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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蔔守茹笑道:「那我也不能這樣做,不看你,我還得看天賜呢!」

  馬二爺說:「天賜是我的兒子,你走了,還有我。」

  蔔守茹很和氣地問:「你若哪天一口氣上不來,天賜咋辦?這麼多轎號咋辦?還不都得靠我來收拾麼?」

  馬二爺再沒想到蔔守茹會賴在馬家不走,且想在他死後來收拾他的轎號,心裡很氣,卻又有口說不出。

  蔔守茹偏又說:「二爺,叫我走,是你的一番好意,我不走,是我的一番好意。我看呀,今日話既說到了這一步,咱乾脆再挑明點說:你眼見著都快七十歲的人了,還整天瞎琢磨啥?我看呀,你倒不如現在就把馬記老號的那些轎交給我一起整治,自己落得享個清福。你看我爹如今多好,我可沒虧了他,給蓋了三間大瓦屋,買了一房新家具不說,每年還送不少錢給他花……」

  這口氣簡直是在給馬二爺一生的事業發喪了!

  馬二爺再也聽不下去,酒杯往地上一摔,恨恨地走了。

  直到這時,馬二爺才明白,當年為氣卜大爺而納卜守茹做妾是多麼愚蠢!逞著勝利者的一時意氣,把這賤貨聘進門容易,現在想送出門就難了。就是搭上自己的老臉不要,她也不走,那架勢只怕是不把馬家徹底搞敗掉,便沒個完結了。

  蔔守茹這邊弄不通,馬二爺才又在無路可走的情況下,一廂情願地打起了劉鎮守使的主意。讓馬記老號的管事們月月給鎮守使署多出差轎,還花錢籠絡鎮守使署的副官們,想方設法要和劉鎮守使見上一面。

  卜守茹想見劉鎮守使容易,馬二爺要見就難。

  四下裡托人,疏通了三個月,終於輪上了一次劉鎮守使主持的商界紳耆談話會,馬二爺興沖沖地去了,可在談話會上劉鎮守使只要紳耆們為他的弟兄捐響,根本沒注意到他的存在。

  馬二爺帶頭認了二百兩銀子的捐,劉鎮守使仍沒注意到馬二爺的存在。

  到得散了會,馬二爺擠到劉鎮守使面前,劉鎮守使才打著官腔說了句:「很好,馬二,你很好,嗯,你捐二百銀子很好。」

  馬二爺振作精神,想暗示一下蔔守茹的事,劉鎮守使卻已在一幫衛兵副官的簇擁下,轉身走了,就像不知道他是蔔守茹的親夫似的。

  蔔守茹知道這事後,又笑他:「二爺呀,你實在是財大氣粗呢!我這『萬乘興』代劉鎮守使辦捐,也才捐了五十兩,您老真氣派,一捐就是二百兩。」

  馬二爺氣昏了,當場栽倒在地,嗣後又在床上躺了大半年。

  從床上爬起來後,馬二爺再也離不開拐棍了,往日只是出門時拄,現在,在院裡、房裡也得拄,眼也昏花了,常會分不出白日黑夜。

  這時,馬二爺唯一的安慰只剩下了兒子天賜。

  §第三十四章

  天賜從打一落生就適應了家裡的抑鬱氣氛。

  兩歲前是蔔守茹奶他,一碰到馬二爺和卜守茹開仗,天賜便把小腦袋往蔔守茹懷裡躲。兩歲後,離了蔔守茹的懷,再見家裡開仗,便往門外躲。到得開蒙讀了書,又有小學堂好躲了。

  天賜在兩歲前,於無知的懵懂中是傾向母親卜守茹的。

  後來漸漸大了,上了小學堂,懂些事理了,便一步步傾向了父親馬二爺。

  母親卜守茹總是很忙,不是在劉舉人街的「萬乘興」的總號,就是在劉鎮守使的鎮守使署,或是麻五爺的香堂,有時連著十幾天難得和天賜照上一面,天賜只能和馬二爺廝守著。

  馬二爺對天賜很好,看天賜讀書,陪天賜玩耍,天賜要啥,馬二爺應啥。

  天賜自然便認定馬二爺好,和馬二爺啥話都說。

  有一回,蔔守茹到上海訂轎,半個多月沒回家,天賜便問馬二爺:「爹,我娘咋老不回家?」

  馬二爺道:「她眼裡根本沒咱這個家,只有她的轎。」

  天賜說:「要那麼多轎幹啥?一人又坐不了。」

  馬二爺道:「她想帶到棺材裡去哩!」

  天賜不做聲了。

  馬二爺卻意猶未盡:「其實,你娘也是白忙,她置下再大的家業,末了也得留給你!你是我的兒,也是她的兒,她不留給你沒辦法。」

  天賜說:「我才不稀罕哩!」

  馬二爺道:「稀罕不稀罕都是你的,誰也奪不去,爹現在讓著她,不去和她鬥了,也是為著你。」

  天賜這才想起問:「娘咋老和你罵架?」

  馬二爺道:「因為她恨爹!」

  天賜不解:「為啥恨你?」

  馬二爺長長歎了口氣:「為著爹老了……」

  天賜仍是不解:「老了就遭人恨?」

  馬二爺紅著眼圈說:「老了就遭人恨哩!」

  天賜又偏著腦袋問:「那娘當年咋願跟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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