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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邊義夫是機靈的,在認定自己已取得了和錢管帶、李二爺平起平坐的資格後,也就捐棄了前嫌,一手抓著錢管帶,一手抓著李二爺,兩隻手一起用力搖著,連連道:「南門霞姑奶奶那邊催得急,催得急呀,不開炮沒辦法!真沒辦法!這就讓你們二位爺受驚了!」

  錢管帶忙說:「不驚,不驚,你邊爺這幾炮不打,我也說不服底下那些弟兄呢!他們這些人不是我,真心向著你們黨人,心眼活哩!」

  李二爺也說:「涼個球呀!我和錢管帶可都是經過大事的人!」

  錢管帶說:「是哩!是哩!咱這吃軍糧的,啥事沒經過呀?自然和你邊爺就不好比了,邊爺您渾身是膽,且又太精明了,都精明得成了精。前天我和我老舅,哦,就是咱知府大人畢洪恩,那麼問你,你都不說你是革命黨,我和我老舅想和你一起起事都沒辦法去聯絡呀。這一來,就……就鬧出了今日的誤會!若是前天……」

  邊義夫不願和錢管帶去談「前天」,「前天」不能談,自己和王三順被嚇得狼狽逃竄,有啥談頭?一談正顯出自己的虛怯來。

  於是,邊義夫不接錢管帶關乎「前天」的話頭,只問:「畢大人還好麼?現在何處呀?」

  錢管帶道:「畢大人好,好著呢!他目下正在知府衙門候著你哩,已放過話了,說是要和你商量,看咋個獨立法?」

  邊義夫一聽知府畢大人這麼看重自己,嘴和心都不當家了,忙對錢管帶說:「那咱不能讓畢大人老等,得快走,去和畢大人好好商量、商量獨立的事!還得……還得立馬出個告示安民。」

  身邊亂糟糟的,城南老炮臺方向還響著槍炮聲,李二爺便道:「綠營還占著老炮臺呢,咱現在去商量個球呀?得他娘的先打服綠營再說!」

  邊義夫一怔,便也應和說:「對,對,老炮臺不攻下,新洪還不能算最後光復!」

  錢管帶先還堅持要與邊義夫一起去知府衙門,可邊義夫已決意要先打綠營,錢管帶才屈從了,只得集合起守城的三哨官兵,合併西二路的民軍弟兄去打綠營。

  綠營在城內城外各路民軍與巡防營的兩面夾攻之下,只支撐了不到兩個鐘點,便吃不住勁了。

  江標統得知巡防營舉義,新洪大部失陷,又聽說省城獨立,援兵無望,自殺身亡。守城堡的右哨打了白旗,中哨、左哨兩路人馬沿靠山的一面城牆逃到了郊外,作鳥獸散。

  至此,新洪全城光復。

  時為宣統三年十一月十一日中午十二時許。

  下午二時,光復新洪的各路民軍首領和響應起事的錢管帶、畢洪恩並巡防營哨官們雲集知府衙門,于革命黨的鐵血十八星旗下,宣佈了新洪脫離滿清政府而獨立的文告。

  該文告為知府大人畢洪恩親手撰寫,當眾宣誦之時,仍墨蹟未乾。

  文告上說,新洪一府六縣一百二十萬軍民于斯日完全結束滿清異族長達二百七十五年的奴役,歸複祖國。獨立後之新洪,擁戴已於數小時前獨立的省城軍政府,並接受中華民國湖北軍政府為代表中國民眾之全國性臨時政府。

  文告的語句言辭都是從《中華民國政府公報》上抄來的,該有的內容都有,一句不多,一句不少,與會者均無異議。遂一致通過了該文告,並決議立即以文代電,通告全國。

  對與會者來說,獨立文告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誰來主持這光復後的新政。

  以錢管帶的巡防營和畢洪恩的前朝舊吏為一方,以霞姑和李雙印並其他民團首領為另一方,在這個問題上發生了分歧。

  雙方各自推出了自己主持新政的代表,且互不相讓,這就形成了僵局。

  民軍方面推出的代表是霞姑。

  前朝舊吏和巡防營哨官們推出了畢洪恩。

  民軍方面認為,畢洪恩乃前朝舊吏,且是在兵臨城下之際被迫響應革命的,出首組織新政,難以服人。

  前朝舊吏和巡防營方面則認為,民軍各部原為綠林,雖打著革命黨的旗號,卻斷不是真的革命黨,由霞姑出首組織新政,更難服人,且會給本城民眾造成無端恐懼,敗壞光復的名聲。

  雙方咋也談不攏,談到後來,幾乎要拔快槍了。

  這時,天已黑了,會上的氣氛又很緊張,畢洪恩便建議先吃晚飯,一邊吃飯,一邊都本著天下為公和對本城民眾負責任的兩大原則再想想,想好了,吃過晚飯後接著商量。雙方在這一點上形成了一致,都同意了。

  晚飯沒出去,是把幾桌酒菜叫到知府衙門,在知府衙門裡草草將就吃的。

  吃過晚飯,民軍方面還在為打破僵局思慮時,不曾想,前知府大人畢洪恩竟拋出了一個嶄新的建議,代表巡防營和前朝舊吏保舉了邊義夫。

  畢洪恩拿出邊義夫和王三順前日送來的聯絡帖說:「……這裡要有真革命党,邊先生算一個。邊先生在起事前就冒著斷頭之險進城聯絡過。今日光復後,又掛著革命黨的鐵血十八星旗,所以,本著天下大公的思想,我們願推舉邊義夫先生出首組織新政。」

  邊義夫在畢洪恩說這番話時,還在盤算著咋把霞姑推上去,根本沒想到畢洪恩會提出讓他來組織新政。當時,邊義夫以為自己聽走了耳,直到一屋子的人都把目光投到他身上,才惶恐不安地問畢洪恩:「畢大人,你莫不是拿我尋開心吧?」

  畢洪恩沒有尋開心的樣子,沖著邊義夫極是真誠地說:「這麼大的事,誰能亂說?你邊先生敢大義凜然到我和錢管帶這兒來運動革命,今日就該擔起新政的職責。」

  邊義夫聽畢洪恩再次提到運動革命,益發心虛,忙站起來連連擺手道:「畢大人,諸位,兄弟……兄弟真是不行的,兄弟以為,不論是霞姑奶奶還是畢大人,都比兄弟強得多,所以……」

  邊義夫的話尚未說完,錢管帶便立起來,把邊義夫的話打斷了,先講故事一般,把邊義夫運動革命的大義凜然又宣佈了一遍,有鼻子有眼地說,邊義夫當時是如何如何的英勇,如何如何的聲淚俱下訴說大漢民族二百七十五年痛史,才促成了巡防營和畢知府參與起事,才有了新洪的光復,因此,今天邊義夫主持新政當之無愧。

  邊義夫軍政生涯中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投機,就是在錢管帶說完這番話後開始的。他本心還是想擁戴霞姑的,可嘴一張,話竟變了,竟也做夢似的講起故事來,道是錢管帶和畢大人也不簡單,出於革命大義,當場表明自己光復新洪的主張,並答應於民軍起事之日予以響應云云。

  「因此,」邊義夫最後說,「不論是霞姑來組織新政,還是畢大人來組織新政,我看都順理成章,兄弟都舉雙手贊成。」

  然而,巡防營和舊官吏方面是完全不能接受一個女強盜的,而民軍方面則也不能接受投機革命的畢大人。

  最後,雙方代表終在極勉強的情況下,議決通過邊義夫為新洪大漢軍政府督府,主持新洪一城六縣之軍政,各路民軍和巡防營一體歸其管轄。另舉畢洪恩為副督府,霞姑為民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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