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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馬二爺說起了當年,道是當年卜大爺如何一敗塗地,用自己的親閨女作代價,向他求和;他又是如何寬宏大量,允了卜大爺;結果,蔔守茹偏坑了自己的親爹,今日又坑了他,把個馬家鬧得雞犬不寧……最後,馬二爺說:「你娘太毒,當年不為圖咱馬家的轎,就不會進咱馬家門的,爹當時不知道,才鑄下了這一生一世的大錯。」

  天賜似懂非懂,可從父親馬二爺失神的眼中已看出了一個老人深深的絕望和悲哀,就覺得母親真就是很毒的,對自己的老父親也實在是很不公平的。

  這樣的對話,隨著時間的演進,沒完沒了地繼續著,一次比一次深入。

  看到鎮守使署的轎子和幫門的弟兄常來接蔔守茹,天賜又問:「爹,他們老接我娘去幹啥?」

  馬二爺道:「這得去問你娘。我不能說。」

  天賜吊在馬二爺的脖子上不放手:「你說嘛!」

  馬二爺仍不說:「她是你娘,我不能和你說,大了你自會知道的。」

  天賜便去問卜守茹:「娘,官家的大轎老接你去幹啥?」

  蔔守茹斥道:「小孩家,問這個幹什麼?」

  天賜還想問,蔔守茹已虎起了臉……後來,還是馬二爺歎著氣和天賜說了:「天賜呀,天賜,你沒個好娘,你娘太浪……」

  天賜雖說不懂「浪」是啥意思,可從馬二爺的口氣和眼神中卻悟出了這「浪」不是件好事,因此,對常來找蔔守茹的鎮守使署的副官們和麻五爺都是很恨的。

  鎮守使署的副官們和麻五爺對天賜偏就很好,尤其是麻五爺,每回到馬家來,總要給天賜帶些好吃的小零嘴,什麼糖塊、糖球了,什麼水果、點心了。有一次還給天賜帶了個好玩的小花貓。

  天賜總不要,也不理麻五爺,有時被蔔守茹逼著接下了,回轉身就扔到了茅坑裡。

  那只小花貓命運更慘:第二天就被天賜弄斷了一條後腿,第三天又被弄斷了一條前腿,到第四天便死了……這讓蔔守茹十分生氣。

  蔔守茹指著天賜的鼻子,大罵天賜是心狠手辣的小畜生。

  這卻讓馬二爺十分高興。

  馬二爺在天賜身上,看到了蔔守茹的黯淡未來和自己久遠的成功。

  §第三十五章

  「萬乘興」總號在劉舉人街的卜家老宅,除了飄忽於半空中的一面招旗和門樓上的一塊匾額是新的,其餘皆是舊的。

  前院的正房和東西廂房仍保持著十年前的老模樣,就連窗櫺也還是紙糊的,夏日的一場大雨過後,總要湧進些雨水。房裡依然是黑洞洞的,日漸陳舊的家具大都擺在原處,無聲地映襯著那黑的深邃。

  轎業興盛之後,仇三爺想把這老宅翻蓋一下,蔔守茹不允,說是就這樣好,她看著眼熟,若是哪一日巴哥哥回來了,也不會覺得生分。

  仇三爺從此不再提這碴了。

  仇三爺知道,卜守茹這十年都沒忘記了巴慶達,尤其是這二年「萬乘興」的生意日漸興隆,日子好過了,蔔守茹對巴慶達的思念就益發熾熱了。

  蔔守茹不止一次在仇三爺面前說過:「三爺,你上歲數了,總號裡的事又這麼多,要是有我巴哥哥做個幫手就好了……」

  但凡聽到蔔守茹說這話,仇三爺便想,蔔守茹心裡的真意並不是要為他找幫手,而是盼著巴慶達能回來,看看自己這十年中打下的世界,和置下的這片家業。

  蔔守茹的意思是瞞不住的。

  每每回到老宅,蔔守茹總要到巴慶達住過的屋子看看,有時在那兒一呆就是好半天,還會禁不住落下淚來……這年年底,轎行的管事們照例在老宅聚會,蔔守茹因著仇三爺和眾管事的奉承,無意中多喝了幾杯,管事們散去之後,蔔守茹和仇三爺扯談過轎行來年的生意後,又說起了巴慶達,認定巴慶達是跟著當年那王家戲班子走了。

  仇三爺覺得,巴慶達走了都十年了,自今沒音訊,蔔守茹再怎麼提也只是自尋煩惱,並無用處,便勸道:「卜姑娘,你得想開點,得把過去的事忘了,如今咱『萬乘興』的生意那麼好……」

  蔔守茹神色黯然,打斷仇三爺的話頭說:「三爺,我……我忘不了,越是生意好,就……就越忘不了。」

  仇三爺歎了口氣:「姑娘,你得聽三爺的勸。你別固執,世事就是如此,有得就有失,你想呀,你現在有了這許多轎子,又有劉鎮守使和麻五爺護著,更發達的日子還在後面呢!」

  蔔守茹癡迷地說:「這些都不能替代巴哥哥!」

  仇三爺想想也是,蔔守茹這十年來心裡也實是太苦了,在男人堆裡拼著,心下卻沒和一個男人是真心好的,想來想去的還只有當年的那個巴慶達,這份情義也真讓他感動。

  仇三爺這才試探著說:「卜姑娘,要不……要不咱就派人到江南、江北去找找?」

  蔔守茹一怔,想了好半天,才搖搖頭道:「三爺,怕不行哩!你想呀,若是找不到人又鬧得沸反盈天,被劉鎮守使、麻五爺他們知道了,該咋辦呀?咱現在還離不開劉鎮守使和麻五爺的。」

  仇三爺便自告奮勇道:「姑娘不放心別人,我就親自去,咋樣?」

  蔔守茹遲疑著:「三爺,你這身子骨還行麼?這大冷天的四處跑?」

  仇三爺道:「咋不行?行!這樁事除了三爺我,你還就找不到合適的人哩!」

  蔔守茹臉上這才有了一絲笑意:「那是,三爺您去,自然是最好的了!」

  稍停,又說:「您老若不親自去,就算找到了巴哥哥,他也不會回的,他這人的脾性我知道。」

  仇三爺胸脯一拍:「卜姑娘,你擎好了吧!只要找到了小巴子,我先替姑娘你扇他兩個大耳光,然後,就是捆,也把他捆回來。」

  仇三爺是頭場雪落下後走的,沒帶外人,只帶了個本家侄子,對外只說到上海置辦一批轎衣,一去就是四十餘日。

  在這四十餘日裡,仇三爺江南、江北到處尋那王家戲班子,尋到後來才知道,王家戲班子五年前就散了,當年的王老闆已在揚州開了雜貨店。

  仇三爺費了好大的周折在揚州城裡找到了那家雜貨店,向王老闆提起巴慶達,王老闆竟說從不知道還有這麼一個人。

  仇三爺又到別的戲班子打探,仍是沒有線索,這才很失望地回了石城。

  回來後,仇三爺病倒了,躺在床上扯著蔔守茹的手老淚直流,說是對不起姑娘。

  蔔守茹道:「三爺,不怪你。古話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麼!」

  臉一轉,蔔守茹眼中的淚卻滾落下來……這場徒勞的尋找,給蔔守茹帶來的除了失望和惆悵再無別的,仇三爺便覺得自己害了蔔守茹。

  他本不該去尋巴慶達,更不該把真情告訴蔔守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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