時候,是不是呀?」

  玉環沒話說了。湯副旅長又說:「妮呀,你就放心吧,你忘不了你爹,我也忘不了我大哥呢!」

  玉環見湯副旅長說得真摯,這才扯著弟弟上了湯副旅長的馬車,泣別離世的父母和姑媽一家,去了八十裡外的湯集。上路沒多久,百順就在「吱呀」作響的車輪聲中睡著了。百順那時哪知道自己身上那為人子者的沉重責任呢?

  §第五十章

  百順比玉環小五歲,生得細皮嫩肉,搭眼一看就知道是個少爺坯。模樣比姐姐玉環還俊俏,兩眼水靈靈的,像會說話,一笑嘴邊便現出兩個誘人的小酒窩,讓啥人看了都心疼他。

  住到湯家那年百順只有十歲,身上的奶氣尚未褪盡,晚上獨自一個人睡覺還害怕,明確聲明要玉環摟,還一副很有理由的樣子,說是過去有娘摟,不摟就睡不著。

  玉環說:「我不摟,我是你姐,不是你娘。」

  百順可憐巴巴地看著玉環:「我……我現在只有姐……」

  玉環鼻子一酸,淚水下來了,回轉身抹去淚,依舊不摟。

  百順哭上一陣子,只好自己睡,睡到半夜,就爬上了姐姐的床,悄悄往姐姐被裡鑽。這麼鑽了幾次,玉環火了,終於在某一個早晨,一腳將百順踹到地上。

  百順躺在地上哇哇大哭。

  玉環指著百順的額頭說:「哭什麼哭?你是男子漢,能在女人懷裡過一輩子?趕明兒你去當兵,難道說也要姐摟你睡不成?」

  百順不睬,益發哭得歡,鼻涕眼淚直往玉環的裙子上抹。

  玉環無奈,只得哄:「百順聽話,姐讓湯叔買大肥肉給你吃。」

  百順這才因著大肥肉的緣故爬起來了。

  然而,吃了大肥肉,夜裡仍是往玉環床上爬,往玉環被裡鑽。

  玉環不忍再往床下踹,就一次次把百順往他自己床上抱,總抱了有七八次,才最終把百順在他自己床上安定下來。

  這是百順成為男子漢的起點。

  這起點的確立讓玉環高興。

  好多回夜深人靜的時候,玉環守在百順身邊,看著睡夢中的弟弟,癡迷地想像著長大了的弟弟是個啥模樣?

  她覺著百順的皮膚得變黑,臉頰上的酒窩隨著年齡的增長也得消失,一個大男人,不能生得這麼一副娘娘樣,弟弟要生出一臉大鬍子,而不是甜甜的酒窩。

  弟弟的聲音也應該變粗,還應該長得很高大,很魁偉,像父親一樣。

  父親是十七歲當的兵,那會兒還有皇上,父親先是隨著官長殺伐那些反皇上的革命党,辛亥年後又和他們官長一起反了皇上,投奔了革命黨。

  父親活著的時候常說,男子漢來世上走一遭,就得走得有聲有色。

  玉環卻不知道父親這一輩子算不算有聲有色?

  父親從一個農家子,做上了旅長兼鎮守使,也許算是有聲有色的,只不過那個傍晚的血色太沉重了,最終把父親顯赫的聲色墜入了泥土中。

  玉環咋也忘不了,父親臨死前的屈辱和無奈。

  一世英雄的父親在溪河火車站倒下了,被人家指著鼻子罵完之後,又被人家打死了。

  這太不公道,這不該是一個大男人的結局。

  玉環認定,百順必得把這結局改寫,百順要造就自己的未來,更要造就父親的既往歷史,這是身為人子者不可推卻的責任……百順漸漸在玉環的犀利目光中意識到了這責任,這責任是姐姐玉環強加給他的,他在無可選擇的順從中接受下來後,就不可避免地伴隨著他少年時代的全部經歷和經驗了。

  這責任太沉重,幾乎壓垮了他少年時代的生活,還在後來的某一時期,讓他時常處在一種矛盾和痛苦之中。

  然而,隨著歲月的流逝,和一天天真正長大,百順才把這事看淡了,父親畢竟已經死了,自己和姐姐都還得活下去,不能老停在溪河車站那個黃昏做白日夢。

  百順便好言好語地和姐姐說:「姐,咱有自己的生活,咱活得好,爹在九泉之下才安心哩。」

  玉環很固執,頭直搖,根本聽不進百順的勸。

  百順知道姐姐拗,也就不再去說。

  百順不說,姐姐卻依舊說個不休,百順聽著也就慢慢麻木了。

  姐姐說啥任她說,自己儘量不往心裡去,有時也用母親的話寬慰自己,就仿佛母親活著,在支撐著他和姐姐的意志進行抗爭。

  母親臨終前反反復複和他,也和姐姐說過,過去的事是一了百了了,別再多想它,想了也沒用,只能徒生煩惱。

  母親認為,這一切都是命。

  ……百順命中註定是該唱戲的。

  十五歲上,百順高小畢業,迷上了戲,先是望天猴一般在台下看,後就往戲臺後面擠,要隨當家的劉老闆去闖江湖,唱大戲。

  劉老闆開初沒當回事,說:「孫百順,你都十五了,咋教都晚了,還唱啥戲呀?你以為唱戲就這麼容易!」

  百順說:「唱戲不容易,可也並不難哩!我不要你教,自己會唱。」

  劉老闆不信,說:「你唱一段我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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